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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手冢提前半个时辰来到了昳阳宫门口,气派华丽的程度直教人只是望一眼便感觉到震惊。不愧是皇上最器重的儿子,宫中地位可见一斑。难怪忍足反复叮嘱遇事找他,从刚刚他训斥六皇子的事上就看得出来,此人非同小可。步入庭院未遭到侍卫的阻拦,看来迹部早已将手冢回来的事情吩咐下去。在玉制台阶下站定,手冢安静地等待着面见的时间。
“禀四皇子,手冢国光到了,正在阶下等待。”
“来得还真早,”迹部坐在雕花的木椅上悠然地读着古卷,“居然比他哥还早来一步。”
忍足从惯常的路进入昳阳宫时,手冢已经在门外侯了小半个时辰。下人进进出出,从手冢身边走过的人却没有一个看他一眼。手冢算计着时间,应该差不多是迹部叫他来的时间了,但既没人为他引路,也没人召他进去。昳阳宫这等地方,不是他应该擅自进入的。如此想着,手冢沉息静气,继续耐心等待。
“景吾,国光呢?”刚见到迹部,忍足便问出这个问题。迹部突然召他立即进宫,忍足暗道果然有内情,一路快马都在思考,到底出了什么事。
迹部却不理他,视线未从手中古卷上偏移一点。传侍女上茶,迹部淡然道,“坐。”
你叫我立即来的,现在又这么悠闲地叫我坐着?忍足看了看仿若没事人一样悠闲品茶看书的迹部,虽然心中着急,还是坐下等候。
等了半晌,迹部终于将书翻向下一页,但似乎还是没有开口说事的迹象。忍足有些沉不住气,又一次问道,“景吾,国光在哪?”
迹部瞟了忍足一眼,又继续看书。“在门外。”
“门外?”难怪下人会带他从偏门进来,原来手冢在正门外等候。
“他来得比你早。”迹部像是看倦了,将书放在手边桌上,这才正眼看了皱着眉头的忍足。“我又不会吃了他,你急什么?”
“既然找他,为什么不让他进来?”
“我做事自有我的理由。”迹部又拿起一本书,又信手丢了一本给忍足,“他没事,你就在这里安静等着,啊恩?”
“……”忍足和迹部同年出生,前后相差不过八日,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间虽然没什么规矩讲究,但迹部的话忍足一般还是会服从。拿过书来捧在手里,《孙子兵法》,居然又是它。
时间悄然流逝,格外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已近正午,高挂的太阳火热得吓人。手冢背对着阳光站在阶下,汗水不停地顺着脊背流下,淡色衣衫留下片片汗渍。又有汗水划过耳鬓,手冢的气息有些不稳,他在阳光下,差不多站了一个半时辰。
手冢很清楚,迹部是知道自己站在外面的,而且,他是故意让自己站在外面的。这样做的用意,是在惩罚自己么?炙热的阳光让手冢头脑发晕,手冢定了定神,思考着等下该如何向迹部认错。
比屋外的手冢更觉难耐的是被迫在屋里看书的忍足,横平竖直的宋体字拼出的内容几乎没有入忍足的心分毫。阳光透过窗棂照入室内,窗影慢慢偏移,忍足不时抬头看着窗口,时间已经过了很久,手冢不知被阳光烤成什么样子了。偏偏迹部若无其事地看书,像是完全忘记了手冢的存在一般。
忍足又一次望向窗外,迹部故意对他的担心视而不见。这时有下人进来,对迹部耳语了几句。迹部不屑地哼了一声,冷笑着说,“这么下品的手段,也就能骗骗没长脑子的笨蛋。”
放下书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迹部没理会忍足,径自朝正门走去。一出门,就看见被晒得满头是汗的手冢。
“见过四皇子。”手冢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神才看见是迹部出来了。
他已经在太阳下站了两个时辰。
“知道本皇子为什么让你站在这里么?”
“知道。”
“想清楚你错在哪了么?”
“在下不该私自放理桔出宫。”
“还有呢?”
“不该轻信理桔的话。”
“还有呢?”
“……”还有?被晒得眩晕的头脑有些不听使唤,手冢努力地思考着他还有什么是做错了的。以迹部的精明,不会真的以为自己伪造了书信还偷拿了印章才对……
“想不清楚就一直站在这。”迹部的话说得轻松,反正在正午的阳光下被晒的不是他。“本皇子回来的时候,希望你不是站在这里。”说完,也不顾手冢的反应,迹部就离开了昳阳宫。
手冢闭上眼睛,想要缓冲一下几乎不受控制的头脑,他感觉到世界好像在摇晃。过了片刻,头脑终于清明了些,再睁眼,却看见忍足就站在门里,脸上有着担忧和焦急的神情。
愣了一下,手冢立刻就知道了迹部说的,他错在哪。
“对不起。”声音比他想得更微弱一些,手冢听见,那好像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看着忍足说,对不起。
然后,天好像一下就黑了。
手冢没负迹部所望。迹部带着两个守宫门的侍卫回来的时候,手冢没再戳在门口,而是躺在了他那连褥垫都是用金线绣出龙纹的床上。迹部一脚迈进门槛的时候,手冢刚悠悠得有些转醒,斜坐在床边的忍足拿过侍女递上的茶杯,正把清淡的茶水慢慢喂进他嘴里。
“兄弟感情还真深,啊恩?”撞见这一幕的迹部突然出声打断二人的“情深意浓”,忍足看了迹部一眼,没有出声,倒是手冢,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四皇子的床上,翻身就从床上下了地,站到了忍足身边的位置。忍足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茶杯交给侍女拿下去,自己也站了起来。
迹部全然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暂且不与忍足计较擅自让人躺上他的床的事。道了一声“坐”,迹部示意贴身侍从将昨夜把守宫门的两个侍卫带了上来,又挥退了无关的下人。
门被关上的时候,阳光也被阻挡在外,门扉的阴影投射在地上,非常好看。忍足看着手冢,手冢回看回去表示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两个人只好等着迹部发话。单膝跪在地上的两个侍卫深深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说吧,收了多少好处。”迹部看似漫不经心的一问却让两个侍卫一个激灵。迹部自然把二人的反应看得分明,却毫不意外,这么拙劣的把戏,在他迹部景吾面前只能称为幼稚。
“奴才不懂四皇子的意思。”犹豫片刻,左边的侍卫还是先开了口,只是明显不足的底气让人听不出多少的真诚。
“不懂?”迹部也不气恼,声音依然冷静,“这么简单的话都听不懂,难怪只配连设计陷害人都做得如此纰漏百出。”
“奴才不敢!”
“你们当然不敢。”迹部冷笑,“你们不过是被人利用,以为放一个宫女出宫再说两句谎就可以拿到好处,还能讨了皇妃的欢心。”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迹部居然两句话就揭露了真相。昨夜换班之后,二人被禧妍宫的总管传唤过去,各自打点了二十两银子,要他们放一个禧妍宫的宫女出宫,第二天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她拿了六皇子的亲笔信,信上还有印章,才放她出去的。二人图财心切,禧妍宫的命令本又违抗不起,于是便老实地按照吩咐做了。没想到事情闹大,居然惊动了四皇子。
“模仿字迹暂不作考虑,单说六皇子的印章,昨日新制,除六皇子之外只有柳太傅和手冢见过,你们两个把守宫门的侍卫,如何能辨识出是新制那枚?”质问的语气陡然冰冷,迹部一语道破最大的疑点,想做假证,至少要能自圆其说。连这点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无中生有。
“这……”侍卫的头上开始冒汗,眼睛转来转去,一看就知是心虚所致。
“说不出来,啊恩?”迹部的话语和眼神都透出危险的味道,压迫力不言而喻。“丞相府在皇宫的东北方向,黎阳宫在皇宫的东侧,你们倒是说说,若是急着出宫,理桔为何要特意从你们把守的西北门出宫?!”
手冢吃了一惊,迹部居然一眼看穿其中的蹊跷。当得知理桔欺骗了自己时,他还以为理桔只是有难言之隐,没想到背后居然还有这样的隐情。比手冢更震惊的是忍足,因为他忽然意识到,离西北门最近的正是禧妍宫,在那里住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奈支的亲生姐姐,雍贵妃。
冷汗突然就从脊背滑了下来,好恶毒的妇人心,难怪手冢会突然被一纸圣召传进宫去做六皇子的伴读,这定是奈支和雍贵妃的主意,想借六皇子之手整治手冢。生性顽劣又轻浮天真的六皇子显然也是被算计在其中的,要是自己没有及时想到,以手冢的个性,根本不会想到一个楚楚可怜的年轻宫女是怀揣着怎样的诡计在接近他,也就更不会想到向迹部求助。
幸亏他多了个心眼,给迹部送去了求援的信件。要不是迹部出手,还不知手冢会被整治成什么样子。明知宫里规矩不许放宫女出宫还派她出去,本身已是错误,再加上模仿皇子笔迹,私偷皇子印章,又该是怎样的罪过?以忍足苑囿的个性,就算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也会严惩不贷,不管手冢被如何处置,他都无能为力。就算忍足苑囿心软,代他求情,这件事也会让忍足苑囿对手冢失望透顶,不逐他净身出户,也要对他冷落鄙夷。
无论怎么想,都是极恶的阴谋。
迹部又说了什么,忍足没有听到。当他从自己的思想中醒来,两个侍卫已经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额上鲜血一片。迹部叫来几个侍卫将地上脸色发青的两人拖走,一回头,视线就对上了手冢的双眼。
“现在知道什么叫皇宫了么?”
“……”手冢立刻站起身来,垂下的发丝间露出一双暗淡的眼睛。他没有说话,人心比他想象得复杂太多,他忽然又想起了理桔那双水灵的杏眼,看上去那么年轻单纯的少女居然是加害他的帮凶。“手冢知错,谢四皇子相助。”
“景吾,这次多谢你了。”忍足也站起身来,他难得会对迹部道谢。
“比起道谢,还是记着教训吧。”
“手冢明白。”手冢读懂了迹部的眼神,既然知道了宫中险恶,就要多加警惕。他身边那个把他侍候得无微不至侍从,那个理桔第一次出现时和她拉扯在一起的小林,到底又有怎样不为人知的隐情?
“禀皇子,接见使节的时辰到了。”进来提醒的侍从适时打断了三人的对话,迹部从椅子上站起,抖了抖衣服的前襟,“本皇子不会次次都救你,你最好老实听你哥的话。”说完,迹部看了手冢一眼,便径自出门接见使节去了。
偏西的太阳拉长了门窗的影子,手冢站在阴影之下,从站的角度,忍足看不清手冢的表情。
“对不起。”手冢突然开口说道,声音比昏倒之前要清晰也要低沉,“我没有听从兄长的劝告,轻信了别人,被如此简单的计谋算计。”
忍足看着手冢自责的表情,浅叹了一口气,“归根结底,只是希望你照顾好自己,不要再出事让我担心。”手冢抬起眼来,原本澄澈的双眼因为刚一进宫就被人陷害的事实蒙上了阴影,却又因忍足关切的话语而闪动着神采。忍足拍了拍手冢的肩膀,笑着说道,“今后我说的话你都要老实地听着,尤其是,称呼我的方式。”
看着忍足终于放松下来的表情,想到正午见到他时他脸上焦急的神情,手冢的耳边忽然又响起了忍足的声音:我们,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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