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穹变

　　西风吹打着落叶缱绻而过，秋色已然越来越浓。青霞山再次变得萧条寂寥起来，又一个冬日正在慢慢临近。

　　萧林站在黑鹫崖顶的大雪松上，俯瞰整个云海。

　　此时，青霞山不过是连绵起伏群山中不起眼的一座，西临城也不过是浩瀚北顾国中一座微末小城。天地磅礴浩然之气于眼前，萧林心中若有所悟。

　　何为大？何为小？何为高低？在道之一字面前，都不过末流。大修者，摘星逐月，移山填海，不过信手拈来。前世未触到的仙道极致，今生他萧林必要握于掌中。

　　小白豹站在萧林身旁，尽管此时的氛围极适合吼上几嗓子一逞威风，但小家伙哆嗦着四条小腿，被劲烈的山风刮得东倒西歪，不时发出几声嗷嗷尖叫。

　　自从那日灵脉枯竭后，地泉中的泉水开始转凉，穴壁上爬满的乌果藤慢慢枯萎。用不了多久，十年、二十年，黑鹫就会在青霞山绝迹，巨狼也会沦落为普通野狼。或许于鸟兽来说，这太过残忍。但于周边山民而言，又何尝不是能多过上两日安生日子呢。

　　这时，青霞山北边一声暴烈的熊吼声打断了萧林的沉思。他顿时面露不虞。

　　一朝顿悟，本就不常遇到，无论是于修为还是心境，都是大有脾益的。此时被蓦然破坏，也难怪萧林面色难看。

　　“来！”

　　招过不远处正畏缩在雪松下，拼命减少存在感的黑鹫领主，萧林拎起小白豹，纵身一跃，站定在那扁毛畜生宽厚的背部，操纵它往青霞山北飞去。

　　而这时，赵林阳等人悔不当初。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不过是一次平常的冬前狩猎，怎么会招惹到这头大家伙。早知如此，就不该贪心不足，如今也不会徒徒丢了性命。

　　其实，也不怪赵林阳等人后悔莫及。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传的，山北朝阳村的一处猎户某次进山打猎时，扛回了三头巨狼尸身，这事当时几乎轰动了青霞山周边的大小村落。不仅如此，往后每半月那猎户都会进山一次，还都有收获，不是巨狼便是黑鹫。而那猎户也因此举家搬到了西临城中，过起了富老爷的日子。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很快，关于青霞山北常常无故出现巨狼黑鹫尸身的流言便在这大大小小的村子里流传开来。

　　这些狼尸鹫尸很多都像是被什么野兽咬断了脖子，也有不少是被火烧掉了半边身子，山民们开始还不敢多拿，怕惹到了什么大家伙，但在发现从没遇上危险而且比自己打猎方便得多后，胆子也就越来越大了。而日照村不少猎户也都加入了捡尸体这个行列。赵林阳本身是不愿意的，他这个人心眼实，觉得做人就应该脚踏实地，但拗不过家里有个厉害的婆娘。

　　结果，半个月前兽群不知发了什么癫，在山里到处横冲直撞，死了不少人。赵林阳躲得快，只不过崴了脚。

　　这不，休养了半个月刚缓过来，家里婆娘就又开始发牢骚了，儿子也跟着哭个没完。赵林阳无法，只能赶在冬前跟村民们再进一次山。但谁能想到，竟然会碰到这个大畜生。

　　作为青霞山三凶之首，与向来成群结队的巨狼和黑鹫不同，青霞暴熊向来独来独往。但从黑鹫和巨狼丝毫不敢越雷池半步就能看出，这大家伙的凶名之盛。

　　萧林当初进山的时候，这大家伙正在自己的老巢里冬眠。又因为落英谷和那熊穴一北一南隔得远，萧林一心修炼，那老熊也是深居简出，二者可谓是河水不犯井水。

　　只是自从半个月前起，这老熊却是坐不住了。

　　青霞山内因有灵脉，这老熊在这深山之中待了无数岁月，在灵气的熏陶下已经催生出一些灵智，只待引气入体，就能够真正跨入妖兽的行列了。

　　可谁知半月前的一日，它早已习惯了的那些气体却突然消失了，再然后，一股巨大的威压笼罩在老熊的心头。虽然不至于像其他野兽一样受惊乱跑，但也骇了老熊一大跳。随即，它像被挑衅了一般。青霞山向来以它为尊，还没有谁敢在它头上动土。老熊虽诞生了一丝灵智，但终究不是灵兽，野兽本性居多。

　　这般，这大家伙便循着味儿找到了落英谷附近。正巧，萧林去了黑鹫崖，老熊赶了不久的路，此时也饿了，就在溪谷源头的瀑布湖里捉上了鱼。

　　谁知，赵林阳等人此时正好送上门来。

　　萧林到时，这头足有五米之巨、一身钢铁之躯刀枪不入的暴胸两腿站起，一爪拍飞了一个猎户。那猎户撞在树上掉下来后便软在一边，生死不知。而老熊的另一只爪子，正将一个猎户踩成了肉泥。

　　赵林阳被老熊带起的劲风扫了个正着，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好巧不巧，一节连根拔起的粗壮树干正巧压在了他的身上。

　　赵林阳忍痛捡起身旁的弓箭，这还是年轻时候萧家大哥用上好的紫杉木和巨狼筋制作好了送给自己作娶媳妇儿的贺礼，转眼间已经这么多年了。

　　赵林阳熟练地拉开大弓，箭支簌地一声飞出去，然后撞在巨熊的胸口掉了下来。

　　听着同村马老大的惊呼，再看头顶黑压压的阴影，赵林阳的心中全是绝望。这回，怕是真的要死了吧。

　　失了自己这顶梁柱，也不知家里的婆娘和小儿以后可该怎么过？村民们应当会接济一二吧，不过想来也好不到哪儿去，萧家兄嫂死后小林不也是吃尽了苦头么。说来，自己心里也是歉疚。萧家兄嫂生前待自己不薄，自己却是没照顾好他们唯一的独子，小林到现在还是生死不知。

　　赵林阳这般胡七八糟地想着，钝痛却迟迟不曾到来。

　　他抬头，就见逆光中，那个他前一刻还在想念的少年此时正站在一只黑鹫的背上，面色冷峻地看着这边。

　　相比一年前，少年单薄的身板宽厚了不少，那张脸，与记忆里的萧家大哥也是越来越像。

　　只是眼下，赵林阳却来不及想这么多。他震惊地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旁边同村的马家老大和还幸存的几个村民也好不到哪里去。

　　那老熊却是不管。眼见以往看到自己都得避着自己走的小鸟都敢来坏自己的好事，顿时心头火起。暴熊站起身，一声怒吼，巨掌就朝黑鹫拍去。

　　“小林，小心！”

　　赵林阳眼见巨熊朝萧林的方向扑去，骇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猛地嚎了一嗓子。

　　萧林目光瞥过赵林阳，随即在看到扑来的巨熊时眉头一皱，想到它先前坏了自己机缘，厌恶至极。随即信手掐诀，在赵林阳等人震惊的目光里，一枚黄焰跳动的火球就这么撞上了巨熊的脑袋，然后砰地一声炸开。

　　巨熊连一声惨嚎都未来得及，便已身殒。

　　这场战斗，落幕的太过迅速。等到赵林阳等人回过神来，交换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时，萧林已经乘着黑鹫飞远，远远只见青霞山上空一个黑点越来越小，逐渐消失在天际。

　　赵林阳远远望着，心里隐隐明白，他怕是不会再回来了。无论他日是饥寒交迫饿死他乡，还是飞黄腾达鱼跃龙门，与他们从此都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

　　那日，赵林阳等人回到日照小村后，萧林杀了青霞暴熊、乘着黑鹫飞去的事情便传开了。

　　“我早就知道萧家小子与我们不同，是人中龙凤。”往日里待萧林最为刻薄的七婶子开口道。

　　“听西临城的人说啊，那些会飞的可都是仙师呢。”一个新媳妇插话道，语气里不无羡慕。

　　“瞎说，仙师多尊贵，就萧家那野小子，呵呵……”一个老婆子冷笑两声，只是话里的酸意任是谁都听得出来。

　　……

　　一群妇人坐在在村口，清理着手里的巨熊尸体。剥皮的剥皮，割肉的割肉，剔骨的剔骨，虽然说着闲话，但手里的速度却是不慢。赵家婆娘闻言哼了一声，却难得没插话。

　　赵林阳那日折了右腿，此时正躺在床上养伤。

　　六岁的赵小虎形影不离地跟在赵林阳屁股墩子后面，不停地问着“爹，萧家野小子是不是变妖怪了？”“二牛哥说萧家野小子长了一张鸟脸，还会喷火，爹是不是真的啊？”“马叔说萧家野小子咬死了老熊……”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这种以讹传讹的事，一传十，十传百，传到后来也就失真了。赵林阳听得烦了，前日的事情连他自己都没搞清楚又怎么去跟儿子解释，索性就哄着孩子到媳妇那边去玩。

　　赵小虎无趣，哼了一声就找他娘去了。

　　“娘，你在干什么？”

　　赵小虎刚走到村口，就见他娘拿着什么正不动声色地往袖子里藏。

　　所幸旁边正在干活的妇人都离得远，闻声只抬头看了一眼，见到没什么事后又继续闲聊上了。

　　赵家婆娘连忙捂住赵小虎的嘴巴，嘘了一声。

　　在赵小虎的死缠烂打之下，赵家婆娘这才疑神疑鬼地四下打量了一番，见周围没人注意到他们这里，这才偷偷摸摸的从衣袖里露出那物的一角。

　　那是一枚已经蒙尘变得有些乌黑的金戒，戒指上镶着一颗黑豆大小的石头。虎子娘暗地里已经咬过了，金是真金，那黑豆怕也是城里人说的那啥子宝石，就这一枚小小的戒指，价值怕就超过了自家分摊到的熊皮熊肉。

　　虎子娘觉得也是自己运气好。她先前在那边处理熊肉，意外的从老熊的体内掏出了这枚看着就价值连城的戒指，她见当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就暗戳戳地藏了起来。将来不论是留着给赵小虎娶媳妇用还是留着当传家宝，都是好的。

　　不能吃，不能玩，赵小虎看了两眼后也就没兴趣了。倒是他娘小心翼翼地收好，就怕一个不留心给丢了。

　　晚上，赵家人都睡去了，那枚被虎子娘珍而重之地收在盒子中，放在床头夹层里的金戒蓦然一闪，出现在了赵小虎的床头。那颗黑豆般的舍利石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盈盈黑光。

《炼金王座》




《苍穹变》




《仙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