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羽逐云

作者:风中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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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宫变


      
      朔风卷着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将山河大地宫舍茅屋染成一色的白,宁河水还未完全结冰,
      在变窄的河道奔腾而去,岸边薄冰嘎嘎作响。人们都躲在房屋或帐篷里,烤火饮茶,无人愿意
      出门赏雪,街道空荡荡的。赫连羽带了贴身侍卫毫不声张地离了无棣城,随行的还有纪瑕。
      “把纪瑕带上,但是不要理会他的行踪。”临行送别,云萧突兀地交代一句,然后深深望
      着他,“羽,我等你。”
      我等你,我等你,我等你......轻轻的短短的一句话,却仿佛响彻云霄,重愈千钧,记起
      她的眼神,深情,眷恋,期盼,信任,记起她的容颜,冰雪般清寂,却透着无比的决绝
      坚定。说完话她凑上来轻吻他,灿然一笑,飞雪为之一停,寒风也变的柔和。抚上嘴唇,她的
      触觉和气息还留在那里,漫天雪花飞舞,一片二片千万片,片片都是云萧的身影,云萧的笑,
      云萧的嗔,云萧的眉,云萧的眼......
      即将抵达屯兵营地时,赫连羽回首白茫茫天地中的无棣城,雪花迷了眼,他却分明看到那
      个翘首独伫的身影。云萧,我要一举廓清政局,为你创出一个安定没有威胁的盛世,没有人可
      以伤害你。你等我。
      行军三日后,兵士来报,纪瑕失踪,赫连羽没有追查,吩咐不可张扬。云萧的心思布局往
      往出人意料,但可以肯定不会不利于他,他也懒得费心去猜。
      
      云萧身披白狐大氅,怀抱兽炭手炉,坐在林中小亭,呆呆望着漫天的碎玉琼英出神。三天
      了,雪无止无息地下,没个尽头,风雪隐藏了军队的踪迹,却增加了行军的难度,羽,你还好
      吗?军粮是否充足?炭火是否旺盛?衣服是否保暖?部下可有怨艾?道路是否通畅?他的饮食
      作息是否规律?精力是否充沛?有没有消瘦,有没有着凉,有没有想她?
      没有亲身经历,却听人说过军旅的艰苦,何况在这样的冰天雪地。知道他早已习惯出生入
      死,风餐露宿,还是忍不住心痛,更担心这样的天气,万一辨敌不明,反落入赤族陷阱。天下
      最凶险的事莫过于打仗,哪里真有百战不败的将军?想到凶险处,仿佛片片雪花都变成了血红
      ,忙闭眼收摄心神。
      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传至鼻端,云萧讶异睁眼,循香望去,只见梅枝积雪,仔细一看,才
      发现稀疏开了几枝白梅,白色小花夹杂在漫天飞雪中毫不显眼,若不是有暗香传来,一定会错
      失过去。
      走下小亭,雪花立刻扑满她的头发眉毛,还直往脖颈里钻。走近梅树,香气更浓,清
      且幽,如果羽在,定会说人比花美吧?他不在,花再香,人再美,又给谁看呢?
      寒风卷着雪花,虽有狐裘,却挡不住刺骨的寒。身寒心更寒,惟有羽的怀抱才能温暖,抹
      不去的孤寂,惟有羽是慰藉。风雪会将她的思念带给羽吗?
      
      帐内一盏孤灯,照着已显破旧的地图,赫连羽蹙眉苦思。大雪已停,但积雪并未化尽,行
      军仍是艰难,他身先士卒,吃穿用度与普通士兵无异,且士兵一向视他为神,所以营中士气并
      不低落,反而颇为激昂,只想着赶快打一次胜仗,回家过个好年。但他可轻松不起来,这几天
      越来越深入赤族腹地,却没遇到一点抵抗,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仿佛进了一片死地。太顺利,
      反而令人生疑,赤族真的完全没有觉察到他的举动?不可能,赤尔斑虽然志大才疏,但不至于
      迟钝到这种地步,更不会坐以待毙,那就是有什么诡计陷阱了?
      断他粮路退路,在冰天雪地把他饿死困死?小股部队袭击骚扰,乱他军心,再趁机反攻?
      或者在哪里设下埋伏,等他入套?赫连羽阴沉一笑,他敢来,岂会不将各种情况都考虑到,准
      备完全?倒想看看,什么样的陷阱能困住他,赤族又有何人可与他对敌。
      
      其后几天,偶有赤族小股人马来袭,都是一击即溃,赫连羽也不追赶,只按原计划向赤尔
      斑驻足地进发,士气在连次胜仗后愈发高涨,但赫连羽治军有方,军队不骄不躁,纪律严明一
      如刚出发时。
      出兵第十二日,来到一条山谷,只要过了山谷,便一马平川,可以毫无阻隔地直驱赤尔斑
      营地,而赤族若有陷阱,也只能设在这山谷了。赫连羽招来将领,交代各项事宜。花不都领后
      军,原辰里领中军,他自己亲领前军,先行通过山谷。众将知他越危险越是冲在前面,也不便
      劝阻。
      斥候回报,前面并无伏兵,赫连羽便带兵入谷,中军随后缓缓而行。众人戒备森严,一路
      无事,不一刻,出了山谷,遥遥可见赤族营地,赫连羽面色冷峻,心下却暗自松一口气,看来
      赤族的确无人可派。
      忽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呐喊,身后的山壁上,凭空冒出无数人来,檑木石块雨点般落下,封
      住了山谷出口,前军和小部分中军被隔在山谷外。一只人马出现在视野,军旗迎风飘扬。猝然
      遇伏,赫连羽并不慌乱,手下军马迅速摆开阵势,准备迎战。中军、后军将领都久经战阵,自
      能从容应对,打开通道与他会合。
      忽然一个熟悉的旗帜映入眼帘,赫连羽心猛地一沉,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这才是真正的
      陷阱?除了他,还有谁这样熟知他的性格用兵,一步步把他诱到这里?他最初接触兵法,就是
      他教的。
      
      冬阳灿烂,积雪早已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白梅开了满树,幽香阵阵。天气晴朗,
      云萧的心情也格外灿烂,昨夜梦中羽陪了她一夜,早上起来还记得他温暖的怀抱和迷人的微笑
      。董玉闲的无聊,拉她下双陆,她爽快地答应了,眉梢嘴角柔和的笑意溢出,把董玉惊的一愣
      一愣,不停打量。
      两人在梅树下摆开棋局,厮杀起来。一阵风吹来,吹乱了长发,也吹散了心思,仰首望天
      ,白云悠悠,岁月无声,记忆中的羽,梦中的羽融合起来,站在白云顶端向她笑,羽,风中是
      你的思念吗?斜眼看到董玉偷偷悔棋,却只一笑了之。阳光真好。
      忽然她心中一沉,董玉让她走棋,她仿佛未曾听闻。有人闯进来了,那声音语气,脚步缓
      急,分明是——
      一个红衣女子如一团火冲到近前,小蛮腰,黑皮靴,腰间缠一根金丝牛筋绞成的鞭子,娇
      艳的脸上满是怒火和不屑,园中侍女侍卫跟在身后,不知该如何是好。
      “哼,一个破园子,本郡主有什么进不得,还敢阻拦。”
      董玉跳起来,指着她鼻子,用半生不熟的胡语回敬道:“哈,原来是你,上回输的不够惨
      ,这回又来现世?”现世用汉语说出,红衣女子不懂,但前面的话是懂的,想也知道那不是好
      话,气急之下,反手抽出鞭子,向那张清丽却满是嘲讽的脸划去。她的脸毁了,还敢这样嚣张
      吗?她满心快意等待她的惊叫。
      鞭梢在距那张脸三寸处被一只手捏住了,一只白玉雕成的手。云萧微笑道:“玉儿,怎可
      对郡主无礼,虽然不请自来,毕竟是客人。”
      白明珠沉着脸,用力回夺,忽然向后便倒,原来云萧的手自己松了。眼看要撞上硬地,不
      由的闭上眼睛,忽觉一只手伸来,挽住了下坠的力道。睁开眼,是云萧笑吟吟的脸,恨声道:
      “不要你假惺惺。”云萧没有放手,笑道:“郡主有话,不妨起来再说。”
      白明珠借力跃起,看到董玉冲她做鬼脸,周围侍女窃笑不已,心下大怒,想起此来目的,
      咬咬牙忍住了。云萧见她行为反常,大是诧异。
      白明珠一双眸子似要喷出火来,咬牙切齿道:“不要以为你假惺惺充好人就能收买我,我
      永远不会原谅你。”董玉接道:“哪个稀罕。”云萧含笑听着,心中失笑,这任性刁蛮的郡主
      和天真莽撞的董玉倒是针锋相对,谁也不吃亏。却见白明珠不理会董玉的挑衅,一字一句往下
      说,董玉在旁见缝插针,一唱一和,像是在演对台戏。
      “我和羽大哥青梅竹马,一起玩耍长大,我从小便爱他——”“恬不知耻。”
      “他待我也与对旁人不同,无论怎样总要哄我开心——”“大言不惭。”
      “他去智家做质子,临行我送他香囊,他珍而重之收下——”“过后便丢。”
      “他回到代国,没多久就去请我二哥,可我知道他是为我——”“自以为是。”
      “我和他心心相映,你却来搅局,横□□们中间——”“是说你自己吧。”
      “羽大哥爱的是我,他娶你只为政治利益,你也不爱他,为什么不把他还给我?”董玉做
      呕吐状,加上最后一句:“自作多情,自不量力,自讨苦吃。”再转头冲着云萧喊,“云姊,
      你不会信她鬼话吧?”
      云萧笑着,目光却如千年寒冰,悠然道:“郡主的话感人之极,但我不准备和任何人谈论
      我夫妻两人的感情,即使是对他的青梅竹马。郡主若有心,自行争取就是。我还有事,失陪。
      ”转身离开林子。
      白明珠望着她的背影,目光阴沉狠毒,忽然拔出靴中匕首向她冲去,云萧头也不回走着,
      一旁的侍女侍卫却慌了神,一拥而上阻拦,同时有人去报告掌管宫内禁卫的呼雅台将军。
      一声惨呼响彻园林,匕首刺中一个侍女的肩膀,血流如注。云萧闪身回来,一把夺下匕首
      ,打了白明珠两个耳光,侍卫也不再客气,把她拉到一旁,牢牢制住。云萧点了那侍女几处穴
      道,命人给她包扎,并扶下去休息。走到她身前,蹙起眉头正要开口,外面又是一阵喧哗,一
      个血人奔了进来。
      
      那人奔到近前,扑倒在地,云萧心中一动,亲自将他扶起,定睛一看,这个浑身浴血,伤
      痕累累的人竟然是掌管王宫禁卫的呼雅台。心知出事了,伸掌贴住他后心为他度气,轻唤道:
      “呼雅台将军?”呼雅台眼神渐复清明,面色却灰白依旧,显见是救不活了。他一清醒,就紧
      紧抓住云萧手腕,急急道:“王妃,贼人作乱,你快找地方躲躲。”
      云萧沉声道:“发生什么事?”呼雅台断续道:“我听说王宫有人闹事,连忙赶来,途中
      受一群蒙面人围攻,我不是对手,拼死杀出重围,进了王宫,关了宫门,但他们说不定马上就
      到。王妃,属下护卫不周,有负王上重托。”云萧想多问些情况,却见他目光涣散,气息微弱
      ,手渐渐无力,一股真气度过去,稍有好转,但神色迷惘,竟似意识不清了。听他低语:“王
      妃,我和你说一件事,不说就没机会了。”
      云萧见他紧要关头竟要说不相干的事,本想打断,却又不忍,心知如果有事发生,现在知
      道也已迟了,索性听他讲完最后的心事。
      “我曾在三年前奉命借剿匪之机刺杀过王,王伤的很重,伤好之后却没有追究,我也一直
      跟在王身边。王很信任我,我几次想说出来,却不敢,不是怕死,只是怕王失望,怕他不肯原
      谅我。”
      云萧听原辰里说过这段往事,却没想到暗算之人是白明珠的心腹重臣呼雅台。他含含糊糊
      呓语:“我辜负了王,我有罪。”云萧叹口气,温柔而坚定地说:“他一定不会怪你,不过是
      各为其主,这些年的忠诚才是他记在心里的。”她的话有种叫人信服的力量,呼雅台脸上一亮
      ,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头一歪,手垂了下去,竟是含笑而逝。
      云萧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只觉空落落的,没有凭依,将一日发生的事连起来想一便,若
      有所悟,竟然是他,连妹妹都拿来利用。望着地上的呼雅台和衣衫上沾染的血迹,默默祷告:
      你为我而死,我必为你报仇。
      董玉从惊变中清醒,冲到她身旁问:“云姊,到底发生什么事?”忽见她抬头,眼神凌厉
      ,惊的一个寒颤,退了几步,这样的云姊好陌生好可怕。云萧忽然现出惯有的笑容,方才的狰
      狞面貌仿佛是董玉的错觉,董玉慢慢定下心来,又问一句:“出什么事了?”云萧轻轻吐出两
      字:“宫变。”
      
      众人相顾失色,但云萧的镇定感染了全场,并无人尖叫逃窜。云萧踱至白明珠面前,白明
      珠毫不畏惧地瞪着她,骄傲,兴奋,怨毒,却被她冰雪一般清冷的眼神所慑,转开头去,心中
      泛起恐惧,这女人会眼都不眨地杀掉她的。
      “放了她。”云萧道。侍卫们瞪大眼睛,怀疑是否听错了,白明珠也转过头来,惊疑不定
      。云萧有些意兴阑珊,重复道:“放开她。你走吧。”既然已输一局,何妨输的漂亮些,但这
      绝非结局,而只是开始。
      有人鼓掌而入,白衣胜雪,衣着考究,仪表无可挑剔,相貌斯文俊雅,脸上挂着笑容,悲
      天悯人却高高在上。白明夷,白族二公子,代王重臣及好友,此刻站在蓝天白云下,笑道:“
      佩服佩服。”
      云萧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微笑道:“不敢当。白大人能否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白明夷
      气定神闲,拱手回道:“呼雅台借口宫中有血案发生,欲图闯宫谋反,幸而王妃洪福齐天,贼
      子阴谋败露,就地伏诛。白明夷护驾来迟,使王妃受了惊吓,万望恕罪。”
      云萧听闻,笑道:“原来不关大人的事。不过大王素来器重呼雅台将军,恐怕不会轻
      轻放过,深加追查之下,可就难说了。”白明夷诧异问道:“王妃还未接到消息?王上带兵征
      讨赤族,被困赤沙谷,全军覆没。”
      云萧面色微变,忽又展颜:“大人是在说笑了,王上英明神武,天下哪有困的住他的人和
      陷阱,更何谈全军覆没。”白明夷喟叹道:“赤族或许没有人可与王对敌,天下却未必没有制
      得住他的人,智氏新任族长智文子智瑶,天纵奇才,文韬武略,无人能及,帐下人才济济,精
      英云集,王对上他,最好也是玉石俱焚,全身而退恐怕很难——听说王与智氏有一段宿怨,智
      氏也深恨王当年私自逃回代国,恩怨难了,凶吉难料。”
      云萧听到那个名字,心忽悠沉到谷底,不是绝望,而是一种摸不着边际的空落,羽一开始
      就知道会遇上他吗?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此刻还有什么关系?儿时哭着闹着要一盏花灯,
      千辛万苦得到了,它却熄灭在眼前。世上万物都这般虚幻,一碰就碎吗?寂寞如雪。忽然觉得
      很累,身心疲惫,只想倒下好好睡一觉,永远不再醒来最好。
      “你没事吧?”白明夷关切的声音远远传来,云萧啼笑皆非,想哭,却笑道:“还能有什
      么事。那日山谷遇刺你也有份?”白明夷见她神思恍惚,摇摇欲坠,却强自挣扎,心底涌上说
      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脱口而出道:“不是我。一来我不喜欢暗杀的手段,二来,我怎忍心伤到
      你。”云萧恍然未觉他言语中流露的情感,蹙眉思索:“另有其人,是谁?”白明夷不忍见她
      这个模样,低语道:“叔王赫连庆。”
      
      云萧将这名字默念几遍,大笑出声。
      “原来羽这般没人缘。”旁若无人的大笑声中,云萧的眼神恢复清明,“谁来坐这血淋淋
      的位子,你或他?”“老王幼子赫连勒在楼烦,王不幸遇难,又无子嗣,自然是请他回国。”
      “你摄政?”“小王子年纪尚幼,白明夷自当襄助,义不容辞。”“二三年后小王子也许会生
      场大病,或出些意外。”“天灾人祸,非凡人可预料。”
      云萧微笑道:“你都筹划好了,来找我做什么。”白明夷目光出奇的真诚:“云小姐被誉
      为真命天女,代人敬若神明,由你来宣布事情的始末,人心必定。”云萧一扬眉:“蒙你看得
      起,就不怕我说出真相,人人群起而攻之?”白明夷笑道:“云小姐婚礼之前痛失夫君,难免
      胡言乱语,但世上出色的人并非只有羽一人。”微风拂动他的长袍,玉树临风,俊秀挺拔,俨
      然一位翩翩俗世佳公子,比之白明珠,少几分英武,却多了斯文,一双眸子温和含蓄,毫不逊
      于白明珠,而犹有过之。
      云萧目不转睛望着他,似在审视,有似有所心动。“我可以说不吗?”“你不会说。我们
      本是同一种人,平和的心掩着冰冷的心,追求权势,利益至上,于你没有损失,于我皆大欢喜
      的一件事,你没有理由拒绝。”“你这样自信,我真不好意思让你失望。”
      白明夷微微笑着,眼睛里现出志满得意来,正要答话,却被董玉打断。董玉虽天真散漫,
      却并不蠢笨,在一旁断断续续听他们对话,越听越是心惊,白明珠全军覆没,那纪大哥有没有
      事?是否也丧身军中?谁发动宫变她不管,谁伤害纪大哥她就和谁拼命。本想云姊足智多谋,
      必会想法子对付白明夷,听到最后,她竟有意嫁给他,嫁给这个杀害纪大哥和她丈夫的凶手?
      
      董玉肺都气炸了,脱口而出:“云姊,你怎么可以嫁给这个凶手!”
      云萧板起面孔,沉声道:“玉儿,怎可随意诽谤白大人。”董玉怒道:“我看你是疯了。
      ”云萧不理会她,转头对侍女道:“ 请玉小姐回房,好好反省。”董玉目瞪口呆,跺脚道:
      “我自己会走。”头也不回离开了。云萧面无表情看她走远,回身笑道:“玉儿小孩子脾气,
      请不要见怪。”白明夷颇有深意望着她,笑道:“我怎么会怪你关心的人,况且,我倒喜欢她
      直爽的性格。关于婚事——”
      云萧截口道:“我不答应。那些事你如何和臣民交代我不管,可我不会嫁给你。”白明夷
      一愣,随即释然:“没有关系,离婚期还有十天,你好好考虑,我等你。”云萧望进他充满野
      心傲气的眼睛,听着他志在必得的话,微笑不语。
      人们离开好久了,她还立在一树白梅下,俯仰之间,不知想些什么。梅花清香依然,人却
      不是以前的人了。
      
      无棣城中一片混乱,本在为国王大婚作准备,突然听说王出师赤族,全军覆没,接着是重
      臣呼雅台谋逆未遂,当场伏诛,国师公孙伯儒抱病在家,不能问事,叔王赫连庆和另一重臣白
      明夷出来宣布迎小王子赫连勒回国继位。有人出头,民众松一口气,但又被告知婚礼照常举行
      ,新娘是云小姐,新郎竟是白明夷,人们又昏头了。但毕竟真命天女始终是留在代国,白明夷
      年轻有为,才气纵横,更坚定地顺应民众呼声,要出兵为王报仇,云小姐嫁给他,也不是一件
      很难以接受的事。
      云萧在王宫中的行动并未受限,只是出不了宫门,外面的人也很难进来。董玉被关在房中
      ,云萧一次也没有去看她,只命人细心照料她的饮食起居。少了董玉的聒嘈,侍女们又少有知
      心的,云萧身边很冷清,她却显得若无其事,整日或弹琴或赏花,或独自游览宫中各处,偶尔
      问起有无新来的衣料或珠宝。
      衣料和珠宝还是源源不断送进宫,看合意了,留下来,自有人与商人谈价钱。这一日,送
      进宫的珠宝样式新奇,珍贵异常,据说是一个胡商送进的。云萧亲自细细看了,留下一块和阗
      玉璧,一串夜明珠和一根金丝绞成的发簪,后来却又将金簪退了回去。婚礼在三日后,云萧似
      乎很期待的样子。
      
      又轮她当值,她小心翼翼卸下云小姐的首饰,梳顺她的长发,铺好锦被,将云小姐扶到床
      前,换上寝衣,然后侍立在旁,等待别的指令。她是侍女,她是主人,主人的心事不需管,主
      人的命令照做就是,但她总希望能多出些什么。那个雨夜,她的营火救了她和他,她的医术保
      全了许多人,更成全了她和他,她将她带到无棣城,她知道是未免有人对她不利。云小姐是世
      上最美丽最善良的人,就是为她死也心甘情愿,她这样想,但云小姐已经忘了她,忘了雨夜所
      救的卑微的侍女,忘了曾帮她起过名字,忘了眼前有一个愿意为她去死的人。云小姐待人和气
      ,对她也不例外,她知道这样已经很好,但还是忍不住微微失望,当她目不斜视走过她身边,
      当她用对别人一样的语气指派她。
      忽然听到有人叫“幽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又听到一声,才知道不是做梦,真的是喊她名
      字。猛抬头,云小姐正笑吟吟望着她。看着她惊诧的神情,云萧笑道:“你可不就是叫幽兰吗
      ?”她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云小姐记得我?”“怎么会忘,空谷幽兰,你的名字是我起
      的。”“我的命也是云小姐救的,我的命就是云小姐的。”“不,每个人的命都是他自己的。
      ”
      “云小姐,我......”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侍卫呢?你们常见面?”云萧随和的口吻让幽兰局促不安的感觉渐
      去,想起心爱的人,双目放光,忽然想到王生死不明,云小姐不得不嫁给另外一个人,自己说
      起幸福生活大不相宜,于是只简短答道:“两人半月见一次面,不过有紧急的事另有渠道通信
      。”
      云萧点点头:“帮我一个忙。”幽兰挺直了身子,一副义不容辞的神态,终于可以帮
      上云小姐的忙了,不说客气话,显见是当她自己人,心头热血阵阵上涌。云萧笑笑,示意她附
      耳过来,细细吩咐一番。
      
      第二日,白明珠来访。“这么快就转了心意要嫁我二哥?你把羽大哥当成什么?”她眼角
      依稀有泪痕,冷嘲热讽道。云萧低头拨动琴弦,悠悠道:“你当日不也帮了你二哥的忙?我又
      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何况做郡主的嫂子,实在是件值得期待的事。”白明珠脸色发黑,恨声道
      :“不要脸。你休想进我白家的门。”“郡主打算怎么阻止,杀我?还不如直接去劝你二哥取
      消婚事来得容易。”
      白明珠忽然笑道:“你不必激我,你派人把锦囊还我,我就知道你想借我离开无棣城。如
      果我告诉二哥,不知他会有什么反应。”云萧轻轻扬眉,微笑道:“可是你没有告诉他,那就
      是愿意帮我的忙了。”
      侍女们远远望着云小姐和郡主谈了一会儿,郡主拂袖而去,云小姐回房,严令不准任何人
      靠近,不一刻,窗中传出悠扬的琴声。
      
      又下雪了,白明夷走到窗前,向外望去。明天就是婚礼,今天却下起雪来,吉兆?凶兆?
      自失一笑,怎么竟多愁善感起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岂在乎鬼神之说。事情进行的很顺,赫
      连勒不日将至,赵氏之女将是他的妻,无棣城中有可能生事的公孙伯儒被软禁,有能力一争的
      赫连庆唯他马首是瞻,民众对他的说辞深信不疑,一切都很顺利,除了赤族的战事一直没有消
      息,羽到底是生是死?这也没有关系,只要赫连勒归国即位,羽就算没死,他也可以鼓动害怕
      受牵连的贵族拥护新王,驱逐旧王。不是他心狠,一切不过是一年前宫变的重演。羽,真想和
      你正面对战一次,看看谁才是最强,但恐怕没机会了,从那人手下逃脱,天下间能有几人?
      忽然属下来报,郡主驾一辆马车进了王宫,片刻后出来,直奔东门去了,卫兵无人敢拦。
      白明夷面色一沉,命人继续追踪白明珠,自己备马赶往王宫。
      
      听着悠扬的琴声,白明夷松了一口气,宫人说琴声已响好长时间了,除白明珠来的片刻时
      间,琴声一直未断。她怎么会逃离,舍下她关心的小丫头和一干陪嫁的人,更明知是徒劳无功
      ?就算逃离,又往何处容身,晋国会重新接纳她?代国有人敢收留她?她这样的女子,只适于
      在宫廷朝堂纵横捭阖,显尽光华,却不适隐于乡野,困苦终身。云萧,你应该明白这世上惟有
      我最了解你,最适合你,因为我们本是同一种人,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对。
      琴声有些走调,她还是有些心烦意乱?无妨,婚礼之后,他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等她爱上
      他,即使没有爱,她也会是最好的伙伴和助手。忽然觉得不妥,云萧的琴技怎会如此生疏,倒
      像个初学者。
      破门而入,琴声骤止,一个侍女面色茫然望着他。金蝉脱壳,她竟真的走了。云萧,何必
      这样固执,又这样绝情,难道你一点都不在意你身边的人?知道从旁人口中问不出什么,正眼
      也未看那畏畏缩缩的侍女,大步走出门外。那侍女正是幽兰,眼见白明夷走远,从怀中掏出一
      只鸽哨,走到屋檐下鸟笼旁,将鸽哨绑在一只鸽子的腿上,一松手,鸽子奋然飞向天空,雪花
      迷蒙中,划过一阵清脆悦耳的鸽哨声。
      
      白明夷追出东门外,白明珠就立于吊桥外,她没走多远就被截了下来,但车内并无其他人
      ,拉车的马少了一匹。白明夷冷冷盯着她,她也倔强地回瞪着。
      白明夷无奈地叹口气,温言道:“小妹,你这是何苦?我知道,一定是她使计骗了你,二
      哥不怪你,快告诉我,她去了哪里?”白明珠冷冷一笑:“二哥,你总是看不起我,她能骗我
      ,我就不能骗她?你们人人为她着迷,对我却只有利用,羽大哥围猎时对我好,不过要激起她
      的嫉妒,你利用我找到宫变的借口,最后却要娶她。二哥,我不服。”
      白明夷正色道:“小妹,这场婚事关乎人心向背,关乎与晋国的邦交,你是个聪明的
      孩子,快说出她的去向,你的委屈二哥会补偿你。”语气轻柔,话中却有种誓在必得,目光冷
      峻,更隐隐带些杀气,白明珠见了这目光,又惊又怕,又气又怒,这二哥看似斯文平和,发起
      狠来六亲不认,这回竟是为一个外族女子,不免让人心寒。
      白明珠默然伸手指向南方,白明夷细查之下,果然有浅浅的痕迹通向南方,她准备单骑回晋国
      ?听说她治好了黑族少主,想必是去投奔黑涛力。再不迟疑,上马追去,一行人很快消失在漫
      天雪雾。
      白明珠立在雪中,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嘲讽,恶毒,快意。二哥,当你千心万苦追上她,却只
      追上一具尸体,会是怎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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