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九迷幻谷 （上）
　　青源是个怪人。
　　熟悉他的人道他冷淡到无情，不熟悉他的人却以为他温雅从容到足可称之为谦谦君子。
　　其实呢？
　　其实没人知道其实是什么，他的性格有种说不出的飘忽感，让人拿不住，捏不准，所以即使是月息那般修炼千年的女妖也难以寻到他的破绽，这种性格的人人，不是至圣，便是至佞。
　　尽管十七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也未曾弄懂他半分。
　　十七本也无意弄懂他，只要跟在他身边，待在他所守护的圈圈里，就已经很知足。
　　可有的时候，人总会莫名其妙的对不知名的知识产生渴求，尤其当你第一次与异性面对面，捱的很近，并且处在某种亲密又奇怪的气氛里时，总会生出些好奇来。
　　就像此刻，他正用指骨顺着脉络，仔细捻去她手臂上的十字符，而她在疼痛之余，却也走神了。
　　通常他是不怎么聊天的，尤其在碧波湾里，除了必要的话，他甚至都是以傀儡纸片人的方式吩咐她该做什么，该注意哪些东西，连小符也说他不怎么爱跟人聊天，否则他也不至于每隔一段时间弄乱一次藏书阁，其实不是他顽皮，实在是太无聊，想找他来说说话，因为也只有那时，他才会过去跟他聊几句。
　　可他这种不爱言语的相处方式，却不让人觉得他冷情，可能是他的温和气息所致吧，总之十七是不觉得他有什么绝情之处。
　　以人的眼光来看，他算是长得俊的那种，尤其隔近看，他甚至还有一对长长的睫毛，月息就曾与她说过，她钟情于他那对睫毛，因为那让他拥有了性格以外的另一种温和感。
　　或许她是对的，女人总能在奇怪处找到她们所依恋的东西。
　　“怎么了？”他抬起睫毛看她一眼，因为她正蹙眉看着他。
　　“疼。”虽未必了解他，但却深切知道倘若让他觉得她对他有所探索，后果定不是她所愿，所以她得尝试着去掩饰，其实只要不看着对方的眼睛，撒谎也是很容易的。
　　“再忍一下，种得太久，进了血脉，要全部逼出来有点困难。”
　　点头，其实她并没那么娇弱，自懂事以来，别的没学到，忍痛这种事她却很在行，无论是人制造出来的，还是妖制造出来的，她都经历过不少，这点痛不算什么。
　　看着他的手指在她的手臂上仔细碾过，颇有种幸福感，因为不曾有谁对她这么好过，即使是当年的老人参，也只是为了自她身上抽取山川、树木的精华才收养她，因为她的形成就是天地山川的精华所致。
　　曾经那种寄人篱下、弱肉强食的生活经历常常让她迷惘，迷惘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世界，难道就是为了让人欺负？
　　可自从到了碧波湾，这种迷惘似乎变少了，因为她很忙，有个属于自己的家要打理实在是件忙碌的事，是他给了她一个家，所以她相当愿意当他的小仆人，不然呢？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人上人，妖上妖，而且她深信自己的资质不足与站在巅峰俯视众生，到更像是站在谷底被人俯视。
　　这世上最多的不就是她这种人？似乎也没什么好让人瞧不起的——她这么认为，当然会有人说她狭隘，可管他呢，她就是只普通的小妖，再狭隘又能碍到谁呢？

　　“差不多了，还剩一些，需用汤药才能逼干净。”青源站起身，往一旁的水瓮中洗手。
　　十七将卷到肩上的衣袖放下，挡住了那份裸/露与清淤。
　　“主人，该吃饭了吧？”她在他身边时，通常不会让他吃外面的东西，尤其道观里的那些粗茶淡饭。
　　“我告诉过玉扇，让他送过来，今天你不要乱动，省得血脉四散，除不干净。”拿起棉布巾擦拭着手上的水渍。
　　“做饭不费多少力气。”身为人家的仆人，不做事哪行，不做事就没饭吃——这是自小就悟出的道理，所以她一直很专心地帮人家做事，以换来相应的衣食住行。
　　他没说话，通常对于不该与他狡辩的事，他都是用不说话来解决，再说下去恐怕就是“你休息吧”，甚至“闭嘴”之类的了。
　　她刚伸手接过他手里的布巾，门板便“叩叩”响了两声，是玉扇送饭来了。
　　“红烧豆腐，笋丝豆干，红豆饭，今天我亲自下厨，小妖精，你感动吧？”依旧的话唠。
　　十七赶紧在水里涮涮手上的污血，擦净后，再将长发挽到脑后，来到桌旁伺候主人用餐，这是她的本分。
　　蓝玉扇呆呆地站在桌边，看着这个本该是病人的小妖忙活着端饭、盛汤，像个勤快的小媳妇，让他突然有种幸福感。
　　不过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因为那勤快的小媳妇不是他的。
　　嗟，这小妖精就是对师宗另眼相看，他不是人奥？
　　“小道士，你不吃？”十七好奇他干吗不拿筷子，明明端来三份，摆明了也有他自己的份啊，怎么不动筷子？
　　蓝玉扇看一眼十七，心中暗道：臭丫头！给师宗递筷子，就不晓得要递给我！
　　“吃！”蓝玉扇回得有点恶狠狠的，他亲自下厨，还特意从伙夫那儿偷来——不对，是拿来窖藏的新鲜蔬菜，不吃他岂不亏大了！
　　抢，但凡师宗想吃的，他一律吃去半盘，看那臭丫头怎么办！
　　“怎么了？”闷头海吃，却在端起盘子往碗里划拉菜时，余光扫见其余二人正好奇地看着他。
　　青源勾一下唇角，将筷子放下，既然他这么饿，就让他多吃一点吧。
　　见主人放了筷子，十七也放下，心中计量着，这小道士真是没规矩！
　　“喂！你们不吃啦？”看主仆二人各自散去，蓝玉扇不禁大叫。
　　哼，不吃算，他正好可以独得！不过……真得挺撑的。
　　***
　　今年的雪特别多，也特别大，大的让人睁不开眼。
　　十七并不是很清楚主人这次出来做什么，也没有很想弄明白，反正又帮不上什么忙，问那么多干什么？
　　此刻她正戴着斗笠，顶着大雪，行在半尺厚的雪地里，到颇觉自在，因为不用她走嘛，主人找来一头小毛驴，让她侧坐在毛驴背上，轻松又惬意。
　　但听毛驴脖子上的铃铛一路吭啷吭啷响。
　　主人则跟在他们之后慢行。
　　“主人，前面有两条路，往哪边？”抓着斗笠，问后面青源。
　　青源驻足看过去，道一声：“左边。”
　　十七抬手顺顺驴耳朵，告诉它走左边。

　　今天一大早，主人说要出去，带她一起，让她多穿件衣服，她特意把从碧波湾带来的白狐毛坎肩穿上，这玩意厚重的很，穿起来像只大粽子，不过却很暖和。
　　而主人却仍旧是一身轻便的袍子，不过换成了青灰色，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所以她顺手收拾了一下行李，一并扔到驴背上，跟谁也没打招呼，两人就这么扬长而去。
　　神仙喜欢随时消失，可能就是讨厌与人客套吧？十七这么猜想。

　　由于实在太无聊，又没小符在旁边聊天，她边玩着手指，边哼起月息教她的小曲，哼了半天才发觉这么一来岂不会让主人发现她见月息的事？不禁偷看一眼主人的脸色，似乎没什么反应，默认还是不在乎？
　　再哼一曲，仍然没反应，看来是默许了？
　　正当她得意地想出声唱时，青源开口道：“你休息会儿吧。”这丫头学什么不好，专学些迷幻人的东西，不知那月息什么用心，教她这种迷幻男人的幻术，虽对他没什么作用，但听久了，耳朵也会痒痛。
　　十七突然很想知道，如果她拒绝，他会是什么表现，于是小心回道：“主人，我不累。”
　　青源倒也没再吱声。
　　所以十七继续哼，一半是成心，一半是她觉得很好听。
　　好半天青源都没出声责备她的不听话，不过惩罚到是有，在不经意路过她身边时，伸手轻拍一下驴肚子，但见那本来很乖顺的小毛驴，乍然一蹬后蹄，将背上的十七直接撅到了雪地里。
　　十七忙爬起身，整整歪掉的斗笠，咬着唇快跑几步，跟上主人的脚步。
　　青源仍旧什么都没说，背着手继续前行，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十七气喘吁吁地辛苦跟着，知道是自己自找苦吃，所以不敢求情，可她终究是个妖力破损的小妖，没走多长时间，就跟他落下了好大一段。而且越往山里行，积雪越厚，他腿长，积雪只到他的小腿，而她却是快到膝盖了，所以走起来特别费劲。
　　主人似乎不打算原谅她，因为他已经走到连背影都看不见了，只留雪地里那一长串脚印。
　　到最后连脚印都没了……
　　四处转头看，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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