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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恐怖主义道士
世上从来不缺天材地宝，缺的，只是缘法和识货的眼睛。
广德敕书我听说过，说法宝不算法宝，说道书不是道书，更不是什么藏宝地图、阵法布局，不过是一卷无字的鲛绡任命状，上面盖着广德王的玉玺而已。
老实说我是没看出来这卷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反正要嫌钱多，大可以上京城花上个十几、二十万两买个礼部侍郎、尚方宝剑什么的耍耍，也不至于把这么一本据说是来自东海水晶宫的无字敕书看得这么金贵。
当然，就好像我腰上那只能引得NPC专程打劫的五色丝囊，看上去平淡无奇，可谁又知道这么一件小玩意后头暗藏着多少故事关窍、以及游戏开发组的邪恶趣味了？
漫不经心地跟着那几个无论服色、兵器都杂得看不出来历的小女生，我顺手买了份当天的八卦小报，一副放学时跟踪小女生的怪蜀黎模样——虽然我是火龙真人挑选出来的嫡系弟子，但是现在却干着比三流私家侦探和萝莉控大叔们更没品的事情，早知道就该买个装高人专用的蒙纱斗笠了……
但是，我倒没想到这游戏才开始营运就已经有人开始研究“罗盘圆光”这种虽然低级却十分有效的占卜追踪之术了——一般独来独往、扮独行侠如我这样的人，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在一堆剑术、符咒、吐纳炼气心法之中再添加一门占卜学的修炼项目，而只有一些特殊的、被帮会专门聘用的玩家，才会去学这些杂七杂八、纯情报搜集类的法术。
而就我所知，前头那丫头的道行还不算高，罗盘圆光法也不是算多精通——否则我这个一路跟在后面的家伙她早该察觉了。
看样子，今天也许该贫道我发个利市，做个黑吃黑的得利渔翁。
暗暗自丝囊里拈出几道灵符收进袖口，又给自己施了律令迅奔诀，最后还特地拨乱了额前头发半遮住面孔——开玩笑，我和天道盟五当家那一场厮杀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如果被人察觉我竟然离了青城山到了渝州这么个龙蛇混杂之地，只消来一嗓子千里传音或者金刚狮子吼啥的，恐怕今天的渝州晚报就要刊登“洪崖洞惊现江湖仇杀，青城派道士喋血街头”了。
只见前头那几个小女生穿街过巷，上桥下河，在渝州城里转悠了半天，也没看见那所谓“怀璧其罪”的蓬莱弟子身影，我心里不由得腾起一丝警兆。
□□，不，阴谋，绝对的阴谋！“东海广德青龙王敖广陛下的委任状”这种东西，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处，但是也绝对不会有谁迷糊得随便拿出来让别人看吧？退一万步说，就算哪个刚注册的菜鸟真地忘记了“财不外露”这个古训，但是就凭前面这几个丫头那甫入江湖的小虾米级的道行，怎么会有胆子去打劫其他玩家？心下狐疑，我又左右望了几望——大街小巷屋舍俨然，道旁花树绿郁匆匆，挂机摆摊自动播放南腔北调各色吆喝的人也一个没少，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奇门阵式、符咒术法运作的诡异氛围，更没有那些各派高手身上散发的佛光、庆云、煞气、妖风这类显眼气机的波动迹象。
我又把心吞回肚子里，隐蔽了些身形，继续跟踪下去。
但是为保险起见，我还是捏了个乘槎太清的指诀，一有不对，立刻闪人。
终于，当我尾随着那几个不知道来历的丫头走进山城那著名的吊脚楼遍布的贫民区，一股浓郁的中药味道立刻呛得我捂住了鼻子——一定是有蓬莱派的在这里实验炼丹配方！一定的！光是这股难闻的药味就知道，炼丹的人道行也实在够戗，寻常蓬莱派弟子炼丹，丹气满室清香馥郁，炼丹高手开炉时更有瑞气千条、紫云罩天的异象，哪有像这位炼丹这么恐怖的？
只见那几个丫头彼此对望一眼，身上的衣服立刻变了颜色——石榴裙换成紫鲛衫，丝衣变做了青绮绫，三色流金带替下了银凤钗——几位，扮猪吃虎也不是这么个扮法吧？
我暗暗冷笑一声，侧身躲在一丛笼竹后面，捏住鼻子，朝着那烟雾弥漫的源头望去。
头绾荷叶飘云巾，一身嫩鹅黄的太极道衣，鼻子上还夹着个竹夹子，锲而不舍地挥舞着葵扇，这个乍一看只能说是可爱精灵的年轻女冠，看来就是这几个有扮猪吃虎嗜好的丫头这次的狩猎目标了。
正在那小青铜鼎前观察火候，添药加柴的蓬莱姑娘完全没有注意到在阵阵烟雾之中，有几个对她充满恶意的家伙正慢慢地亮出了兵刃，为首的那一个收起罗盘，双手掐诀，蓝紫色的雷光聚集在手心。
水月宫的五雷咒？啧啧，我怕死了咧~
还以为这几个有什么了不起的，原来也就是个装备好啊。
眼看着那道五雷咒就要发动，一直站在笼竹丛后的我撇了撇嘴，伸手到背后，早已在鞘中等得不耐烦的松文古定剑嘶泠一声冲出剑鞘，望空挽个剑花。
数道符咒随剑而走，只见空中数道电蛇凭空闪现朝着那小丹鼎和炼丹女扑去，几乎在同时，我的灵符浮空，抢先一步护住炼丹女前后左右五处空档，硬生生接了这一击。
雷鸣声里，符咒蓦地炸碎，可这道五雷咒也被全数封挡下来。
破碎的黄符纸如残蝶纷飞，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履险境的炼丹女如受惊的小鹿般地抬起头，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们这群不怀好意的不速之客。
我这招隔空符法显然震住了这几个丫头，自己就先乱了阵脚，有摸符咒的、掏暗器的、忙着为彼此加持各色咒术的，带头的水月宫的丫头显然还有几分胆色，转手给队友使了道金刚咒，全神戒备地朝着四下边张望边喊话：
“刚才使天师符法的是哪位朋友？不要偷偷摸摸地，站出来说话！”
“我说几位，江湖规矩是见者有一半，今天这档子事既然让贫道我见到了，怎么说也得分点好处给我吧？”
倒提着松文古定剑，我痞痞地从笼竹丛后踱着四方步子走出来，手里上下掂弄着几枚铜钱，一脸无比单纯的皮笑肉不笑。
只见那几个丫头只看了我一眼，就爆出一迭声尖叫：
“看那葫芦！他是青城派的！”
——眼神很好嘛~
“松文古定剑！”
——蛮识货哟~
“还有那手霸道的天师符法！”
——被你这么一说还真不好意思~
“一个人屠杀了天道盟崆峒外堂的那个——”
——等等？
“PK不要命的那个——”
——哈？
“最擅长搞人体炸弹袭击的那个——”
——喂……
最后，这些感叹句汇合成一曲尖叫奏鸣曲：
“啊啊啊啊啊！！！！！他是恐怖主义道士•煮•酒•成•云！！！！！！！”
在这一迭声逐渐拔高的女声合唱中，只见带头的那个水月宫丫头，急速摸出一道上画着无数云气的灵符，一声“疾！”，随即只见数团云气裹着人影，朝着不同方向飚驰而去。
哦，仙霞派的鸿影身法，蜀山派的仙风云体，水月宫的鹤云遁法……真是洋洋大观啊。
但是，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居然得了“恐怖主义道士”这么一个要多囧有多囧的外号啊……
摸了摸下巴，我望着那几道远去的人影，不怀好心地挥了挥手帕，正要转过身去套个近乎，没想到只觉得背后一道凌厉剑气疾射而来——
近乎本能地翻身闪过，我反手一剑递出，松文古定剑登时同空中那柄橙色飞剑绞在一处，只见面前那个受惊过度的蓬莱姑娘一手挽诀，一手胡乱挥动着一把通体朱砂色的长剑。
“不、不要过来！你敢再靠近一步，我、我喊人了啊！”
搔了搔鼻尖，我将下垂的头发捋上去，用无比诚恳的口吻对那个显然受惊过度的小女冠打了个充满善意的招呼：“呃，这位道友，贫道我长得有那么吓人么？……喂，你也不用缩到角落里呀！”
……
一直以来，我自认咱赤霞山流珠洞嫡传弟子煮酒成云，虽然在这游戏里嘴巴坏了点，做事阴损了点，搞偷袭的次数稍微多了点……但总体而言还算得上够义气、够朋友，虽然上不了少年漫画去做那热血沸腾又能荣登女性向同人志的男主角，至少也能在幻想小说里混个类似波布兰那样的生命顽强的配角当当——像我这么少有的大好青年，居然混出个恐怖分子的名头，就已经是老天不开眼了，现在居然还被一刚见面的小丫头当成一级危险分子，恨不能立刻烧一打土遁符逃出个万八千里才安心。
嗯，即使在游戏里，八卦也一样很有杀伤力的。只可惜当初被绿这便宜师姐拍了那颇青皮儿的PK现场，以至于我这个“煮酒成云”的ID，已然成为了早年间某彪悍缠头布胡子大叔专用袭击方式的代名词……看来，蒙纱斗笠还是要买的呀，不然以后一走在大街上，周围立刻响起一迭声惨叫，随即被人夹道欢迎外加符咒飞剑掌心雷招呼，那这游戏也玩得太他喵的没劲了。
天可怜见，俺煮酒可是好人啊，打小出生在狼窝里还无比纯情的好虚伪、好面子、好毒舌、好打闷棍的四好青年啊！
当然，上到老天爷，下到祖师爷估计都听不见我这番撕心裂肺的表白。
叹了口气，运起青城嫡传的六气还神诀，主动露出了头顶裹着特大号楷书“煮酒成云”这个ID的本命元炁，顶门上浮动着我那一色纯青的道家清光，根本一点杀人狂魔的煞云血光都看不到。
但是，看见我那丝毫没有血光煞气的ID，至少我跟前这个看上去有点迷糊的小女冠是放心下来了。当然，我可没有多嘴到把我逆用正一斩邪秘录心法，引爆肉身，以至道行、业力全废的事说出来——在八卦杂志社工作的人，对保密工作的重视程度可是比得上FBI，也许比FBI还严格一点。
虽然我“恐怖主义道士”的凶名已经彪悍到一经报出就能把几个实际修为不比我差太多的丫头吓得当即鼠窜，可是这总归是在游戏里，江湖纠葛也好，快意恩仇也罢，让人元神化光或者被人元神化光，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现在又没有开放出炼魂禁制、祭炼有无相神魔之类的变态技能，被人一剑斩了也不过是化光飞飞，又不是化尘灰灰，有什么好害怕的？！
抱着这样的心态，这个连ID也用了“紫苏茶香”这个药味四溢名字的蓬莱丫头，居然很快地和我这有名的熊人——不，凶人——打成了一片。好在她不是那种一见到接近的男性玩家就立刻凑上来要这要那的傍人女，我也不是没见过美女的荷尔蒙过剩的傻小子，没有闲心砸大把银子去买什么漂亮衣服、金玉首饰、法宝飞剑、天书道册来讨好一个摆明了在游戏里也要找长期饭票的懒鬼——姑且不论这个ID后面的正主是男是女。
但是，在我和这个潜心修炼蓬莱《水玉神丹经》修到污染大气地步的紫苏继续畅谈彼此在游戏里的奇遇厄运之前，我还是抓紧时间跑了趟附近的估衣铺，从一堆被符咒和剑气凌虐得几乎不成人形的旧衣裳里翻出一套猩红斗篷、一顶飞云笠和一幅鬼道面巾，用最不人道的方式强迫紫苏把那带面纱的斗笠套上头，自己也扯了逍遥巾，把北邙派那群玩尸玩鬼的家伙专用的鬼道面巾蒙在脸上。
就在身穿天麻道服，脸上蒙着鬼道面巾的北邙妖道和看不出门派来历的面纱遮颜、身披猩红斗篷的少女收拾好了东西施施然走下山城吊脚楼区时，空中几道杂色剑光和一朵四叶白莲正朝着渝州方向杀气腾腾地飙射而来。
“慢慢找去吧！你能找到我煮酒才是怪事！”
躲在面巾后暗暗冷笑一声，一面运着道门真气驱散这破烂货上残存的鬼邪之气，我一面感慨，没想到已经有人把正派剑诀修炼到了身剑合一的初真境界，可以御剑飞行了——虽然诸如我那青城派的乘风诀、蜀山的仙风云体之类御风法术也能够离地几丈、飞个十来里地，可是一来速度比孙猴子当年的爬云功还不如，二来这么个高度在野外也许够“裤”，在城里那纯粹就是头撞南墙的找死行为——记得江湖月报上曾经登过的一张大特写，就是某不知死活的家伙在居民区施展蓬莱派的凭虚御风，结果撞上堪比万国国旗展示会的居民区晾衣架，被路过的八卦人士随手一记洞冥镜，给抓拍了个现形。
看来咱也得努力一把，回青城山跟铁簪子那个能被罗莉夫人推倒的老实掌教仔细研究一下咱们青城的剑经，早点争取个出入青冥的剑仙身份，像乘槎太清这种看着好像元神化光的逃命法术，实在不够我显摆，何况倘使将来落在那些修成御剑飞仙的高手手里，一次也就能逃个几里地的法术，根本连人家飞剑的攻击范围都没跑出去，那贫道我还混个鬼啊，直接删号还痛快得多。
虽然心里时喜时忧的念头一个个冒出来，但是我的脸被挡在那副写了五阴符文的面巾后面，旁人也看不出我现在脸上的表情是怎么样的龇牙咧嘴。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的奇妙。无论是虚拟世界还是现实社会，总有一些比较超出常识的事情发生，比如男人怀孕、猫和老鼠做亲、成打的掉进马桶跑去异世界的狗运男，又好像我这么个已经闯出熊人，不，凶人名号的恐怖分子，也会有紫苏茶香这样不知死活的新手玩家凑上来，不说是一见如故，但是也把我当大侠般仰慕。
去，大虾这种费力花钱不讨好的职业一向是郭靖那等情商智商经商都一塌糊涂的废柴的归宿，我煮酒成云这等心怀大志的四好青年，品位再怎么低也不会去干这种亏本营生。
紫苏是个很开朗也很爱说话的丫头，比起我那个青梅竹马的预备役女王羽衣轻尘易大小姐，还有那个文艺腔的苗疆小恶魔一庭香雪，简直单纯无害得像一张白纸。在这个腐女子日渐得势的世界上，这样的孩子是比熊猫还值得保护的珍稀物种啊——我得留点神，不要让羽衣那个叶卡捷琳娜三世把这孩子给带坏了。
“广德敕书？他们是想要这个么？”拿着那一卷水蓝色龙藻文的无字鲛绡委任状，紫苏坐在茶馆临窗的桌子边，翻来覆去地研究。
“收起来！收起来！财和任务道具都是不能外露的呀！这是常识，常识！”
这丫头的单纯我算是见识到了，她对网络游戏的概念大概还停留在“大家上线一起玩一个游戏”上面吧？亏得这样的人居然还佩着蓬莱派炼剑任务的最好奖励——朱砂、雄黄二剑，等等？朱砂剑辟鬼，雄黄剑伏蛇，砸了一庭香雪炼蛊坛的那个冒失鬼，不会就是你吧？
应该没错，这款游戏虽说号称有数亿玩家，但是冒失单纯如斯者，估计就只有紫苏丫头一个了……
按照紫苏的说法，她在蓬莱岛修炼炼丹术的时候，为了实验药丹效果，就拿海滩上的一只海龟做了白老鼠，没想到却触发了东海龙宫报恩的任务，被化身渔翁的龟丞相强塞了这么一卷无法鉴定的委任状。
瞧瞧，这就是传说中的淫品问题。一样是道门正宗，凭什么我就要被NPC打劫，而人家就是被NPC报恩……天理何在呐……
地脉五象藏珍也好，广德敕书后面的隐藏任务也罢，看样子都不是一般玩家所能承担得了的，只有那些渐具雏形的江湖门派和帮会，才有能力应承这种内容无比庞杂、难度无比变态的大规模任务。换成是紫苏这种单纯孩子，和我这种独来独往的独行侠，拿上了这种任务道具也只能是被人觊觎，被人追杀的命。
头顶上，飞剑超低空飞行的啸声依旧，能够一次出动三、五个御剑飞行的高手来做地毯式搜索，这帮派的实力不弱么。
可惜，现在主动权可不在你们手上。
咋了咋舌头，从丝囊里摸出一根银针，也不管紫苏愿意不愿意，扯过她的手刺破指尖，放出一滴血来。
没等她叫出声来，我自己也刺破了指尖，把两滴血滴在那鲛绡敕书的龙王大印上。
朱红的印文上灵光微微闪动，随即就归于无形，只在印文的边角处多了一圈朱红色的云雷纹，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之处。
“嗯哼，手脚就做这么多。下面就找个财大气粗的买主，把这个烫手山芋卖掉好了。”
“可是，这是我的东西啊……”
“那你就带在身上，等着那些帮派从你这里明偷暗抢好了。”
“……”
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左思右想了好一阵，这才点了点头。
“放心，卖的钱我们三七开，我三你七——现在，拿出洞冥镜，在公共频道的交易区发布一条让那些帮会老大流口水的广告吧~”
说这话的时候，我不经意地瞥了眼自己地上的影子，幸好，头上没有长角，背后也没有露出尖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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