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颜

　　推开厚重的大门。
　　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丁平皱眉，却决然的向前走去。鞋底浸泡在暗红色的血水中，不时有扭曲的尸体拦在路上。
　　白衣若雪，衣襟袖口燃烧着黑色火焰，脚步向前。
　　大门、院落、天井、正厅、回廊、后堂。
　　凝住身子，丁平走向了那蜷缩在房间一角瑟瑟发抖的身躯。光线黯淡，依稀可辨认，混身浴血的男子抱着一个大约四岁左右的男孩，惊惧的望着他。
　　“你好，我是丁平。”
　　少年的声音轻轻柔柔，轻轻柔柔的拔出了挂在腰间的剑，轻轻柔柔的走向了仿佛卑微的生命。
　　“平……平儿……是你？”角落里的男人猛地抬起头来，望着渐渐走近的少年。逆着光，丁平洁白的身躯，仿佛披着一片薄薄发亮的羽翼。即便是带着面具，他依然轻易的认出了丁平，忘不了。
　　“平儿……”
　　“是我。”隔着冰冷的铜制面具，丁平仿佛笑了起来。一眼，只一眼，他就已认出了眼前狼狈的男子，是的，他认出了，认出了那时把他的头狠狠按进火焰中凶狠的模样。
　　“平儿，对不起，对不起！不要杀我们，求求你，不要杀我们！”男子护着怀中的男孩跪了下来，惨然道，“我伤了心脉，已成了废人，光儿还小，饶了我们吧。”
　　欧阳子楚。这个名字，曾代表了武林四大世家之一的欧阳世家的绝对权威，如今却跪在他的面前，用这么卑微凄惨的模样。
　　丁平明亮的眸子轻轻柔柔的弯着，却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他的任务是收割生命，然后用他们的鲜血留下“杀人者丁平”这五个字。为了完成这个任务，流星阁主江曼红体谅到他武功不高，已经命人杀光了欧阳世家上下二百五十三口，只留下被废了武功的欧阳子楚和他年仅四岁的儿子欧阳光。
　　这个任务，你一定乐意完成。
　　杀死他们。
　　他们不死，你亡。
　　江曼红这么说的时候，雪白修长的手指握在杨凡颈部，眼中尽是冰冷的笑意。
　　不费吹灰的力气，杀死毫无反抗的人。
　　丁平很干脆的点头，然后他就看到了杨凡愤怒担忧的眸光。
　　“平儿，饶了我们吧……”欧阳子楚依然哀号着，做着垂死的挣扎。
　　“你，该死。”丁平举起剑。在此之前，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没有残杀过生命，没有接触过死亡；从此以后，他洁白的双手将化为血腥的拘镰，无情的收割他人的呼吸与希望。
　　“平儿，我该死，我该死，我只是……只是……太爱你……”
　　这么说着的时候，欧阳子楚绝望的眸子竟有一刹那的迷醉。
　　其实爱算不上，他只是惊艳于当时怀中那稚弱倔强的美好，那种美好是奉献于罪恶的祭品，让他忍不住占有，忍不住用最残忍的手段占有。然后，他就消失了，仿佛从来不曾出现，在他残忍的欲望中化为渺渺云烟，从此后再不会被任何人碰触，完全彻底的只属于那一个血腥肆虐的夜晚。快乐，并痛着。
　　剑，缓慢的落了下来，仿佛温柔的刺入了人类的胸膛。
　　血色漫漶。刺骨的痛刺激了欧阳子楚，他仿佛从沉缅的记忆中倏然惊醒过来，猛得抬头，对上丁平漆黑清亮的眼。鲜红煽情地迸发，满脸是血，那一刻，他竟似忘记了利刃入体的疼痛，他的眼神竟是异常的振奋，甚至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平儿……你不要杀我儿子……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丁平望着欧阳子楚抱着的孩子，剑擦着孩子柔嫩的脸插进了他父亲的胸膛。小小的孩子颤抖着，却死咬着唇，没让自己哭出来，只一双大眼燃烧着愤怒仇恨的火焰。
　　“好。”丁平垂落了眸。事实上，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了自己惶恐迷茫的情绪，他是男人，他不愿意做小倌，他渴望自由……如今，又如何？杀人么？为什么杀人，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为了任何轻易的理由去残杀生命……
　　秘密。
　　丁平的沉默静静栖息在抑郁、痛楚、痴迷和惶恐□□中，最后汇成了无边的凄凉。
　　血，汩汩奔涌而出，染红逐渐萎缩的身躯。血泊之中，生命的气息，渐渐被苍白凉意所驱散。
　　丁平收了剑，用死者的鲜血在曾经雪白的墙上落下“杀人者丁平”五个大字，转身离去。

　　“站住！”身后传来一声冷锐的呼叫，“我要杀了你！”
　　落寞空洞的眸光回转，淡淡掠过欧阳子楚尸体旁的孩子，化为一丝连丁平也无法觉察的温柔。
　　“长大以后来找我，我会等你。”说着，他大步离去。
　　“平儿！”杨凡的焦急的声音远远传来。
　　丁平凝住身躯，默然的望着远方渐渐闯入的身影，仿佛一片洁白的云，闪着光，飘然而至。
　　“平儿，你没事吧。”杨凡一把将丁平拥进怀中，急切道，“你没事吧。”
　　“杨公子，我很好。”
　　“我说过的，平儿要叫我哥哥，别总叫杨公子。”
　　“恩，杨公子，你不该来这里。被人看见了，不好。”
　　“平儿，我放心不下你。”
　　“我没事。”
　　“没事就好……”杨凡抱着丁平，突然看见了欧阳子楚旁的欧阳光，低声对丁平说，“平儿，你怎么没杀他？”
　　“他还是个孩子。”
　　“孩子……”杨凡轻轻咀嚼着这个词语，松开了丁平，走到了欧阳光的身旁，对上孩子仇恨警惕的双眼，道，“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也许是杨凡谪仙一般的容颜，也许是他温柔的语气，也许是他淡淡的微笑，欧阳光竟有些茫然的应道：“四岁。”
　　“四岁么。”杨凡蹲下身子，轻轻搂住欧阳光，柔声道，“十八年后再来找哥哥报仇，好么？”
　　欧阳光有些不知所措的点头。
　　噗！的一声闷响。
　　鲜血仿佛礼花骤然绽放，点缀着眩目的辞采朱芒，漫漫飞散在杨凡雪白的怀抱中。
　　丁平呆了，然后就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你做什么！他还是个孩子啊！”
　　“他活着……”杨凡轻轻放下怀中小小的尸体。雪白的袍子，雪白的脸，渲染着鲜红的腥色，他站了起来，远远的对着丁平，笑得云淡风轻，“你会死。”
　　说着，杨凡一步步，慢慢走向了丁平。
　　丁平退了一步。
　　杨凡急掠而上，再次紧紧抱住了他，柔声道：“为了你，我不在意杀多少人，不在意伤害任何人。”
　　“为了我……”丁平轻轻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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