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棠

　　解雨臣花了几秒才让自己的意识跟上行动。晕眩的感觉是如此的清晰以至于感觉不到疼痛。
　　“小花哥哥，你醒了么？”
　　解雨臣转头过去看，是霍秀秀。
　　没等解雨臣回答霍秀秀就马上对旁边的伙计说道：“快去通知孙爷，说解当家已经醒了，所有事情等到解当家亲自来处理。”
　　然后转身对解雨臣道：“小花哥哥你先歇着，我得回去告诉奶奶。”随即压低音量，“你都不知道这两天发生了多大变故，堂口很乱，我先派人去镇着，提防有人反水。”
　　解雨臣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身上有伤，应该与那面镜子无关，是人为的。想到这里眸色不禁黯了黯，看来，这两天，确实发生了很多事。
　　解雨臣陷在自己的思考中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黑瞎子正在朝自己走来。
　　解雨臣犹疑地皱了皱眉，只有几秒的功夫，随即马上反应过来，在对方靠近床前时做了一个格挡然后劈向对方手中最脆弱的骨头。
　　那边黑瞎子没反应过来，将手背转然后借着身高优势将解雨臣压制在床上，边打着呼哨边说：“旧式格斗，花儿爷，你这是犯规啊。”
　　解雨臣没有跟他废话，一个缩骨从钳制中逃脱，转身便到了黑瞎子的身后。从自己的外套中掏出枪。
　　“花儿爷，如果你每次你都这样逃避近距离格斗的话，你的缠斗技巧会很差。”
　　“少废话，证明你是真的。”
　　黑瞎子笑笑，也拿出枪来，却并没有看向解雨臣，把枪指向解雨臣，“有必要么，真与假，又有什么意义呢。”
　　解雨臣没有把枪放下，却明显松了口气，“说的也是。”
　　这话说的很模糊，但是至少让人很难怀疑他是假的。那边黑瞎子顾自收了枪，这让解雨臣不禁又怀疑起来，这不像是黑瞎子会做的事。
　　“受伤了么？”黑瞎子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
　　“特么这么重的伤你又不是看不到。”随即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解雨臣怀疑地看向黑瞎子。
　　黑瞎子过了一会道：“我不就问问么。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么。”
　　“……”怀疑渐渐加深，“你特么又在犯什么毛病。”
　　很不对劲，这倒不是怀疑黑瞎子是否是真的，而是明明知道眼前这个人是真实的却又觉得他很不对劲。这两种感觉是不一样的。假装会让人产生一种不自然的感觉，你说不上来哪儿不对，但就是很不自然。但是黑瞎子的表现却是很自然的，就像是正常的人有时也会做出反常的举动一般，人的习惯是会变的，有谁规定咖啡匙放在左边就一定是左撇子？生活又不是侦探小说，谁会在意那些细节，更何况很多细节都是不可靠的。
　　“没什么，花儿爷这张脸要是受伤了很多人会伤心的。”黑瞎子的语气很淡，也很凉薄。
　　“……”听了这话解雨臣下意识感到一种不好的语感，手心一紧，“什么意思？”
　　“可惜了，花儿爷你那倾国倾城的容貌，瞎子我怕是见不着了。”
　　“……”解雨臣的思维迟钝了两秒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确实，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黑瞎子就告诉过他，他的眼睛有问题。其实即使不用他自己说，“黑瞎子”这个名号道上也是清楚的，但是很难相信这会变成真的。真的很难去相信，那个在道上以不要命出名的，又拿着两把韦伯利参加过百人以上火拼的那个黑瞎子会真的看不见了。
　　这种人，活得太神秘，甚至有些神神叨叨，再经过道上传来传去，活成了一个传说，很难把他当成一个普通人，很难相信他也会受伤也会死。
　　但他现在就站在这里，双手收了枪淡淡地告诉你，他看不见了。不知道是因为他真的太神秘，还是那副“与我无关”的神情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解雨臣突然开始怀疑这是不是真实，尽管他也明白这是再自欺欺人。但这不应该是真的，这特么太诡异了，黑瞎子居然真的会看不见了。
　　这简直就是一个恶劣的玩笑，要不是黑瞎子的眼中没有一点笑意，解雨臣几乎就会这么认为了。
　　解雨臣根本没想好要怎样开口，就听见黑瞎子说：“你不需要说些什么，这只是一个事实，我告诉你罢了，不需要对于已经发生的事发表什么评论，那根本没有意义。”
　　“与那镜子有关？”
　　“可能。”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么，”黑瞎子笑笑，但却并不是真的想笑，笑仿佛只是一种习惯，“无所谓，这件事早晚都会发生的。”
　　“无所谓么？你以为你这样还能活多久？”去你特么的无所谓，黑瞎子这种人活得太潇洒，而太潇洒的人通常活不了多久，因为他们树敌往往最多。以前他不怕，是因为他很强，但是现在，还想像以前那么活着，未免太天真了些。
　　“有差么？以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现在也是，没什么区别。”黑瞎子不以为然地道，“解当家自己多小心就成了，多管闲事会早死。走了。”
　　“去哪？”完全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句，说完之后解雨臣才发现自己说了句废话，黑瞎子去哪会告诉他才有鬼。
　　黑瞎子就笑了，想也是明白解雨臣这句话白问，就道：“怎么，你要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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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只是一个玩笑，解雨臣明白，他不是没有过这个念头，但这太不真实也太可笑，解家现在一定是一团乱，本身一个解雨臣目标就够大了，黑瞎子留在他这里肯定事出有因，那么不出半个月黑瞎子失明的事就会败露，那样黑瞎子的危险会更大，呆在解家目标太大太明显。更何况，解雨臣不觉得黑瞎子会是那种受制于人的人。虽然和吴三省合作了很多次，但黑瞎子在道上向来是独来独往的，这种人之所以神秘就是因为自由，从来不信任别人也从来不依赖别人。
　　所以解雨臣淡淡地说了一句：“自作多情。”
　　黑瞎子顿了一顿，突然转了个话题：“那面镜子你打算怎么办？”
　　解雨臣听了就觉得奇怪：“砸了。”
　　“这就给砸了？”
　　解雨臣就冷笑：“不然？留着祸国殃民？”
　　黑瞎子琢磨了一会儿说：“留着也没啥不好，图个念想。”
　　解雨臣觉得好笑：“你留着它要什么念想？”
　　“不好说，因人而异吧，”黑瞎子一停，“当年二月红没舍得砸了这镜子，估计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
　　“花儿爷，你当时看见了什么？”转过身来，黑瞎子看向解雨臣的方向，并不是真的在看，但是却很专注。
　　其实想也知道解雨臣不会说，黑瞎子只是想确认一下，他想听到什么答案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解雨臣蹙了蹙眉，避开了黑瞎子的凝视，这很蠢，他知道，特别是在已经知道黑瞎子看不见了的前提下，他只是下意识地就这么做了。隔着墨镜，解雨臣有一种错觉，仿佛黑瞎子此时却是是看着他的。
　　不知道为什么解雨臣此时却很庆幸黑瞎子看不见。黑瞎子太擅长通过人面部的细微变化来推理人心，这会很让人不安。
　　收敛了所有的表情，解雨臣不温不火地道：“不是什么好事，”想了一会又说，“二爷爷一生活在与那女子错失的悔恨纠缠之中，这镜于他，是一种念想。可我解雨臣是一个活在真实里的人，这镜，必须砸，没什么舍不得的。”
　　黑瞎子听了就笑，只不过笑得有些无奈，“解当家做人很绝啊，当初初见之时便送了瞎子三枪，现在连个念想都不顾了吗？”
　　解雨臣没有回答，他到现在才想起，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解释过那三枪的事，他曾以为，那是不需要解释的，他曾以为，黑瞎子会明白的。
　　这就是所谓的自作多情了罢。
　　“算了，走了，解家堂口也不安分，在这里目标太大。”说完转身，若不是最后扶了一把门框才出去，就像一个正常人一样。
　　很难说解雨臣现在是什么心情，似乎他们之间怎么都会走到这一步。分别又是就是这么简单。不需要他以为的算计或背叛，甚至不需要再来一场设计好的枪战，再一次谁被谁设计暗算，然后离去，留下一个决绝地背影。
　　有时候只有这种平平淡淡的分别才是最可怕的。
　　决绝的别离有时还能留下一场回忆，现在什么也没有。没有争吵，没有误解，然后和平分别，这样的和平往往是最可怕的且是最无法挽回的。误解代表着曾经拥有，可是和平背后却什么也没有。
　　就像黑瞎子最后的那一句淡淡的“走了”，连感情也带不走，因为从一开始就没啥感情。
　　一切又回到了一个月前，黑瞎子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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