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情缘

　　正月，凌府来了位贵客。这位贵客姓查，现在省城某部任要职，专程来拜访凌老爷子夫妇。
　　要说这凌老爷子夫妇如何结识这位贵客，得从数十年前说起，当时凌家还是家徒四壁，凌老爷子夫妇尚在为温饱忙碌。这位查姓客人所属派系在政治斗争中落败，查姓客人躲至康河这个偏隅的小镇时，人生地不熟，落魄困窘，幸得凌老爷子夫妇接济照顾。
　　政治斗争向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后来查姓客人得以东山再起。锦上添花的人历来很多，雪中送炭的人实在太少，这难得的人和事自然更易感动人，让人铭记于心。
　　查姓客人十分感激凌老爷子夫妇在最困难的时候对自己的帮助，也明白凌老爷子是个非常值得一交的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却是最不受时间、空间的束缚。
　　两人维持这种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几十年，伊始查姓客人认识凌老爷子时，尚没有瑞麒、瑞麟两兄弟。此后查姓客人一直任职于外省，现如今刚调回康河镇所隶属的省城任职，就登门拜访，因此今日是头回见着兄弟俩。
　　“小儿瑞麒、瑞麟，长媳菊笙。”凌老爷子介绍道，“见过你查世伯。”
　　查姓客人见眼前的三人，男子玉树临风，女子娴雅如柳，均是温文大方，教养甚好。“凌兄，你真是有福气啊，妻贤子孝，又有此佳媳，实在可喜可贺啊。”
　　随后又问三人都念了些什么书，什么爱好，现在都在做些什么。
　　“凌兄，我倒有个建议，不知是否妥当？”
　　“查兄，你见外了，有话不妨直言。”
　　“我看瑞麒、瑞麟这两孩子都是不俗，现在两人都跟着你打理生意，是不是有些过早？况且年纪尚轻，出去见识见识岂不为好？”
　　瑞麒听此话，已是动心。
　　查姓客人接着道：“我知道两个孩子同时离开，也是不妥。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带个孩子去省城，你看怎么样？”
　　“查兄，你说这番话，已是把这两孩子当成自已的孩子一般，又说什么信不信得过的话？只是这兄弟俩外面虽生得好些，里面却还是小孩子心性，顽劣得很，日后你不要连呼受骗才是。”
　　众人皆笑，瑞麒、瑞麟微觉郝颜。
　　“这两孩子我是喜欢的很，让个孩子在我身边，嫂夫人只怕是不舍吧？”
　　“他世伯见笑了，我呀什么也不懂，只一味地希望孩子好。你带着这孩子，日后指不定得受气受累的，图什么？不也是图孩子自个好么。我这个当娘的纵是再不舍，也不能拦着不是？”
　　“嫂夫人既然如此说，这事倒也不急，你们再商量商量，稍后回复也行。”

　　凌老爷子虽然长年身居康河，毕竟做生意这么多年，头脑清楚，审时度势自然不在话下，不是那等目光短浅之人。
　　凌老爷子深知查兄的话十分有道理，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水官、秋官能出去历炼一下是很有必要的，这也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水官与菊笙打理茶庄这些个月来，老爷子都看在眼里。水官志不在此，对生意终归是意兴阑珊，而秋官跟着自己打理米行却还好。水官此次能随查兄去省城，不说别的，至少能让这孩子有所选择，明白自己究竟想走什么路，遂与夫人商议。
　　夫人一寻思，道：“好是好，只是这水官与菊儿从结婚到现在也半年了，菊儿还没怀上孩子。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俩年纪还小，过个一年两年的也没关系。现在水官这一走，对这孩子固然是好，对菊儿那孩子就委屈了不是。亲家那边是不是也有些说不过去？”
　　“你的话是有道理。” 凌老爷子颌首，“我顾着水官，这是我做父亲的私心，难为你这当娘的替菊儿想着。真要做决定，那还是要看水官和菊儿怎么说。”

　　客人走后，瑞麒就一直想着客人说的话。
　　象瑞麒这样家庭背景出来的年轻人，虽然没有养成一般纨裤子弟的习性，多少还是有些惰性的。瑞麒对家里的生意确实是不感兴趣，但是他也从来没有坐下来好好思考过自己真正想要做什么。
　　走出康河镇，这个或许早已隐藏在内心某个角落里不经正视的苗头，在查世伯这番话的触动之下，好象藉着东风，渐渐壮大起来。瑞麒越想越是觉得期待。“菊儿，查世伯的话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关系大么？你自己心里不是早有了主意，这会子还来问我。”
　　“没错，我是极想去的。你不乐意？”
　　“我再乐意也不成，那还得爹娘和小叔乐意才成。人家查世伯说了，是随你和小叔两人中一个，可没说一定是你。”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庸人自扰了吧？这从小到大啊，秋官就没和我争过东西，我要的他不中意，他要的我不中意。”
　　“我不是担心。”菊笙想想，没接着往下说。
　　这件事瑞麒太自负了，要真是小叔无意还好，要是小叔也有意，瑞麒真的没想到过吗？是他太了解自己的弟弟还是从不考虑弟弟的感受？
　　菊笙又想到新婚时瑞麒对自己的维护，过门时给小萼准备的礼物以及成亲来的点点滴滴，瑞麒也不象那种无视他人的人。就当是自己多想了吧，相较自己，瑞麒一定更了解自己的弟弟。
　　事情的确如瑞麒所料，瑞麟无异议地同意哥哥去，自己愿意留在家里打理生意。
　　“菊儿，爹和娘让我谢谢你。”瑞麒十分高兴地说道。
　　“谢我什么？”
　　“谢你同意我去省城啊。”
　　“得，你也别为这个谢我。”菊笙摆摆手，“你早说了你极想去的，我不同意不是白惹你嫌我；再说你帮了我那么多次，这回还能落得还你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呢？”
　　“那也要谢你的，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明天我陪你去南山，可好？”
　　“明天恐有客人来，我还是在家帮帮娘，改天去吧。”
　　“你放心，我都和娘说好了。”瑞麒看菊笙似还有推辞之意，紧接着道：“就这么说定了啊。”

　　南山实属匡山，即匡山的南部，康河当地人习惯称之南山。在南山上有一座寺庙，由于寺院内外栽杉万株，后来某个朝代的某个皇帝赐名“万杉寺”，也就是康河人口中的观音寺。
　　从山下去寺院唯一的路是一条长且陡的石阶路，山门口有一座铁线观音像碑，观音像碑高达丈余，乃全身坐像，由于画像采用的是中国画传统的铁线描法，故称铁线观音。
　　画中的观音端庄丰腴，服饰华丽，嘴角微翘，描绘精细，线条流畅圆转，疏密有致，其飘动之势，大有“吴带当风”的感觉，极似“画圣”吴道子的画法，因此传为吴道子所作。
　　观音寺的香火很旺，特别是农历二月十九日这天，传说是观音菩萨的生日，每年的这天都有很多信男善女来此进香，也有不是康河镇的人远道慕名而来，据说在这天许愿比往常更灵验。
　　瑞麒与菊笙前往观音寺。瑞麒是习武之人，上山自然轻便。菊笙因系着密褶子裙，上石阶需用手稍提着裙身，有些不及瑞麒的速度。
　　瑞麒回头把手一伸，意思是让菊笙拉着自己的手。菊笙稍稍迟疑了些许，抬眼看见瑞麒期许的眼神，不再犹豫，欣然地把手放进瑞麒的掌心，两人牵着手继续上山。
　　时值正月，上山的人并不多。三两个轿夫见瑞麒和菊笙的衣着打扮，知是大户人家的年轻夫妇，便紧随其后招揽生意。
　　“太太，坐轿子上山吧。”
　　“太太，路远着哪，仔细您的脚，还是坐轿子吧。”
　　瑞麒看看菊笙，低声问她要不要坐轿子上山。
　　菊笙微笑着摇摇头。

　　两人到达山上的寺里，摆上供品，拜过菩萨。寺里的僧人问菊笙要不要抽签，菊笙只说不用，把香油钱放在功德箱里就出了大殿。
　　两人原定在寺里用过斋饭后才下山，但是此时离午饭尚有一段时辰。瑞麒和菊笙便在山上四处逛逛。
　　在寺后不远有一处碑廊，其中有一块颜真卿的《大唐中兴颂序碑》。菊笙从小摹的即是颜真卿的《多宝塔》和《颜勤礼碑》，“颜体” 楷法谨严、拘而不拙、结字方圆、笔法肥劲。
　　瑞麒看罢，道：“都说这字如其人，这颜体方正端庄，倒是与你象极了。”
　　“从字里的确是能看出人的个性来。柳公不是说过‘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菊笙也知瑞麒习的是柳公权的《神策军碑》和《玄秘塔碑》，“柳体” 体势劲媚、骨力遒健、结构劲紧、笔意瘦挺。“你也别尽笑话我，说说你自己倒学到了柳公些什么？”
　　瑞麒想了想，摇摇头，笑道：“别的先不说，这‘颜筋柳骨’总没错，看来我俩还真是一对儿。”
　　菊笙原本抿着嘴，想听瑞麒说些什么出来，一听这话，“扑哧”一声，也乐了。
　　“门前松径深，屋后杉色秀。”菊笙倚在树下，刚才上山花了些体力，眉眼比以前显得更黑更亮，白晰的面庞透出微微的红晕。这一刹那，瑞麒觉得，对自己来说，这是值得记忆的一刹那。
　　瑞麒上山时伸给自己的手，瑞麒现在看着自己的笑，瑞麒说过的每句话，这次的经历给了菊笙一个永远消除的影响，她认为，只要和瑞麒在一起，就会永远幸福，永远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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