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记忆皆成空

　　我被彻底禁足——竹苑以外，无处可去……
　　受伤乃父王的理由，思念则属于我，与日俱增。

　　日子是黑色的，看不到前路，唯一可做，只剩修习灵术……

　　灵术，乃防御、医疗、攻击三门课程，三者循序渐进，灵力的强弱则在于天赋体质和对自身的控制，做得好，便是出色的灵术师，做不好，亦无法依靠言传身教。
　　难乃攻击。
　　灵术攻击做得好便杀伤力强大，可惜一般人总止步于医疗，或是简单物理攻击，后就无法继续前行。说是当下整个大陆，也未必有几个高手。

　　三年，刹那。
　　我攻克了前二者，为修得攻击术，不敢有丝毫怠慢，甚至吃饭也顾不得，正因此，得以短暂忘却记挂于心的小安与八哥哥。

　　又是一年春已至，鲜花吐芬，分外妖娆，成片的翠竹，长势喜人。橘子开始鬼鬼祟祟，频繁离开竹苑，常常唤不得她，问了素素才知真情。
　　她恋爱了……
　　对象是两年前从军队抽调来的侍卫。
　　我为橘子开心，常见她溜出去，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这王城寂寞，能遇位知心人相伴，已是万幸。素素则对此不置可否，分分合合她见得多了，便是看破红尘。

　　我修习灵术，一向起得早，平日各种事也都自己做。
　　天刚蒙蒙亮，睁眼，却不想橘子素素竟已为我备好洗脸水，只怀疑是自己起得晚了，忙跳下床，掀了窗。怎的今儿个太阳就打西边儿出了。
　　院里的橘子忙忙碌碌，显得兴奋，都不曾察觉我，那一身崭新衣裳，是前些日子央了素素贿赂制衣馆的人特意做了送她。看她微微泛红的双颊，忍不住冲她道声早安，随即询问：“橘子，今日可是又有重要舞会？瞧你那么开心，和楠大哥（小橘子的侍卫男朋友）去？”

　　她闻声一惊，回头看我，既惊讶，又害羞，脸涨得通红，“九公主怎知道我……”她蹙了眉，神色紧起来。
　　故意喊得大声：“我不把你与楠大哥的事说出去！”
　　橘子脸红到耳根，尴尬地板着面孔，她知我禁足，这消息不可能传出，只清清喉咙：“好了，九公主，别取笑。”

　　我收了玩笑话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你们也这么早~？”素素抬头看了一眼，后将烧好水的铜壶拎进屋内，添满茶壶。
　　橘子眨巴眼睛，一边晾被单，一边掩饰不了地自豪：“木琅国王要来我西迦签合约，今儿个就到了，我被派往正殿迎宾呢！”
　　素素冲窗外一针见血：“是阿楠与你说吧！”
　　橘子脸一红，嘟着嘴巴：“是又怎样！”说着急急晾好了，便转身跑出竹苑，后又探着头正色：“我且先走了！还忙呢！”
　　见她一副急不可耐，忍不住浅笑，橘子兴奋的自然不会是去迎宾，迎宾能见着楠大哥才是真。

　　提起大陆北方的木琅，国力甚强，可与西迦相匹敌，终年冰雪覆盖，听说其茂密森林中生着许多危险动物，最出名的便是强悍的雪原猃狼。

　　签订合约这种事，说到底与我无关，就算需皇子、公主出席，也轮不到我，讪讪踢踢池塘绿水，虽然惯了被囚禁在此，心里多少有点儿沮丧。

　　想来今日多半也与往日相同了，王城的事，不是我的事。修习灵术才是正事。
　　抱了书本，麻利攀上竹苑墙头，再飞身一跃，便去了屋顶。素素急得直喊：
　　“九公主殿下！！危险啊！！”她谨慎，自我闯祸受伤后，就有些神经质地敏感，没少叨我。
　　可我改不了爱爬高，爱这房顶，只因抬头一片苍蓝，我信这便是自由。

　　竹苑墙外高鸣礼炮，轰然响起，震彻全城，翠都的人应都听得清，我抱起书，沿着屋脊飞奔，不多时便窜上竹苑最高点。
　　凉风拂面，视野宽阔，晨光美好，空气清新，裙子被吹得猎猎作响，宛若振翅飞燕。
　　除了团团迷雾中的白灵阁，整个宫殿，尽收眼底。

　　最为雄伟壮丽的正殿前，一队车辇，已整齐排列，为首一辆最大也最华贵，雕花金绘，堪比艺术品，而拉车的，正是雪原最凶悍的猃狼。
　　它们似狼，又非狼，身形庞大，皮毛湛亮，龇着锋利巨齿。这种动物性格高傲，难以驯服，又极其罕有精贵，是宁死也不屈服人类的生灵，木琅人聪慧，擅用秘药，可破坏猃狼的神经系统，使得他们得以为人类卖命，但用药的坏处就是，这些人工圈养的动物，自此失去了灵气，只沦为与普通牛马别无二致的牲畜，除去拉车，被人骑于□□，什么都做不了。

　　我还是头次见着猃狼，若是野生，恐要更美。
　　这其中，最惹人注目的，并不是拉头车的六匹，而是拉其后稍小的第二辆车，四只中，有一匹雪白的猃狼，皮毛如丝，白的发光，黑色的眼睑下是一双水银般的眸子。

　　围在车辇旁的卫兵，个个身形粗壮，手持兵器，立得提拔，铠甲闪闪。他们分流将木琅的礼物搬至西迦仓库。
　　父王引领一队人马，前往打头的车，那车里，走下位金发男子。木琅人与西迦人最大的区别就在此——发色不同。

　　我早闻木琅人长得好，尤其王族更是一般人无法比拟，若非亲眼所见，还只当夸张，现在已是无话可说。

　　第二辆车中人，不紧不慢也掀了帘，侍卫拆去那漂亮的白猃狼颈肩车辕，它轻盈一跃，转身跪下。以这等行动，分明不可能吃过秘药!!
　　而车内，乃是个与我年纪相仿的男孩，与木琅王一样，金发，素白绸带将之挽起，身着宽袖白袍，衣襟绣青色忍冬，袖口领边，缀白狐毛，腰间无兵器，足蹬皮草靴子，典型的北方人打扮，却让人难以将他与雪原的粗犷联系起来。
　　他伸手抓了白猃狼颈上的皮带，缓缓探出左脚，轻点其肩背稍作支撑，甩袍，便飞身而下，白猃狼亲昵蹲其足边，他便伸手抚了抚它的额。
　　这雪原最凶猛的动物，竟无丝毫反抗！！还眯起了眼睛，我倍感震惊，仅一少年，怎够完成驯服它的任务。

　　晨风拂发，乱了视线，我漫不经心理清，再次凝神望去，不曾想背对我的漂亮男孩，竟骤然回头，好似察了我的窥探。
　　那双翠色眸子，一道闪光，我登时浑身战栗。
　　心脏狂跳，仿若落入冰窟，窒息感连同暴雪般的恐惧霎时席卷而来，牙齿不受控制，格格作响，冷汗淋漓！！！我吓得浑身僵硬，脚下一软，竟直直摔下屋顶，毫无反抗之力！！！！

　　跌入池塘前，还在想，他到底做了什么……
　　仅仅一瞥，便有杀人的力量，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

　　素素脸色煞白地将瑟瑟发抖的我捞出水，方才的恐怖经历，竟许久都缓不过来，这突降的一个眼神，竟比当初八哥哥的毒，来得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素素严厉地瞪圆眼睛怒吼，直把我吼回了神：“殿下，你做什么从屋顶掉下来！！！要吓死我啊！！！！”
　　我笑笑，忙打哈哈：“对……对不起……快带我换衣裳……”她叹口气，一副无方的样子。

　　过了午后，橘子仍未回来，想是大殿里的宴会也离不得她吧，便埋头继续擦擦手里的剑，遂望向窗外，水光反射，此刻的竹苑最为好看。

　　说起我的剑，女孩子使冷兵器自不比男孩，不过，灵术师却断不可不会。战斗中，情况复杂，持灵者罕有，且战力强，所以战争中往往有扭转战局的作用，也正因如此才万不可有什么意外，此时，冷兵器就乃最后防线。
　　可惜我这柄，不过是当年长哥哥的弃物而已。擦完了剑鞘，拔出剑身，顺手舞了几下。

　　“九公主殿下！！！”橘子高喊，猛破门而入，弓着身子气喘吁吁，额发已湿。
　　“怎么？”还未问出缘由，只见几个面孔陌生的小宫女已跟着一路小跑进来，七手八脚就要扒掉我的衣裳。我疾呼：“这是做什么？！！”
　　橘子缓了口气忙解释：“公主殿下！那木琅国王要看比武！！！”说着顺手抹掉汗。
　　我只觉一阵不安：“比武？”
　　“是，他想看持灵者比试，很久以前，我们长殿下就声名远播，木琅王听闻厉害得很，这次特地来的，可你也知现在长殿下不在，这事只好靠你啦！！！王急着召见呢！！”橘子一口气道完，憋红了面颊，表情还有几分欣喜，颇陶醉：“你现在可出竹苑，又入得正殿，真是太好了！！”

　　我只问这一句，虽已心有答案：“对手是谁？”
　　“对手？还用问吗？”她扁扁嘴，不满我光惦记这些，道得极不耐烦，“当是与木琅王同来的木琅三皇子啊。”我心里凉了，橘子怎懂得那三皇子的恐怖呢，不由苦笑。
　　而这个笑，偏偏看在她眼里，就气恼地直翻眼睛，已是不悦了：“您这不开心啊！！”。
　　怎可让她知晓此次处境凶险，只能强颜欢笑：“没有，很开心。”

　　小宫女们已容不得我再与橘子交谈，粗鲁地动手扒下我一身素袍。
　　这王城，我根本没地位，只可惜持灵者向来穿战袍应战的，我的处女战却什么都没有，身上换上的衣物，也该是六姐姐的旧物吧。

　　一路，橘子急得拉我狂奔，她定忘了，我好歹也是公主。

　　路尽头，是梦里常去的地方，也曾不断虚构过无数次踏入的方式，却唯独没想到这一种。

　　正殿果真富丽堂皇，座椅贴金，嵌翡翠珠玉，水晶地面，柔润光洁。
　　仰头只见高坐之人，乃父王与木琅王，其侧，是三皇子，大殿两旁，分坐一众大臣，母后及我的三位皇兄，一位皇姐。
　　唯一人站，便是三皇子了。

　　众嫌恶神情，铺天盖地，尤其六皇姐，从头到脚瞧我多次，直幸灾乐祸窃笑。我当没注意，直视父王深黑瞳仁。为他行礼，另一边木琅王，并未觉察正殿里已燃起家族内部的战火。

　　“这便是你所说？”木琅王挑眉，似笑非笑，浅草绿眸，包裹在薄薄眼睑下，一双迷人眼。若非他身负颓败之气，我当他是比父王美得多的男子，挪不开视线，看愣了神。而他，显然注意到我毫不掩饰的惊艳目光。随即勾起唇角道：“怎么？你是公主？”他看看我，又转而望父王笑道：“你可没有耍诈的意思？”那语气玩世不恭。
　　父王声冷，语气僵硬，透着不情不愿：“确是我女儿。”

　　得到父王的肯定答复，他眯起狭长眼睛直逼向我：“唔，如此便好……开始了，如何？”
　　我只本能瞥向他身侧男孩，顿失勇气，立刻垂下头。

　　“哈哈……”木琅王发出令人心惊的尖笑，看我紧张，是他兴奋，“不抱杀死他的心，会没命~~”闻得这话，我脊背汗毛，根根倒竖。

　　男孩面无表情，朝我迈步，然，一切出乎预料！！
　　也许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哪出了差错。

　　他走路，不好看，极不好看，又何止是不好看？像只蹩脚的鸭子，晃得厉害，右腿趾关节，踝关节，膝关节都无法活动，足背绷直，必须划个小半圈，才可前行，左脚虽好些，却也好不到哪去，走路便可察觉足踝侧翻，膝盖内扣严重。
　　不过几步路，他已引得周围窃窃私语，而我，和所有人一样沉浸在回不过神的惊诧中。
　　现实与想象落差巨大，已无力平衡。
　　不知该把视投在哪里，慌乱转开。

　　他自始至终都未开口，只走自己的路，看不出悲喜。直至那两道寒冰般的眼神，令他像长久被禁锢的魔鬼。
　　可，不知为何，心头一阵噬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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