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之心

　　就在前面。
　　森罗与卡偌携手望着这间逼仄的密室。密室墙壁上布满了与翡翠之剑剑身上相同的文字，整间密室遍布放射状的细长沟槽，沟槽在密室中心汇聚为一点——翡翠之心就在那里。
　　卡偌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向前方，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神圣，一丝如释重负，还有一丝……悲伤？
　　当她放开森罗的手时，森罗心中猛然掠过一阵悸动，他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卡偌走向翡翠之心的身影，恍惚间，仿佛是在坠入一片幽远的深渊。一股不可名状的不安攫住了他的心，他猛然伸手紧紧抓住胸口，大声的喘息起来，平息这股不安。
　　——我这是怎么了？
　　森罗对自己的行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很快，一切都要结束了，不是么？再过几分钟，当他们完成自己使命的时候，他就可以带着心爱的人离开了，离开永恒之城这座天然的牢笼，不再被任何东西束缚。想到这里，他心中又泛起一股期望和温暖。他微笑着望着卡偌坐在翡翠之心跟前，双手合十，轻声咏颂那段闻所未闻的咒语。时间仍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然而这一刻的安逸，仿佛让时间凝固住了。他愿意让自己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永远。
　　然而宁静立刻就被打破了。
　　“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森罗心中一动，身子一侧，躲过背后自上而下凌空而至的一刀。他转过身来，立刻怔住了，偷袭他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成为傀儡的永恒之王！
　　“看来，似乎还来得及。”赛娅丽轻柔的声音从永恒之王的背后传来，“不必那么惊讶。我既然能操纵永恒之王的意识，自然也能读取他的记忆，找到这个地方对我而言易如反掌。”
　　“我不会让你伤害她的，永远也不会。”森罗横剑在前，将卡偌的身形结结实实地挡住了。
　　赛娅丽笑了，仿佛森罗只是一只不自量力的蝼蚁，她挥挥手，永恒之王眼中的光芒消失了：“算了吧，小鬼头。即使没有这个老杂种，我也可以轻易将你送上西天，现在滚开，我可以饶你一命。你真以为自己拦得住我么？”
　　“你可以试试看。”森罗淡淡地说。
　　赛娅丽怔住了，森罗的神情从容而又坚定，就像最虔诚的朝圣者一般，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神圣的力量。这股精神让赛娅丽觉得似曾相识：“你……你为什么……这个小丫头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你要这样护着她？”
　　森罗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笑，赛娅丽忽然明白了额，那个笑容就是答案。
　　“你呢，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你以为凭你可以控制住翡翠之心的力量么？这世上没有人能驾驭翡翠皇后的力量，你不仅统治不了世界，反而会被这力量害死的！”
　　赛娅丽听到森罗似乎是出自真心的劝解，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原来你以为我的目的是这个？统治这个愚蠢的，虚伪的，不可救药的世界？哈哈哈哈……傻小子，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毁灭她！毁掉这个让人绝望的世界！”
　　“什么？”
　　赛娅丽的笑声停了下来，森罗发现她的神情中竟然蕴含着莫大的悲伤：“曾经，我是卡隆帝国的公主，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我爱我的亲人，爱我的国家，我爱所有那些深爱着我的人。可是……一夜之间，那个人就毁灭了我所爱的一切，而他这么做的原因，竟然也是因为爱！”
　　森罗终于明白了，她说的是所罗门王。
　　“当卡隆帝国毁灭时，是哥哥将我藏了起来。他把卡隆帝国最珍贵的宝物——翡翠之剑和魔法典籍交给了我，然后自己走出去吸引敌人的注意。最终，我在覆巢之灾下幸免于难，那时，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向他——向那个毁灭了一切的他复仇。”
　　“我花了七年才学会了那些魔法，掌握了足以颠覆乾坤的力量。然而当我终于面对他时，却发现，当时已经拥有全大疆土的他，竟然活的一点也不快乐！我不能就这样杀死他，真正的复仇，是以牙还牙，我不仅要毁灭他的帝国，还要让他尝尝跟我一样失去珍爱的一切的滋味！”
　　她的声音不断传进卡偌的耳朵里，卡偌尽力继续咏唱着咒语，同时又不由自主地倾听着。
　　“于是，我跟在他身边，观察着，聆听着，寻找着他最珍视的东西。我见到他每夜都会去保存示巴身体的地方，对着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倾诉他的爱念。我明白了，他已经失去了最爱的东西，我的复仇之路将更加艰难。”
　　“但这并不能阻止我，因为我曾经像他一样绝望过，我最清楚绝望的人最最恐惧的是什么——那就是希望。希望是绝望者最最渴望的东西，所以，当他们真心从阴霾中走出，为了最后希望而豁出一切时，如果这份希望再次破灭，他们就再也没有灵魂可言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目光涣散，森罗疑惑地望着她，直到她再次开口。
　　“就是如此，我告诉他，示巴还有复活的可能。我知道翡翠之心并不能真正给予人生命，我知道示巴将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所以我才给了他希望。我向他展示了许多伟大的魔法力量，让他对我的能力深信不疑。我们一起策划了这场阴谋，我让他看着自己死去的爱侣慢慢复苏，然后感受到示巴的利刃穿透他的身体。在那一刻，我知道我的计划终于成功了，他真的绝望了！我多年的夙愿终于实现了！我再没有任何牵挂，那么，就让这世界跟我一起走向虚无吧！”
　　“你在说谎。”森罗冷冷地说。
　　赛娅丽安静了下来：“你说什么？”
　　“‘如果这份希望再次破灭，他们就再也没有灵魂可言了’。你就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人，你的生命中已经再也没有任何希望，所以你才想毁掉一切。你的愿望并没有成真，而是破灭了，所以你才会如此绝望。”
　　“小子，你真的不想活了？”
　　“我知道的，那时发生的一切并非你真正的梦想。你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让所罗门王见到再也无法回来的示巴，是因为你想让他彻底摆脱对逝者的依恋，然后好好珍惜他身边真正对他好的人——也就是你，对吗？”
　　“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卡偌告诉我，在示巴变成‘守护者’之后，你没有将这场阴谋说出来，而是希望跟亚拉德一起回去。说到底，你根本不恨他，你所做的一切也根本不是出于仇恨——你爱上了他！”
　　森罗本以为赛娅丽会愤怒，会呼喊，会用最强的魔法袭击他，然而她没有。赛娅丽抽泣着，直直地盯着森罗，泪水沿着她的脸庞划出一道绝美的弧线。“哇”的一声，她竟然大声地哭了出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所罗门王的国师，此刻竟像个小女孩一样凄声抽咽着。
　　森罗长出一口气，他忽然将宝剑放回剑鞘，轻轻蹲在赛娅丽身旁，柔声说道：“这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失去了家园，又爱上了一个你不该爱，并且不爱你的人。我知道你并不想伤害他，更不希望让他伤害自己。你觉得你已经失去了一切，你的心中充满悔恨。可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赛娅丽听到森罗的话，却哭得更加大声起来，感受到森罗的臂膀，她干脆紧紧地抱在了他身上。森罗没有阻止她。他一边轻轻地抚慰着赛娅丽，一边紧张地注视着颂咒的卡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赛娅丽的哭声渐渐轻了起来，卡偌的声音却渐渐沉重了。忽然，赛娅丽放开森罗的肩膀，直视着他：“你爱这个女孩吗？”她指着卡偌。
　　森罗毫不犹豫地点头说：“爱。”
　　赛娅丽抿了抿嘴唇，说：“那么，假如有一天，你必须在她和全世界的存亡之中选一个，你会选什么？”
　　先前的不安感又慢慢地涌了上来，森罗惊疑地望着赛娅丽，又望了望卡偌：“你说什么？难道……难道——！？”
　　赛娅丽点点头，说：“想要重新封印翡翠之心，施咒者必须以自身生命为祭品。‘爱的终极是牺牲’，翡翠皇帝如是说。唯有抱着付出生命的决心，才有资格获取拯救世界的力量。卡偌公主她……如果她真的要阻止这一切，就必须献出她自己的生命——”
　　“卡偌，停下！”森罗放开赛娅丽，两步奔到卡偌身旁，疯狂地抖动她的肩膀，“快给我停下！停下！我不要这世界了！我只要你！停下！”
　　卡偌缓缓地转过身来，她的目光宁静而温暖，脸上挂着熟悉的微笑。森罗看到血从她的眼眶、鼻腔和口中缓缓地流出，眼泪“扑簌扑簌”地流了下来，一滴一滴坠落在卡偌的脸上。
　　“你这个傻瓜！骗子！不是说好要一起远走高飞的吗？你——你答应了我的！”
　　森罗泣不成声地哭喊着，卡偌尽力伸出手，轻抚他的脸庞。
　　“傻瓜，如果我说了实话，你还会陪我到这儿来么？其实咒语早就完成了，我只是在等……等一切都无可逆转的时候，才能与你告别。你不会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是么？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是么？”
　　森罗紧紧地抓住卡偌的手，紧紧地，仿佛溺水者抓住救命的稻草，永远也不想放开。
　　“对不起……我一直都知道，比起我对你的爱，始终是你爱我更深一些。其实，我原本好羡慕姐姐，虽然亚拉德做的事情很可怕，可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的爱人能为了自己而不惜牺牲一切呢？可我现在一点也不羡慕她了，因为我知道，你对我的爱并不比亚拉德差一点点，只要有机会，你也宁愿牺牲整个世界，也不会看着我死的，不是么？”
　　“森罗，亲爱的森罗，别哭了好么？其实我已经很幸运了……”她的目光飘向仍然昏迷在旁的永恒之王，“你看，和父王比起来，我至少没有失去最心爱的人……我没有失去你……”
　　“可你、可你以后再也见不到我了……”
　　“傻瓜……你还记得太阳和月亮的故事么？太阳和月亮虽然再也无法见到对方，但他们每天都能看到对方所见到的世界。他们知道对方依旧存在着，心中就充满喜乐。我……我也一样，我的灵魂将与翡翠之心同在，我知道你以后将会好好地、幸福地生活，我的灵魂也将一样的幸福，一样的喜乐……答应我，好好活着，好么？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也不会……”
　　森罗紧紧地抱着卡偌的肩膀，不断地用自己的脸摩挲着卡偌的脸庞，亲吻她脸上的血迹。他呜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痛恨自己此刻的沉默，痛恨自己不知如何面对这场离别。卡偌感受着他的拥抱，也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然后，她举起了颈间的项坠。
　　“这条项坠，是翡翠皇帝用翡翠之心的碎片打造的，在永恒王族世代相传。等一下，你将我放在祭坛上，把项坠镶嵌在祭台侧面的凹槽里，封印就会再次圆满。记住了么？”
　　森罗无声的点点头，他的眼泪还在潺潺而下。卡偌望着刚刚走到自己面前的赛娅丽，轻声说：“赛娅丽姐姐……父王将项坠交给我的时候，一直希望我能发挥出它的魔力来保护大家，结果在关键时刻，却是它保护了我……现在，我将这条项链托付给你。这世上再没人能像你一样使用翡翠之宝的魔力了，我做不到的事，你一定能做到。这个要求太任性了，可你是我唯一能托付的人，请你接受我的要求，好么？”
　　赛娅丽迟疑了一阵，随即缓缓点头：“等献祭结束之后，我会帮你保管它的。”
　　卡偌再次露出了微笑：“谢谢你。”
　　陡然间，翡翠之心光芒大作，那股生命的异彩再次绚烂起来，那阵搏动渐渐化成一段旋律，仿佛在呼唤着他们。
　　“送我上去吧，森罗。”
　　森罗呜咽了一声，终于将卡偌缓缓抱了起来，轻放在祭坛上。他温柔地取下了翡翠项坠，按照卡偌的提示镶嵌在祭坛上。他依依不舍地轻抚卡偌的脸，然而卡偌却伸出双手，轻轻抬起森罗的手，轻柔地吻了一下。
　　“再见了，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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