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踪迹十年心

　　格调颇为清幽的室内，青竹案，淡梅香，不知怎的却带着一种省身的意味。

　　“铭忆见过先生，先前因病未能前来就学，耽误了时日还请先生见谅。”我毕恭毕敬地作了一揖。

　　“无妨，七少爷情有可原，请先入座吧。”顾先生向我还了一礼，神色淡然，恍然此前与我为有过任何交集，举止如同风过柳岸，不知怎的，我无意识间想到这个词汇。

　　他的声音一如此前的清越和朗，宣讲遣词作诗真真是再好不过。没想到，枯燥的经注念来也是声声入耳。

　　心中依旧纠结着种种所闻所感，潜意识里仍能感到有一道目光灼灼，顺着视线望过去果然是“亲爱的”八弟，恨恨地盯住我。

　　我施施然报以貌似天真的一笑，成功地看到他眼中燃起的点点火光。

　　当真是月眉星目，皎然美玉，涤然出尘，恍惚间我的视线心神竟全被竹帘下执扇的人吸了过去。墨黑的发丝长长地披散，流泻地一气呵成，宛如暗夜星辰，使整个人都笼罩在微光融融中，仅在头顶露出一段镂刻花纹通体碧绿的玉簪，恍若玉树琼枝，琉璃晶莹。白衣胜雪，衣阕绣着金色的祥云纹路，繁复的束带处以碧色丝绦系着一块不染丝毫杂质的羊脂白玉。侧脸奇异地融合了温柔与凌厉并存的弧度，恰若未经雕凿浑然天成的美玉无瑕，眉尾宛转灵动，高耸挺直的鼻峰，薄唇水色莹润。

　　但真正使我心神涣散的是那双明眸，温和宛转如清风明月，水波徐来，等等，水面之下怎么让我如坠深渊，一醒神，才发觉我与美男四目相对，他的眼神骤然锋芒凌厉，令我倍感芒刺在背无所遁形，惶然垂下眼去。

　　心下暗忖，看他的年纪也不大，怎得浑身骤然散发出如此威严气势。那时我尚未发觉，自己对身遭环境事物的感觉正在逐渐变得敏锐起来。

　　“七少爷，七少爷……”

　　我一惊，才意识到顾先生正在唤我，而室内不同意味的目光亦落在我身上。想是他注意到我刚才的失神，向着我微微一笑，“无我与有我，孰知何解？”

　　天，上来就讨论这么深奥的哲学问题。我略加思索，朗声答道：“铭忆私以为，无我之境惟于静中得之，而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也。”

　　顾先生清俊的眉目下似有脉脉流光，待他未开口，便有一把金石玉馈的好嗓音施施然响起，“七弟好应对，只是不知优美与宏壮，如何区分？”

　　原来是竹帘下执扇之人，他的目光冷然全无赞赏之意压迫意味无穷，仿佛投向我却又似穿越了我的身体射向前方的顾先生。而他形状优美的唇边现出的淡淡讽意，显然认为我在信口胡诌罢了。

　　深吸了口气，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上流光溢彩的玉扳指，“诸位见笑了，今有一物，令人忘利害之关系，可谓之优美，若其物不利于吾人之意志，而意志为之破裂，惟由知识冥想其理念者，则谓之壮美。”我环视众人，或者说我的那些兄弟们，对我投来的多为鄙夷不屑，间或有沈铭诺的怨毒，五少爷的惊讶，顾先生的赞许，还有，面前这人的冷淡神色散去取而代之的眼眸深深。

　　不觉心中浩然之气顿生，几乎忘却了自身的境况，负手而立，“人言之，先人以文言物，以歌载情，只是不知身外之物可否成为一人象征？若一意求取表面文章，有我与无我何异，优美宏壮岂不尽为人弃？”毫不畏惧地迎上他浓墨深邃的眼眸，我第一次露出展颜微笑。多年来爱极了古人论辩的感觉，没想到还有今日之举，也不枉此番旅程了。

　　听出了我言语间的弦外之音，他沉默半晌，凝神看我，忽然笑得温柔，压制了周遭的不满和紧张气氛，声音琅琅如溪流激荡，“士不见三日当刮目相看，七弟年纪虽轻，且久病独居，未曾想才思敏捷如此震煞为兄，日后看来少不得多加讨教，还请七弟见谅。”

　　我掩饰不住内心的疑惑，他看似的谦恭温良阻住了他人的威胁，但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所谓的讨教是另一种形式的报复？

　　“说得好！”贯耳的大笑声伴随着击掌声，竹门开启，一束冠美鬓的华服中年男子稳步踏入。双目炯炯有神，相貌堂堂，满面喜悦赞赏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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