倒影

　　顾眠醒来的时候光着身子，被子裹在身上紧紧的，几乎没有一丝缝隙，而她整个人蜷缩着，像只受了惊吓的小动物。

　　简向东从醒来就一直看着枕边的她，和当年的女孩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眼前的人更成熟，也更妖娆。他不知道她做着什么样的梦，双手紧紧抓着被角，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精致的五官几乎全都皱在了一起，看在他眼里，既好奇，又心疼。

　　他试着抱紧她，但她颤抖得更厉害，稍一触碰，就惊醒了她。

　　顾眠松开了眉头，一双眼睛也跟着慢慢舒展开来，长长的睫毛上沾着莹莹的光，那是情绪激动流出的泪。

　　她悠悠醒了过来，睁开眼与简向东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她略作怔忡，在看到他满脸的倦色时，又笑着问：“怎么？昨晚没睡好？”

　　简向东没再看她，翻了个身起床，弯腰捡起一件件昨晚零落在地的衣裤，放进了收纳篓，又打开衣柜挑了干净的衬衫和西裤，一边穿一边轻描淡写地说：“老毛病。”

　　打完领带的瞬间，他手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什么，背对着她问：“昨晚我……弄疼你了吗？”

　　他这般小心翼翼的询问，倒是令她一怔，原来他还是个温柔体贴的男人。

　　顾眠侧身撑着头，另一只手有意无意地抚弄着被子上的花纹，故意皱着眉说：“嗯，有点，冒昧问一句，除了我，你多久没碰过女人了？”

　　他没有回答她，伸手去开卧室的门，顾眠叫住了他：“你要走了吗？”

　　“吃过早餐再走。”简向东说。

　　顾眠以为他会亲自做一份早餐给她，可等她穿好衣服在卫生间刷牙时，门铃响了，来者正是这几天照顾她生活起居的张秘书。

　　张秘书送完早餐就先离开了，顾眠洗漱出来时，简向东正在喝咖啡，盘子里已是空空如也，独留了她的份额，一杯牛奶外加一份火腿蛋三明治。

　　顾眠毫不客气地坐在他对面喝牛奶，简向东眼角瞥到她对三明治意兴阑珊，便说：“我看你前两天早餐吃得勉强，就让张秘书换了一份三明治，还是吃不习惯？”

　　自从那天早上顾眠把自己交给简向东后，就在这间公寓住了三天，每天下班他都会来这里，两个人住在一起，却又不像平常的情侣，他对她总有些若即若离，但面对她的诱惑，他总是来者不拒。

　　虽然是看似“床伴”的关系，他对她的饮食习惯多少也会在意一些。

　　“也不是不习惯，这几天的早餐都放了鸡蛋，我对鸡蛋过敏。”

　　简向东放下咖啡，迟疑了片刻，又问：“怎么不早说？”

　　顾眠双手捧着牛奶杯，撒娇似的咕哝道：“我以为你会发现的，看来你对我也没太在意，也对，我们只是床伴，又不是情侣。”

　　“下次我会让张秘书注意的。”他淡淡地扔下这一句话就起身出门了，又留下顾眠一个人在这空寂的房子里发呆。

　　其实她挺贪恋这种生活，好过每天提心吊胆地对着那个财狼一样的男人。那天被人抢包后，她一直没有报警，也没有去领事馆报失，她就像个偷渡来的旅客，躲在简向东这片港湾，有恃无恐。

　　可她深刻地明白，这样的好日子不会过太久。

　　*

　　顾眠在国内举目无亲，唯一的朋友夏文琳也去了国外度蜜月，如今仅剩的乐趣就是呆在公寓里等简向东下班回来。

　　简向东给了她钥匙，但没再借她钱，生怕她又想买烟。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反感她吸烟。

　　百无聊懒，所幸她也就闭门不出，守着公寓乖乖等他回来。

　　午饭同样是张秘书亲自送来的，不得不说，张秘书办事周到，事无巨细，对她的老板非常忠诚，几乎已到可以舍生取义的地步，有时候她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对简向东存在别的情愫。

　　前几天的晚餐都是他带她出去吃的，今天却仍是张秘书送的饭，说他陪客人应酬去了，也许会晚点回来。

　　她没有等太久，十点左右洗了澡就径自睡了，一直到凌晨一点左右，迷迷糊糊听到开门的声音，她睡眠向来较浅，一小点动静就能把她惊醒，但她没有睁开眼睛，仍是背对着房门佯装沉睡。

　　不久，身后的门轻轻地开了，他没有开灯，摸着黑，脚步一深一浅地走到床边，步子极轻，却不怎么稳，像是有些醉意。

　　她继续装睡，他也不知道她醒着，侧身躺在她身旁，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她，连续轻声叫了两声“顾盼”。她没有动，心底却叠起千层浪。

　　这些天的缠绵，想来是错把她当成了另一个女人，她的孪生姐姐，顾盼。

　　他只是抱着她，没再做什么，顾眠就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半夜里，他似乎酒醒了，起身洗了个澡，趁他洗澡的时候，她偷偷从他的西装内侧袋里拿了一支烟，躲到阳台慢慢地吸。

　　几天的相处，她开始渐渐摸清他的习惯，包括他放烟的地方。

　　一般他洗澡比较讲究，需要十五分钟，这十五分钟足够她吸完一支烟。

　　可她今天失策了，才吸了一半，他就回来了，悄无声息地推开落地窗走到了她背后，她都来不及熄灭烟蒂。

　　简向东盯了她一会儿，脸色不大好看地说：“把烟灭了去睡吧。”

　　顾眠没有照他的话做，当着他的面又吸了一口，抬眼看他说：“我不想睡，就想抽支烟。”

　　“把烟灭了。”他又重复同样的话，语气较之前更冷硬，像是上级对下级的命令，顾眠十分反感他这种傲慢无礼的态度，不满道：“我只是抽根烟而已，又不是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简向东不说话，与她大眼瞪小眼，顾眠嗤笑一声，说：“行了行了，没见过你这么不讲道理的人，我哥就从来没干预过我。”她狠狠掐灭了烟头，甩头进了卧室。

　　简向东愣在阳台，从落地窗的玻璃中看到自己可笑的嘴脸。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要她做出不符合她气质的事，他就会生气，仿佛这会抹灭他最后一丁点的幻想。

　　他可能是入戏太深了。

　　两个人安静极了，好一阵都无声息。这诡异的气氛竟有种情侣吵架的错觉，清醒过来时谁都感到不可思议。

　　终究还是他先妥协了，进到屋里哄着她：“男人的烟太冲，你习惯抽哪种？”

　　顾眠没有回答他，只是一直盯着他，令他很不自在。

　　他逃避似的撇开了头，顾眠轻叹了一口气，说：“以后我会戒烟。”

　　他惊讶地抬起了头，对上她促狭的笑容，“很惊讶么？虽然有点困难，但为了你我会努力的。”

　　简向东仍是沉默。

　　顾眠走到他面前，从正面勾住了他的脖子，没等他反应，已经踮脚吻住了他。

　　她的挑逗，总能唤醒他身体里的每一处神经。他慢慢地抱住她，与她唇齿相依，然后扯开她身上的丝质睡衣，一点点刺探她身上的秘密。

　　缱绻过后，她靠在他怀里，脸紧紧贴在他上下起伏的胸膛，像是在倾听他心里诉说深处的隐秘。

　　“明天送我去领事馆吧。”她嘴里薄薄的气息吐在他心口，竟像是一团火焰灼伤了他，有点疼。

　　“明天我要开一天的会，我会嘱托张秘书送你去。”

　　“为什么又是张秘书？”她嗫喏着说。

　　“这几天的事都是她在奔波，她办事，你尽管放心。”

　　“她真的只是你的下属么？”她忽然抬头，一双洞察力极准的眼睛直勾勾地投来怀疑的目光。

　　简向东下意识皱了皱眉，顾眠又轻笑一声：“简先生真是厉害，左右逢源，那你觉得是我好呢，还是张秘书更胜一筹？”她阴阳怪气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手指在他胸膛上来来回回打着圈，这似乎戳中了他的怒点，他一把拽住她，狠狠推了出去。

　　她的误会触怒了他，他没有掌握力道，被推开的时候，她的头磕到了床头柜角，开了一道口子，虽然不深，但还是流了血。

　　顾眠摸着额头，似乎感觉不到疼，直接拿边上的纸巾擦了擦。

　　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简向东想上去察看她的伤势，却被她躲开了，脸上却仍挂着笑容：“不劳简先生挂心，只是擦破了点皮。”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一晚上频频发生矛盾。

　　简向东为自己的失态向她道歉，顾眠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受了委屈也不是轻易能够消气的。

　　简向东最不会哄女孩子，面对她，早已措手不及。

　　“张秘书的孩子已经五岁了。”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向她解释，仿佛说出来能化解彼此的尴尬。

　　这下轮到她尴尬了，她从没想过，张秘书居然已经结了婚，而且还生过孩子。因为怎么看，她都不像一个五岁孩子的母亲，她看上去那样年轻。

　　“她……”顾眠张了张嘴，想问又问不出口。

　　简向东却告诉她：“她在大三时就结了婚，毕业后生了孩子，但是没几年她丈夫出了车祸，后来一直在我身边做事。”

　　顾眠不说话了，好像刚才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己在无理取闹，除了道歉，她也做不了什么。

　　这误会实在太深了。

　　“睡吧，我看我明天能不能抽空送你去领事馆。”他在她额头轻轻印上一吻，然后替她拉上没盖好的被子。

　　顾眠把头埋在被子底下，陷入了沉思。

　　其实她刚才只是赌气，她并不想那么快去领事馆，不想那么快回到那个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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