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有本难念的经

　　荀香连忙看了过去，顿时吓了一大跳。只见一个肥胖的女孩子，被宫女领着，慢慢地走过来。她的相貌无法判断，因为长得就像一粒球，脸上的肉也多挤成一团，几乎看不见五官。好像一边走，还一边往袖子里面塞什么东西。待走到荀香她们面前时，嘴角还隐隐约约有一点碎末。她笨重地行礼，声音浑厚，“参见太子妃！李良娣！”

　　荀香想，原来这就是大犬啊，果然很大！李绣宁亲切地笑道，“等候你多时了，快些进去吧。”

　　笪孉点了点头，跟着宫女进了赏花苑。赏花苑里立刻起了一阵轻呼声，间或有几句刺耳的嘲笑。

　　荀香听着那些肆无忌惮的嘲笑声，并不是很舒服。荀梦龙虽然是大将军，但常年驻守在边关敦煌，荀香一直自由自在地长大，直到十五岁，才跟从父亲卸甲回朝，所以在凤都里头没有什么朋友，对所谓的名门千金们更是很陌生。千金小姐有李绣宁那样的，有徐又菱那样的，还有像这样会公然嘲笑别人的。凤都的人总是莫名其妙地对和自己不太像的人抱有敌意，这点自小在敦煌长大的荀香，很是不理解。

　　绿珠从赏花苑里头走出来，对荀香禀报道，“贵妃娘娘刚刚核对了一下，就差亓媛小姐一个人了。”

　　李绣宁往来赏花苑的路看过去，“开席的时间快到了，她怎么还不来？”

　　珊瑚连忙提醒道，“小姐忘了？前几天亓媛小姐派人进宫来说身体不适，可能无法前来。”

　　李绣宁点了点头，征询荀香的意见。荀香说，“还剩一些时间，我们再等等吧。”

　　又过了一会儿，赏花苑里面的乐声都已经停止，应该是准备开席了。李绣宁说，“太子妃，吉时已到，不能再耽搁。亓媛也许真的身体不适，我们就不要再等了吧？”

　　荀香叹了口气，刚要衰众人转身进去赏花苑，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轻缓的铃声，众人回过头去，见一白衣女子，翩翩而至。

　　女子的容貌清雅，气质灵逸，像是月下的神女。她的装扮极为简单，髻上一朵花，耳戴明月珰，除此之外，竟再无半点装饰。她俯身行礼，半臂的水袖摇曳，带出一股异香，“亓媛见过太子妃，李良娣。”

　　李绣宁与亓媛相识日久，闺中也是好友。她上前亲切地握着亓媛的手，“你还是来了。这一年多不见你公开露面，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亓媛点了点头，微微笑道，“无碍，娘娘不要挂心。”

　　荀香催促道，“快进去吧，人都已经来齐了。”李绣宁闻言，牵了亓媛的手一同进入赏花苑。

　　炎贵妃，后宫嫔妃和徐又菱已经入座，剩下正中间的主座，和旁边的一个副座。荀香在众目睽睽之下往主座走去，双腿有点不争气地发抖。她甚至不小心踩到裙摆，险些要当中摔倒，幸好旁边的李绣宁及时地扶了一下。

　　荀香站在主座上，正式宣布开宴，盛装的宫女鱼贯而入，带来精致美味的菜肴。

　　*

　　仰光阁早就开席，助兴节目也已经开始。

　　席案被安排成一个圆圈，空出中间的部分。那里有一个人造水池，源头在主席的淳于翌那里。他取了一个酒杯，放入水池中，酒杯飘到谁的面前，便由谁取杯饮酒，并从内侍呈上的签筒里，抽一枚酒筹，或赋诗，或表演，或想一个众人皆可玩的游戏。

　　席间早已经是热闹非凡，贵公子们饮了酒，更是壮了几分胆色，初时的拘谨全都抛诸脑后。

　　淳于翌却有些心不在焉，频频望向对面。从仰光阁可以清楚地看到，赏花苑的宴席已经开始，小姐们都仪态端庄地喝酒吃菜，除了笙箫之音，十分安静。仰光阁这边的男子可以肆无忌惮地趴在阑干上，争先观看对面的如花美眷，而对面赏花苑里头的小姐们，出于矜持和家教，非但不能朝仰光阁这边看一眼，反而要愈加注重仪态举止。

　　年轻男子血气方刚，已经开始赌局，“你们猜猜今年谁是芳主？”芳主是宴席过后，仰光阁这边进行的评选。得到花最多的女子，便被认为是冠军群芳，成为凤都中女子推崇的对象。前几年的获得者都是宜姚公主淳于瑾。今年淳于瑾不在宫中，是以有些悬念。

　　“我打赌是李良娣。宜姚公主不在，整个群芳宴，还有谁的风采能盖过她？”

　　“非也非也，亓媛也必定不输给李良娣。”

　　“亓媛她……唉，可惜可惜。”

　　“反正不会是太子妃啊！你们看看，她手还在抖呢！”

　　“哈哈哈哈！”众人发出一阵哄笑，淳于翌也忍不住往荀香那边多看了一眼。老天保佑，别再出什么乱子就好。

　　*

　　赏花苑的宴席进行了三分之一，就是重头戏的文斗部分。李绣宁向荀香请示了一下，荀香点头示意可以开始，李绣宁便站到宴席的正中间，向四周俯身致意。刚刚还在低声谈笑的众人立刻都安静下来。

　　“今年的群芳宴，太子妃恢复了文物兼顾的古制。在座有文官之女，亦有武将之后，东宫女眷也会参加。我负责这次的文斗，太子妃会负责武秀的部分，大家两项都要参加。文斗的内容很简单，音律，绘画，书法，诗对四个选择。而武修的部分则包括骑马，射箭，投壶，抢花，为了公平起见，由贵妃娘娘来为我们抽出比试的内容。”李绣宁抬头示意宫女把一个宝箱拿上来，呈到炎如玉的面前。炎如玉伸手进去抽出一红一蓝两张纸条，打开给众人看。

　　红色的纸条上写着“音律”，而蓝色的纸条上写着“抢花”。

　　“谢贵妃娘娘。”李绣宁俯身行礼，转而对众人说，“文斗的内容为琴，题目也很简单，请贵妃娘娘任意出题，众人做出曲子即可。曲子长短任意，乐器自选。”

　　荀香正暗自庆幸没有抽到劳什子的诗对和书法，可听到李绣宁的话脑袋又是一懵。贵妃娘娘出的题？要是听不懂怎么办？在座的众人也是议论纷纷，音律这种东西最说不准，孰好孰坏，怎么来评判的？

　　李绣宁像是早就知道众人的疑问一样，“一会儿，我会请人将玉笛公子请到后堂，由他来评判各位所做曲子的高低。”

　　李绣宁的话音刚落，席间就像炸开了锅一样。要知道在凤都，玉笛公子是多少姑娘的心上人。有缘得见的，便会一见倾心，誓不他嫁，无缘得见的，也会把自家的夫婿跟他对比一番。人们都说玉笛公子是凤都最有女人缘的男子，这一点连太子殿下都难望其项背。

　　炎如玉思忖了一会儿，在纸上写下“月”这个字，作为音律的题目。

　　姑娘们用一炷香的时间思考，而后自选乐器，上前表演。

　　因为思考的时间太短，所表演的曲子大都十分简短，听不出好坏来。炎贵妃等后宫妃嫔听了，往往也就是象征性地点一下头，并无觉得何人的表演比较惊艳。只有徐又菱的演奏尚能让众人提起一点精神，但也毫无出彩之处。待到笪孉表演时，众人更是毫不期待，只等着看她的笑话。

　　笪孉选了一柄笛子，向四周俯身行礼，而后吹奏了起来。荀香一边听，一边觉得这首曲子有点耳熟，猛然间想起上次在将军府，表哥吹得那首曲子，跟笪孉吹的这首竟然有些想象。笪孉的技艺很好，至少她一吹出声音，刚刚还等着看笑话的众人，都有些吃惊了。

　　坐在后堂的萧沐昀也很吃惊。这曲子分明自他那首用叶子吹出的曲子演化而来。但他那日只是随意地一吹，至今未整理出曲谱来，这个吹笛之人是如何知道其间的二三旋律？他忍不住往珠帘这边探头看了看，见一个胖胖的女子正在聚精会神地演奏曲子。她长得并不漂亮，甚至一般人见了定会避而远之，但确实他到现在为止，听得最为有诚意的表演。

　　一曲吹罢，笪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让几位娘娘见笑了。”

　　“不会啊！你吹得太好了！”荀香一下子站起来鼓掌，李绣宁也跟着鼓掌，随后炎如玉和各位嫔妃也鼓起了掌，赏花苑从刚才起一直沉闷的气氛也变得热闹了起来。笪孉没想到会得到宫中妃嫔的认可，受宠若惊地频频行礼，然后退回自己的位置。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朝珠帘后面看了看，只看到一截紫色大科绫罗的袖子，内心轻颤。终是将这首曲子，吹与你听了。

　　接下来是李绣宁和亓媛的合奏。荀香虽然听闻李绣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还没有听过她弹琴。而亓媛长得一副神女的模样，也让人自然而然地想到能歌善舞这几个字。李绣宁坐在古筝后面，亓媛坐在一旁抱着琵琶，一个目光交汇，便已经揭开了序幕。

　　这是一曲热闹灵巧的曲子。赏花苑里，有女子和节而歌，阳春白雪，烟花三月。春神的玉指轻轻一点，人间便是百花盛开的景象。丝丝小雨，打在翠绿的叶子上，江南的小舟，驶进烟雨蒙蒙的画卷里头。

　　一个女子轻叹，“曲子美，人更美啊。”

　　“是啊。像手中写的，双剑合璧，天下无敌了！”

　　“之前就久仰这两位才女的大名，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一曲琴瑟和弦，赏花苑的众人纷纷拍手叫好。连仰光阁里头，也是赞叹声一片。淳于翌仰头饮下一杯酒，看对面赏花苑和乐融融的景象，突然有些期待压轴的太子妃会给大家带来什么惊喜。也许不是惊喜，是惊吓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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