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龙

作者:暮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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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折《墓阵》


      西出宛城十里,黄尘古道,荒草遍野,远山如黛。
      晚风吹过,小蟠吸了吸鼻子,指着风来的方向道:“有墓土的气味,去看看吗?”
      小蟠指的方向是镇鬼山。宛城百姓都知道那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每年清明都会请方士做法镇压山中的鬼魂,但从没有哪位高人能消除鬼魂,还一方安宁。
      盛君闻到了墓土气味中带着陈腐的血腥味,犹豫地看了余岩一眼。
      余岩笑了笑:“我在山外帮你们放风。”
      “不能留下你一个。”盛君皱了皱眉头。
      “可是我现在,身体里的煞气已经开始被催动了。”余岩满脸无奈。
      “我封了你的灵穴,带你进去。”一想到要把余岩单独留下,盛君就觉得极度不安。
      小蟠感觉到了盛君的不安,从袖袋里掏出了拇指大小的一个芥子塔:“他的灵穴和凡人不同,你还是不要轻易动。让他进芥子塔吧,煞气出不来也进不去,可能会有点不舒服,但总比你胡乱封他的灵穴好。”
      余岩不等盛君开口,便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任小蟠将他收进芥子塔。
      “你还不放心?”小蟠见盛君的目光一直追着芥子塔,索性把芥子塔交给他保管:“这样放心了?哎,他不是凡人,没那么容易死,不,是没那么容易元神俱灭。”
      镇鬼山不远,从官道东折四五十丈就到了山脚。山势并不算陡峭,只是因为平日里人迹罕至,林深无路,加之夜晚林中伸手不见五指,盛君和小蟠御风而起,径直朝着墓土气味的源头飞去。
      月色下,完全不用刻意寻找,山中一片坡地上密密麻麻的土馒头便映入眼帘,如列阵棋子一般,破旧得看不出原色的招魂幡飘摇晃动,恍若战旗飞扬。
      风过山林,厉如鬼号。
      “圣上,北夷王送来议和书……”
      “圣上,此乃我宁朝最后一线生机,切勿因一时仁心而错失良机!”
      “圣上,兹事体大,万万不可啊!”
      鬼火浮动,暗影幢幢。
      “太子,快逃!”
      “太子,臣等失敬了!”
      “太子,圣上驾崩!”
      盛君捂住了耳朵,嘈杂不堪的声音却仍然清晰地闯进脑中。
      小蟠看着四周飘荡的亡灵,忽然觉得余岩的话或许是对的——那些被忘记的事情并非偶然,而是因为盛君的心底不愿记住。否则,离开西海多时,为何盛君从未提起要来这里看一看?如果没有遇到余岩,或许盛君根本就不会想起要找回这段失去的记忆。可是找不回来,魔障如何除掉?越想越糊涂,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只能等待。
      满山无碑的坟冢在盛君眼中渐渐变成战阵,黄沙漫天,六军缟素。
      宛城被破,宁朝君臣连夜西逃,刚到西城门就收到北夷王送来的议和书。
      太子恭渠身披战甲,率军断后。最后的防线已破,他们且战且退,伤亡不断。
      恭渠想起退出皇宫时,一路走过死寂的宫闱,处处可见上吊自尽殉国的宫女嫔妃,此时北夷军应该已经进驻皇宫,大概会将那些尸体一律烧埋处置。一把火过后,再也分不清生前荣辱等级,只剩焦骨。他想,如果自己死后也能这样,不让严尚知道埋骨何处,或许会很好。
      严尚此时应该跟在他父亲枢密使大人身边,护送皇帝先行。
      北夷军穷追不舍,恭渠下令迎战。
      宁朝气数已尽,精锐不足三千,此时全部都聚在皇帝身边,留给恭渠指挥的断后部队几乎全是老弱残兵——他们都是弃子,和太子陛下一样,都是弃子。但就算是弃子,也有自己的尊严,宁为沙场鬼,不做倒戈贼。
      断后部队被冲成了散沙,北夷军分而围之,干净利落,配合默契。恭渠苦笑,他不得不佩服,若是宁朝有这样的部队……不可能的。
      恭渠看着十余骑北夷军围上来,疲惫不堪的身体如回光返照般充满了力量。他翻身下马,挥着卷了刃的□□,大杀四方,却知道自己逃不掉。
      战场上,匹夫之勇不足惧。恭渠用刀架住直击面门的长枪,余光瞄见背后有寒光闪过,心头一滞,默喊一声:“余岩!”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穿透了恭渠背后那名北夷千夫长的喉咙。
      余岩骑着风雷战马,挥着长枪一路劈扫,掠起血花千重。
      “走!”余岩策马奔过恭渠身边,伸手抓住他的手,用力一带,将他拽上马背,调转方向一路西奔。
      恭渠扣着余岩的腹甲,回望血肉横飞的战场,终是心中不忍,大喊道:“撤!散!”
      这是他最后的军令。
      “恭渠,有没有受伤?”严尚的嗓音哑得厉害。
      “我没事。你不是跟在父皇身边吗,怎么会到这里来!是不是父皇……”
      “恭渠,现在不要问,我稍后告诉你。”
      “出什么事了?等等,这不是西边,你要去哪里?”
      严尚不再答复,策马冲向了宛城北边的暮烟谷,确定甩掉追兵后,才停马休息。
      恭渠扣住严尚的肩:“为什么带我来这里?父皇他们出什么事了?”
      严尚满眼血丝,沉声道:“圣上无恙。只是先行部队收到了北夷王的议和书,我也是无意中听到圣上与群臣密议,才知道议和书的内容——北夷王要宁朝用你交换宛城!”
      恭渠默然,抱住了气得浑身发抖的严尚,淡然问道:“密议结果如何?”
      “以丞相为首的一派要圣上答应北夷王的条件,以太傅为首的一派要圣上回绝如此无理的要求。圣上……圣上他什么都没说。恭渠,满朝文武有几个真正当你是太子,举朝西撤却把你当做弃子断后,这样的朝廷,亡了又如何!我们走,九州山河总有个容身之地。”
      恭渠轻叹一声:“当年册封我为太子,就已料到会有今日,只是没想到北夷王竟然愿意为了我这么个弃子,留给宁朝片刻喘息之机。严尚,人总是怕死的,越是位高权重,越是怕死,这片刻喘息之机对惊弓之鸟的朝臣而言,弥足珍贵,逼得急了,只怕他们会对父皇不利,我身为人子,没道理坐视不理。”
      严尚急怒:“你要去见圣上?他何时把你当做亲子对待,你又何时变得如此迂腐!”
      “我不是迂腐,只是这条命,本来就是他给的,能为他多做一些就多做一些。”恭渠笑着摇摇头,骑上风雷战马。
      “恭渠,不要去!”严尚一把抓住恭渠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若不去,我至死不得安宁。”恭渠回握着严尚的手,淡淡笑道:“既然生在帝王家,就该有此觉悟,只是,我负了你的一片忠心。”
      严尚见恭渠没有半分退步的意思,长叹一声,翻身上马,环住恭渠的腰,闷声道:“既然是忠心,就是甘愿,何来负与不负?只是我要你……要你不负……这衷情。”
      严尚的声音越来越小,恭渠却听得真切,不禁笑出了声,扬鞭策马,直追西撤的大部队。
      恭渠从小路追上了大部队,潜入主车帐。主车账周围的防卫情况告诉他,父皇在等他。
      “你来了?”皇帝看到恭渠时,毫不惊讶。
      “儿臣来报军情——断后部队已经全线溃散,北夷军顷刻将至,还请父皇定夺对策。”
      皇帝从枕下取出一只锦盒,递到恭渠手中:“这是传国玉玺,现在交予你。”
      “父皇,你这是……”
      行将就木的皇帝一阵咳嗽,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能……不能让传国玉玺落入北夷军手中,也不能……不能交给任何臣子,你且带着它逃走。”
      恭渠沉默片刻,道:“儿臣听闻北夷王送来议和书。”
      皇帝冷笑一声:“我宁朝子孙怎能沦为他朝玩物,纵死,也只可殉国而死!”
      “父皇,儿臣还想问明一事,”恭渠紧紧箍住锦盒,深吸一口气道,“父皇与我可曾有过父子之情!”
      皇帝一愣,随即惨淡地笑了两声:“到如今,我的太子竟然问这个问题。”
      “请父皇回答!”
      “父子之情……有过的啊。”
      恭渠望着风中残烛般的皇帝,深深叩拜,转身跳出主车账,赶到外围与严尚汇合,然而不等奔出一里,主车账的方向传来一声痛呼:“圣上驾崩了!”
      严尚见恭渠有迟疑,忙要抢过缰绳,谁知周围突然火光大亮,竟是一队本该守护在主车账周围的精锐潜伏于此,转眼便将严尚和恭渠围困在中央。
      火光中,议和派的面孔露了出来,枢密使赫然在列。只是这一眼,许多事便已不言自明。
      “恭渠,我不是……不是……你信我。”严尚的声音透着凄然,他何曾想到,父亲竟是故意让他听到密议,故意放他通风报信,只为了引来恭渠。他以为他了解恭渠,却没想到丞相他们才真正吃准了恭渠不会临阵脱逃,必然会回来见圣上最后一面。
      恭渠腰背笔直地坐在马背上,握住了严尚搭在他腰间的手,笑道:“怎么哭了?”
      严尚将额头抵在恭渠的背上:“是我愚笨,才害你至此。”
      恭渠低声道:“北夷王要的,是活的太子,加之现在玉玺在我手中,他们绝不会伤我性命。你骑着风雷往北边跑,千万不要被抓到,否则一定会被用来要挟我。我下马交涉,自有办法脱身。”
      “恭渠……”
      “你若不听我这番安排,才真是害我。”恭渠说完,跳下马去,冲着严尚灿然一笑,朝着马屁股踹了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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