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室风雨（庶女攻略原创番外与后记）

　　高门深宅里的日子显得特别漫长，第一场大雪将停未停的时候，杨妈妈终于被送到了建宁侯府。
　　那天，杨氏正对着抄手游廊的石凳子发呆，雪落白了半边，洇出一条漫长曲折的深色，留下石青色的缘。天寒的缘故，她们都被拘在屋里做针线，姑姑们教导说这是养的性子，宫里养不住野，故而没有人敢随意走动，怕犯了宫规冲撞贵人，所以，耐得寂寞尤为重要。
　　门轴缓慢的吱呀声，然后是来人跺脚、搓手的声音，这在雪后片刻的宁静中十分突兀。杨氏连头都没有抬，进门这么大动静的除了伺候她的老妈子再没有别人。
　　老妈子缓过劲，绕过屋正中的两个火盆，按规矩站在离美人榻三步的地方，对着杨氏的背影福了福，涎着张笑脸道：“大姑娘，天真冷啊……”杨勤玉按原先家中的排行，称呼正该是大姑娘。
　　杨氏没有动静，向她的方向略偏了偏头，眉毛微挑，目光却依旧凝视窗外。
　　老妈子不敢卖弄，喜气洋洋道：“大姑娘，您奶妈到府里了！”
　　“哦？”杨氏心里一跳，喜悦溢满胸腔，依然悠悠然的扭过身，看着老妈子奉承的模样，口里不咸不淡道：“劳烦妈妈了，”顿了顿才说道，“这一月余辛苦妈妈了。”说完这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才停留在嘴角。
　　老妈子忙谄笑着：“不辛苦不辛苦，姑娘可是金贵人儿，将来还要进宫做大贵人……”
　　杨氏“扑哧”一笑，手绢优美地虚点了下唇畔，仿佛自嘲又好像嘲笑这婆子言语粗俗，不论哪样，老妈子都停了口，一脸笑容却仍绷着。
　　对下头的人和气，不过是为了要让他们懂什么是主子的体面。架子不摆上，难道还指望他们都能狗眼看出人样吗？当然，尊贵首先从内里起。尊贵就是不论冷暖炎凉，都岿然不动的气度。
　　杨勤玉才学了点皮毛，对这个最初嚣张得没规矩的老妈子，却够用了，没两日便叫她服服帖帖。
　　只是杨氏心里清楚，不过是形势比人强罢了。初来乍到尚未体悟过来，姑姑们教了几日就明白了：侯府现在还要指望她们。河没过自然得勤恳造桥，兔儿没死当然要乖乖养狗了……
　　只是“狗”也是有不同的，杨氏没有接着垂询奶娘消息的欲望，已经到府里了今日多早晚要送到她这里。杨氏拇指和中指慢慢捻着绣了丹阳朝凤的绢帕，想着心思。
　　两日前的中午，风大雪紧，灰黑色的云朵铅块一样，也压不住漫天吼叫的雪片。她歇了会午晌便起身，不敢多睡，怕夜里睡不好。天色不好，自然不方便做针线或看书写字，她索性将窗户开了条缝，好好看看外面野得肆无忌惮的雪。她的一生永远不会迎来如此自由的时刻。
　　因恰好刮着东北风，她对西面开了窗，看不到其他厢房，却正好看到出入的院门。不一会儿，杨氏见到另一个杨氏静悄悄地从院门出去，至于是哪一个杨氏就无法知晓了。那位杨氏穿着她们三人一式的富贵荣华苏绣斗篷，塞着满满当当的棉花也能看出里面柔软多姿的体态。斗篷下沿露了鹅黄色的边角像是春衫的料子，杨氏留心瞥见，心里不由暗暗诧异，随即微讽：鼠目寸光，迫不及待的人那里都有。那女子手里攥着个小包，撑了把踏雪寻梅的油纸伞袅袅出了院门。
　　是哪一位杨氏，勤玉真不易猜。杨鸾儿五姑娘胸有城府，眉间清明，一看就是聪慧灵巧的女子，但她出身连杨氏旁支都算不上，不过是巴巴攀过来的墙头草。或许，在府里谋一席之地对福建杨氏或者她自己更加牢靠，皇宫对杨氏女而言到底风谲云诡，危机重重。杨留芳二姑娘对自己二姑娘的称呼很是不以为然，但由于姑姑们都按她们各自家中的排序称呼，要不然恐怕要差了辈分，所以才不情不愿的答应几声。空长了一副勾人面孔的二姑娘，不过是个腹内草莽的绣花枕头罢了，若她做出这种在侯府里求富贵的蠢事，勤玉一点也不觉奇怪。
　　不过一炷香时间，出门的杨氏又踏雪而归，少了手里的包袱，勤玉下意识的掩了下窗缝，然后微微漏出一丝望向院门。恰好这时那位杨姑娘也抬头四扫周边，勤玉毫无意外的看到杨留芳波光流转的妙目，她压住了快速合紧窗子的冲动。杨二姑娘也没有发现微微开启的窗户，回身对着一个男子福了福，像是个年纪尚轻的半大小子。那人也回了一揖，几句话功夫杨二姑娘便回了东厢。
　　第二日风平浪静，直到第三日，侯夫人吩咐了她们三个去给她请安。一行人踏着残雪一步一滑地走到正院，然后一同站在廊下望着檐下罩了厚棉布的鸟笼，听着廊下青铜铃随风而动传来不间断的响声，任寒风迭起，剔骨般袭来。杨勤玉穿着棉衣披着斗篷也挡不住阵阵瑟缩，心里却十分镇定平静，她不过是池鱼而已。
　　僵立了一个多时辰，正院的一个小丫头从偏屋跑出来说，侯夫人没料到她们冒了这么大的雪来请安，不敢叫她们站在风里等候，请各位姑娘回去歇息。
　　勤玉心里苦笑，面色依然恭敬温顺，注意到杨留芳咬着下唇，尴尬羞恼又带点恐惧庆幸的样子，颇为无趣。而看到五姐姐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由暗暗点头。
　　而今日一大早，杨二姑娘就说病了，她身边带过来的贴身丫头去向内院管事报备后便再没回来，等来的是昨天那个叫她们回去的传话婢女，说，侯夫人请杨二姑娘说话。
　　至于现在杨留芳身在何处怕只有她自己和正院的人知道了。
　　杨妈妈随着二等管事畏畏缩缩的走进内院，那个管事把她交给了一个管家娘子，那媳妇子身上绫罗绸缎，头上金钗点翠，脸上描眉画眼，让她不敢逼视。又被移交了两次，等见到正院的一个管事妈妈已是傍晚十分，那妈妈笑容温和，眼睛里却透着敷衍和轻慢，上下扫了她几眼，摆出随意的口吻教训道：“看妈妈也是经事老人了。伺候几位族中小姐的也都是侯府里的老人，便宜灵巧，这会妈妈来了却怕妈妈在侯府待不惯呀。”
　　杨妈妈不以为然，难道把她送过来了还能把她赶回去不成？耐住性子老老实实答道：“不敢当。奴婢是从我们家姑娘小时候就伺候到大的，别的做不来，伺候我们姑娘尚是敢做的。”
　　管事妈妈知道她是杨勤玉的奶妈，随意为难几句便命了个小丫头带她去偏院。
　　带路的小丫鬟一路磨磨蹭蹭，拈花惹草的过去了，杨妈妈眼里看心里急，却始终不敢催促。小丫鬟看这婆子一点不知事，埋着头跟在她后面，听见她说话便回上几声“嗯”“啊”，撇撇嘴，脚下生风般一路疾行。让赶了一天路水米未进，正饥寒交迫的杨妈妈几乎摔个马趴。到了院门口，小丫鬟也没留个心眼跟杨妈妈一起进去向杨大姑娘讨赏，随意指了指靠西的厢房：“咯，就那儿。”然后一溜烟跑回去，只赶着吃晚饭去。
　　杨妈妈有些踉跄地掀开桃红色的门帘，推开镂空雕花糊了厚矾布的木门，一股温暖干燥的气息铺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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