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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九
石头在上姚村才住了小半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虽说穿的是柱子的旧衣服,但好歹干净整洁,乌油油的头发也梳得整齐,衬着他那张漂亮的小脸精神极了。
宋掌柜起先没认出他来,许是见他好看便多瞅了两眼,石头立刻睁大了眼睛凶巴巴地瞪着他,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吼声。琸云没好气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教训道:“你是狗吗?干嘛发出这种声音?这位宋掌柜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给你开了方子,你早就烧成傻子了。怎么这么没礼貌!”
石头的气焰一瞬间就被琸云给打散了,刚刚还斗志昂扬的脑袋立刻耷拉下来,态度很诚恳地朝宋掌柜行了个大礼,道:“救命大恩不敢言谢,日后定当回报。”
宋掌柜微微一愣,脸上旋即露出讶然的神色,“这是那天的小乞丐?原来长这幅模样,还挺好看的。小姑娘这是打算把他捡回去做姑爷?咱们武梁县城恐怕也难找出几个相貌比他还周正的男孩子了。”
琸云真想不到这外表斯文的洁癖掌柜竟会开这种玩笑,不过玩笑归玩笑,她自然不会当真,正欲笑笑着就过去了,不想石头却气得直跳,一张俊脸涨得通红,愤怒地指着琸云道:“你乱说,小爷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绝不会娶这个小丑丫头。”
柱子当即脸色不好看,气鼓鼓地瞪着石头怒道:“小石头,你说什么?你说谁是丑丫头?信不信我揍你!”
柱子的拳头足足有石头的脸那么大,又黑又硬,砸在身上可疼了。于是石头立刻住了嘴,扁着嘴忿忿地瞪着琸云,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琸云看着他微微笑,慢悠悠地道:“石头啊,我跟你说过的话你都忘了?什么叫做尊师重道?长辈们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余地。这习惯得改,知道吗?”
石头最怕的就是琸云这幅假惺惺的模样,闻言脸上的表情都变了,刚刚还又气愤又委屈,立刻就后怕起来。但他也做不来讨好人的小意样儿,干笑了两声,往后退了几步,咧嘴道:“师父您教训的是。那个……您跟宋掌柜谈生意,徒儿出去转悠转悠,一会儿回来找您。”说着话,也不等琸云回复,他就脚底抹油地溜了。
宋掌柜摸着下巴作不解状,狐疑地看了看琸云,又看了看柱子,皱眉问:“那小乞丐叫谁师父?”
琸云没回,笑眯眯地看着宋掌柜,道:“不如我们来说说做生意的事儿?宋掌柜你想不想赚大钱……”
琸云回上姚村之后想了很久,终于还是觉得同安堂的宋掌柜跟十年后驰骋益州的宋大官人应该是同一个人,于是她决定提前搭上这条大船。上辈子宋掌柜是跟军队做药材生意发的家,这一次琸云便提前把他引到这条路上来。
这些年来北边南边一直都在打仗,到处都不太平,就连益州,听说都有好几个地方闹出匪事,朝廷派了不少士兵来镇压。也正因为战事,南北的商道十分不畅,许多货物停运,旁的东西也就罢了,可粮食和药材却是生活必须的,这会子做这两样生意最是赚钱。
宋掌柜是什么人,那可是将来赫赫有名的大商人,哪能没有半点脑子。只听琸云略微提点两句,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旋即笑起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方姑娘真是令在下刮目相看。我以为这种事该是令兄出面的。”
柱子茫然地“啊——”了一声,傻乎乎地看着宋掌柜,不明所以。
琸云也笑,“谁出面有什么打紧,重要的是,宋掌柜有没有兴趣?”
“我当然有兴趣!”宋掌柜毫不迟疑地回道:“方姑娘所言极是,武梁县城的那几个药铺掌柜都是胆小鬼,见着外头在打仗,宁可守着武梁县这一亩三分地内斗也不敢妄动。我们若是能搭上军队的线,自然有大把的银子赚。可问题是——”他一脸坦然地道:“我没钱。”
琸云倒是早就猜到了的,宋掌柜若是手头富裕,断不至于连收人参的几十两银子也拿不出手。
“上回的人参卖了多少钱?我们全投进去,唔,我家里还有几亩地,也都卖了,能凑多少是多少。实在不行,咱们一开始就不要开那么大的场。饭要一口一口地吃,总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
“咱们?”宋掌柜一脸愉悦地笑起来,“方姑娘好气魄,如此破釜沉舟,就不怕我们亏得血本无归么?”
“若是连这点胆子也没有,还谈什么赚钱!”
柱子总算听明白了点儿情况了,又是惊讶又是担心地问:“二丫你说什么?卖地?咱们要卖地?那怎么能卖呢?咱们家就剩这几亩地了,要真卖了,以后咱们吃什么喝什么?二丫你可不能昏了头了。”
琸云侧过脸去朝柱子微微笑,做了个你放心的表情,可柱子哪里放得下心,凑到琸云耳边,嘎着嗓子道:“二丫你要真把家里的地给卖了,回头老太太还不跟你拼命。到时候可别怪大哥没护着你。老太太要真撒起泼来,一般人拉不住。”
琸云不屑地嗤笑,“得了吧,就她那性子,色厉内荏,欺软怕硬的,顶多也就敢在院子里打几个滚给你瞧,哪敢欺到我头上来。”
柱子都快哭了,“那我也扛不住那老太太打滚撒泼呀。”
“你去找石头帮忙呗。”琸云似笑非笑地朝他挑眉,“谁让人家是刘大户家的。”
宋大夫在一旁听着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了,趴在柜台上弯着眼睛看琸云,“方姑娘莫急,你们兄妹俩先商量着,反正这事儿也不着急。对了,还有卖人参的钱。”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弯腰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想了想,朝琸云递过来,“最近人参的行情好,三棵参一齐卖给了太平街的张家,拢共得了一百两银子。扣掉上回的订金和我的那份,还剩八十两。”
柱子看得眼睛都直了,死死盯着宋掌柜手里的银票,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八……八十两……”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摸一摸那张银票,仿佛那上头闪着金光,谁料手才刚刚伸出来就被琸云给打开了。
“宋掌柜这是信不过我么?”琸云豪气干云地把银票重新塞回宋掌柜的手里,“方家的事我说了算!”说话时,又狠狠地朝柱子使了个眼色。柱子无奈,含着泪把脸别到一边去,捂着眼睛道:“二丫说什么就是什么。”
天可怜见的,他连那张银票的角都没摸到。
宋掌柜这回没推辞,神色自若地收了钱,纤长的手指在柜台上敲了敲,不急不慢地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便仔细说一说这生意到底该怎么做……”
琸云并不曾做过生意,对药材的了解也不多,但她到底见多识广,便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多少还是搭得上话,甚至偶尔还能说上一两句让宋掌柜深受启发的句子来——这让宋掌柜既惊讶又不解。
柱子于这些事一窍不通,听着听着便犯迷糊,索性趴在柜台上寐了会儿,不想这一倒下便睡了大半个时辰,被琸云推醒的时候,还迷迷糊糊地问:“二丫,天亮了?”
琸云沉着脸,“你再这么睡下去,天就要黑了。”
柱子傻愣愣地揉了揉脸,又晃了晃脑袋,总算清醒了些,瞪大眼讶道:“石头呢?”
那小鬼说就在附近转一转,可这转悠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了吧。琸云想了想,不住地揉眉心,“我大概能猜到他去了哪里。”说罢,扭头朝宋掌柜拱手告了辞,当先一步出了门。
“石头在城里无亲无故的,能去哪里?怕不是又被人给欺负了吧。”善良的柱子总是以为天底下所有人都跟他一样单纯又善良,这让琸云很是无奈。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石头那个小狼崽子十有八九是去找前些天欺负他的那几个小孩寻仇去了!这些日子他自觉跟着琸云学了不少本事,自信心膨胀得厉害,进城的路上一直在神游,还时不时地发出各种得意的傻笑,八成是在幻想自己把那几个小鬼打得落花流水的痛快场景。
果然,兄妹俩在附近转悠了一会儿,很快就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子里发现了他们。
“服不服?你服不服?”石头左脚踩着一个小鬼,两只手揪着余下两个小鬼的胳膊,恶狠狠地盯着墙角另一个早已吓得不能动弹的小鬼,高声喝道:“你们服不服!”
柱子都看傻了,琸云皱着眉头小声地问:“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之前二丫你不是就这么揍石头的么?”柱子提醒道。
“胡说!”琸云满口否认,“我才没他这么暴力。”
…………
石头大获全胜,精神异常振奋,瞅见琸云和柱子寻过来,很是豪迈地把胳膊往前一推,又松开脚,拍了拍手,小胸脯挺得高高的,仰着脑袋用鼻孔看着地上的手下败将,哼道:“这回知道小爷的厉害了吧!就凭你们几个贱民也敢欺负小爷,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小爷可不是好惹的。”
地上的那个小孩儿都是城里的老油子了,能屈能伸的很,见石头不过过了小半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立觉他有大造化,虽说这会儿被他狠揍了一顿,却生不出半点怨愤的心思,其中有个心思活络的,瞅见柱子和琸云站在一旁,隐约猜出些什么来,脑子里灵光一闪,竟飞身扑上前,一把抱住柱子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道:“好汉,好汉您也收我为徒吧!”
柱子人都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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