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爱我

　　搬家之后的一次返校，我看到了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出人意料的，平时吊儿郎当的韩晨竟然跃居全班前五名。李聪的名字依旧跟在祁炜的后面排名第二，至于高丽不负众望的夺得倒数第一的位置。

　　在我告诉高丽这个消息之后，她一边对着镜子画眼线，一边颇为懊恼的对我说：“嗯，这次就连数学也零分了么？真是的，我看自己最近的运气不太好。欸，你知不知道四十多道选择题，其中十道多选题全部蒙错的概率有多小？”

　　至于我，彻底的领会了“恋爱不会使人的学习成绩下降，暗恋才会”这句话的真谛，因为我结结实实的从班级第十名掉到二十二名。班主任老王以为我是因为家里的变故才导致的成绩下降，专门针对这次考试把陈月叫到学校。

　　晚上八点钟，我回到云水湾的家里，赵炳德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迎我，满脸笑容的冲着我说：“佳佳，过来吃西瓜，这西瓜又冰又甜的，爸爸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快来快来。”

　　我看着他穿着的整齐，淡蓝色的短衬衣显得面目清朗，就问：“你去哪？”

　　他热情的走了过来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亲昵的抚摸我的短发，笑着说：“爸爸一会儿公司有应酬，你妈妈给你去开家长会回来之后记得跟她说，锅里还温着饭。”

　　我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的手，径直走过茶几坐到沙发上大口大口的吃起西瓜来。我忘记告诉你们，赵炳德好像是个很成功的商人，在青岛有一家主公司，在平安镇只是一家分公司，所以陈月常说，我们可能不会再这里常住了，过一段时间分公司的事业稳定就搬迁回去青岛。可是我在意的并不是赵炳德有几间公司，在哪里工作，而是，他总能让我毛骨悚然的热情。人家都说商人是伪善的，所以我觉得赵炳德对着我露出善意的笑容，其实是装的。谁会打心眼儿里喜欢情敌的孩子呢？

　　可是，我也没有能够站得住脚的理由讨厌他，他也做了很多对我有用的事。比如说给了我一张好像永远用不完的存折，带着我住进从来不敢幻想的豪华的房子，最重要的是，他会让陈月笑，像个真正的女人一样的快乐。

　　所以说，陈月爱他吗？应该是吧。可是苏驰呢？应该也会爱吧。

　　因为现在这个局面，我不得不开始思考一个难以追究的问题——女人的一生会有几次真爱。我曾经问过高丽，她含了一口橘子汽水“噗”的一下喷在我脸上，开始故作妖冶的笑，伸出擦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抬起我湿淋淋的脸，直勾勾的看进我的眼底：“苏佳人，这个世界上有他妈的真爱吗？我反正不相信！”我当时对她的回答瞠目结舌，立刻反问：“难道你不爱相冉吗？”她画满浓妆的小脸迅速皱成一团，手指插进发间一副很头痛样子说：“欸！我们只是玩玩儿而已好不好？谁会认真哪？！”

　　然后她问我：“那么，你相信这个世上有真爱吗？”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爱吗？

　　——不管生老病死，不管贫穷富贵，不管一分钟还是一辈子，不管他站在你面前和别人交谈妙语连珠风度翩翩，还是趴在你的双膝脆弱流泪狼狈不堪，不管他给你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快乐还是深入骨血的痛苦。

　　——你都没有停止过想和他在一起的愿望。

　　——我相信。

　　可是我怎么会把真心话告诉高丽？我微笑着看着高丽的眼睛说：“鬼才相信。”

　　我听见赵炳德在玄关窸窸窣窣开始穿鞋子，他跟我告别，大门开了一下，缓慢的关紧。他离开一个多小时之后，陈月才回来。她的眼眶微红，径直走过来劈手从我手中抢下电视的遥控器，恶狠狠的摔倒沙发上。

　　“你还有心思看电视？！难道你不知道自己这次考了多少名吗？你还想不想学习了？！啊？”我对陈月的表现目瞪口呆，不知道老王到底跟她说了什么刺激的她突然发奋图强想做个负责任的“好妈妈”。居然开始在意我的考试成绩！

　　“你爸爸没了，你更不能荒废了学业，不然你对的起他吗？！”陈月坐下来，开始抹眼泪，说：
　　“我知道你不理解我再婚，可是你不能拿自己的前程跟我赌气……”

　　我惊讶的转过头对陈月说：“我没有赌气，是这次的题目太难了。”

　　陈月叹了口气，抬眼定定的看着我，半晌竟然说：“好像很长时间没有仔细的看过你了。你长得跟小时候不太一样了。”我发觉每当陈月和我独处的时候，就像患了神经病一样的不正常，而和赵炳德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像个正常的女人有说有笑会发小脾气会撒娇。

　　陈月站起身，没有再说成绩的事情，从皮包里拿出一沓钱说：“不是要去丽江吗？出去多带些钱。”

　　“噢。”我在这一刻十分伤感的觉得陈月的背影很孤独，把钱拿起来跑到二楼房间塞到包里。再下来的时候，偌大的客厅已经空无一人。

　　我早就忘记了赵炳德临走时的嘱咐，因为我接到了李聪的电话，她约我出去谈谈。

　　事实上，我和李聪已经三个多星期没有说过话了。

　　她坐在肯德基靠窗的位置，隔着窗玻璃冲我招手，我走进去坐在她的对面，她说：“这么晚还把你找出来，真不好意思。”

　　“我在家里也什么事儿。”我有点犯贱的对着假想情敌满脸堆笑。

　　“我们还是朋友吧？”李聪顿了一下又说：“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横在我们中间。”
　　——是韩晨的喜欢。

　　“哪有啊。只是换了位置之后没有时间在一起玩儿啊。”
　　——其实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

　　“也许是我想多了，总觉得你在敷衍我。你大概不知道，我真的很重视我们之间的友情。我犹豫了很长时间，才下定决心要找你谈谈，有什么心结都解开才好。”

　　“……没有啊。”
　　——我不会说的，我答应过他不会喜欢他，所以我也没有办法跟你说出我的心事。

　　李聪笑了笑，眉目温和，身子微微前倾，握住我的手，说：“你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说谎的时候，手心会冒汗吧。”

　　“啊，哈。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啊。”我连忙把手抽出来，凑到脸上不停地扇风。

　　“苏佳人，其实我不喜欢韩晨。所以，我应该不算是你的情敌。”李聪深陷的眼窝目光炯炯有神，她像个女王一样在精神上俯视了我，从容磊落，活生生的把我变成一个小丑。

　　“哈，你今天怎么说这些有的没的？那个家伙有谁会喜欢啊。简直是一无是处，自以为是的臭美自恋狂…….”

　　“你喜欢他。”李聪打断我，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才，才没有咧。”说违心的话还是会结巴。

　　女生的眼中闪烁出洞察人心的光芒，看着我说：“如果你还没有很喜欢很喜欢，那么就马上停止吧。”

　　“什么啊？”

　　“他的世界太阴暗，不只是不良少年之间打架斗殴那么简单，我还亲眼看见他……”

　　我好像预知了什么，本能的突然抓住她的手，看着女生渐渐放大的眼瞳，声音急促而低沉：“忘掉它。不管看见什么都忘了它，不要再说出来。”

　　——求求你。

　　从那天晚上我把韩晨的背包连同里面的粉末一起烧掉的时候，我就发现原来我用所谓的二分法构造的世界其实并不科学，善恶，正邪，黑白，爱恨，它们之间界限其实并不清楚。一念之间，我就成了韩晨的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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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十点半，我从肯德基出来，帮李聪打了一个车，然后就坐在马路牙子上一动不动。夏日的夜晚，天空像洗净了的深蓝一样明朗，车流很少，手机里只有一通未接电话，是陈月二十分钟前打来的。

　　我对着手机银白的荧幕发呆，脑袋一麻拨下一连串的数字，手机屏下方显示“白痴韩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拨了过去。

　　过了很久，电话才被接起来，对方的兴致似乎很高，周围的环境十分嘈杂，金属乐器的声音不断冲击耳膜。

　　“喂！”对方扯着嗓子喊：“谁啊？！”

　　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吗？

　　“苏佳人。”

　　“谁？！大点声儿！”

　　我握着电话尴尬了一会儿，看四下无人，憋了口气大声吼道：“我——是——苏——佳——人！”

　　寂静的街道立刻响起让人心慌的回音，对方突然捂住了话筒，没有声音，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出来了。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啊上好佳，大半夜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啊。”

　　“……我在外面。”我顿了一下，补充说：“一个人。”

　　“呐？你是不脑子进水了啊？这么晚还自己在外面？！你在哪啊？我去找你。”

　　我告诉他准确的位置，挂断电话之后的十五分钟内，他骑着一辆深蓝色的摩托车风一样“嗖”的停在我的面前。他穿着无袖的牛仔上衣，白色的五分裤，还有……一头漂染成火红的头发。

　　我看着他的头发瞠目结舌：“这，这才几天没见，你，就，就这么糟蹋自己？”

　　他摸了一下头发，十分臭屁的笑：“怎么样？够个性吧？！”

　　“……”
　　“欸！上好佳，干嘛这副表情？”
　　“……”
　　“......喂，真的很奇怪吗？”男生立刻伪装出自卑怯懦的神情。
　　“……其实习惯了也还好啦。”

　　“哈，我就知道，而且我长得这么帅，皮肤也白，什么颜色都很适合我嘛！等下次理发弄出贝克汉姆的发型就染成银白色你说好不好？哈哈哈”

　　“……”

　　“欸，说真的，你怎么还不回家？大晚上的女孩子在外面太不安全了。”难得认真的语气。

　　“带我一起玩吧。今天晚上。”我低下头，看着男生的白色球鞋说。
　　——我想了解你。想了解你的世界。

　　韩晨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看着我笑起来，说：“玩什么玩儿？快上车，我送你回家。”

　　我默不作声的低着头转身走开，“喂，”他推着摩托车跟上我，扭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好吧，上车。”

　　我这才抬起脸冲他笑了笑，月光落在他的眼睛里，像一汪温柔的池水。

　　我别别扭扭的上了车，突然紧张起来，努力的把屁股向后移，想和他隔出安全的距离。他回过头，指着后视镜一脸明媚的对我笑：“不要这么紧张啦，我的车技很棒的欸！你看看你的脸跟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非人类一样僵硬。”

　　“……哪有！”

　　目光落在我紧抓在后座的手上，贱贱的说：“喂，上好佳，坐在‘小蓝’上的女生可以获得从背后拥抱我的福利……”

　　“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他用不容反抗的准确力道把我的手扣在他的腰间，蓦地一下红了脸，左耳贴到男生的后背上，能清晰的嗅到衣服上淡淡柔顺剂的柠檬香。
　　与此同时，一贯轻松调侃的语气：“不要客气啦。”

　　——有些时候，会不会感到累？
　　——在不想笑却偏偏还要阳光灿烂笑的肌肉都僵硬的时候，在酒吧或者迪厅和一大群人寂寞狂欢的时候，在因为不想被别人看扁所以拼命掩饰黑暗一面的时候。

　　“我该怎么做才能真正留在你的身边。”低不可闻呓语般的一句消散在呼啸而过的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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