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外完封

　　山风袭来，暴雨突临。
　　“不好比赛呐，这种天。”
　　“所以取消啦。”
　　“……小榛，你说得太轻松了。”
　　耸肩膀：“那么，换种说法，推迟到明天了。”
　　“……”
　　当然了，憋足了干劲要将对手打倒，结果却因为大雨而不得不再憋一天，从心理状态上来说，多多少少会受点影响，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了。另外，从技术层面来讲，西武当家投手岩井志并不是很喜欢雨战，大雨过后的泥泞也可能会对他的发挥造成影响。
　　“喂，你把哥哥想得太单薄了。”
　　在对面做功课的一年级小学生如是说，考虑到这是别人的地盘，我决定不发表反驳言论。因为是大暴雨的下午，拉面店里根本没有人，剩下岩井家小儿子在跟我一起努力念书。
　　“阿榛又来蹭冷气啦。”
　　雪乃姐姐从后面的住家出来，打扮休闲。丢给她“就是说啊”的笑容，有个当医生并且还是中医的母上，有时候也不见得是好事。什么叫能不要吹冷气就不要吹冷气，这种大雨天家里才会更加闷热啊。于是，没有冷气，再加上老妈那群来讨教中医经脉学养生学的朋友们一直在聒噪，当机立断抱着书本从自家书房转移阵地到旁边前院的拉面店。当然了，除了蹭冷气以外，在这种关键时刻来岩井家还有另外的目的——要放暑假之前，总是要考试的。
　　翻开书本看了半小时，放弃，趴在桌子上做垂死挣扎状。刚刚转学过来就要参加考试，我连同学的名字都还没有记全。
　　“阿志，你的重点太多了一点。”软绵绵隔空喊话，在柜台后面打扫的少年连头都没有抬地回答，你可以不看。
　　“可恶……”戳中死穴了……
　　恨恨翻开练习册，岩井志同学的笔记本如同本人一样，干净整洁龟毛无比。恶意在上头划了两道，写上“挥棒吧健仔”，诅咒你被自己家投手击出真正的本垒打。
　　“所以说干嘛要跟小志斗嘴呢？”
　　真是令人痛恨的同情口吻，假笑着转移话题：“雪乃姐，你不用去约会吗？”
　　雪乃姐姐看了看墙壁上的钟：“还有时间。”
　　是还有时间教育我吧……内心叫喊着“真的不用了姐姐”，外头忽然地有人敲了敲玻璃，是个看起来干净又阳光的高个子男生。
　　“哦哟，俊夫来了。”
　　花蝴蝶一样飞奔而走，完全无视了岩井叔叔怨念的双眼。
　　“小榛以后要迟一点谈恋爱啊……”岩井叔叔抽着烟斗发出如此感叹，被正好从厨房打扫完毕出来的美惠阿姨听见。
　　“老公你在胡说什么？那我不是要到七老八十才能抱孙子？”
　　决定不参与这个话题，望向外头打着伞一起走掉的两位，大大地叹气。《枕草子》说，夏天是夜里最好，前提是，夜里要能看见流萤飞舞。像这种大雨倾盆，却还是要下午时候最好，因为能够看见紧紧依偎的恋人。
　　我曾经以为雪乃姐姐不会恋爱了，以那种性格来说……
　　“阿榛，你又走神了。”
　　“多嘴的小孩会秃头哦。”面不改色出口诅咒，得到“好狠”的眼神注视。翻了翻完全看不下去的课本，对着柜台再度抱怨，阿志，你的笔记本一点用处都没有。
　　“因人而异。”
　　“喂，那是什么意思？”
　　西武的王牌投手投来摆明了瞧不起的一瞥：“我还以为你的智商足够理解那是什么意思。”
　　“……”
　　完败。

　　迷迷糊糊在桌子上趴着睡着，醒来发现小学生已经做完功课收拾好课本离开了。拉面店还是一个人都没有，面前放着冰桔茶，抓过来狠狠吸了一口，含混不清地发话：“达郎呢？”
　　那么，背靠着的座位上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岩井同学回答说，去打游戏了。
　　“叔叔呢？”
　　“在看碟片。”
　　“又被阿姨拖去看泰坦尼克？”这部片子起码也重放了两三百次不止了。
　　“嗯。”
　　沉默半晌，一直到冰桔茶喝干了，放开瓶子，继续保持垂死挣扎的趴睡状态。外面的光线仍然充足，商店街上已经没什么人来来往往，正对面的水果店摆放的苹果们看起来新鲜可人，老板正是前田的老爸。捕手前田同学此刻正坐在铺子里，表情相当严肃地看着铺子里的水果们。
　　“你们不要研究对手看看录像什么的吗？”
　　“已经做过了。”
　　“这样啊……”
　　夏天的傍晚。
　　即将到来的傍晚。
　　我尽力地想看清前田在对面干什么，然而趴倒的姿势总是无法正视这个世界。自暴自弃地摆正了脑袋看了眼“挥棒啊健仔”，腾出一只手再写上“要赢啊健仔”。
　　“嗯，我以为每个棒球手都要那么干的。那么，对手当中……有特别注意的人吗？”
　　“有的。”没有丝毫动摇的王牌投手冷静而准确地说出了我所知道的那个名字，“津久见的投手，袁慎。”
　　“……我以为你不会那么坦诚的。”
　　我以为他不会这么坦诚地告诉我的，就像我无法坦诚地告诉他我要到西武上学的原因。即使可能会跟不上课程，要辛苦地去挤升学，而且老师教的英文的发音简直侮辱英语，我还是决定要在这个时候，从这个时候开始起，一直呆在他的身边。
　　“是吗？”
　　“是啊。还有，你不觉得像这种季节的拉面店，就算是大雨，也不应该这么安静吗？”
　　“你太多心了。”
　　少年的声音一成不变。
　　“从前啊，我是说从前。”
　　在从前，少年岩井家的拉面店在这个季节，会有一群少年聚集，一边蹭着空调一边被中医师的妈妈痛骂，然后老板抽着烟斗给他们特制的大份拉面，大家围着电视机反复地观看比赛录像，彼此说加油。
　　第二天，在并不太远的棒球场，警报声拉响后，清脆好听的击球声跟干净俐落的接球声此起彼伏，昭示着夏天的含义。
　　“……还有别的想说的吗？”
　　长久的，没有任何回音的沉默。
　　事实上，并没有任何想说的话，或者说，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志桑，知道吗？”
　　知道吗？中文里头的原跟袁，是一样的发音。

　　“一样呢。”
　　我忽然说话，吓了妈妈一跳。
　　“小榛？”
　　院子里的蔷薇花被打散了花瓣。
　　电视机里头动画片配音带有一点点关西腔。
　　妈妈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没有发烧啊……”
　　“当然没有了。”
　　把遥控器抓在手里，换到中文频道，上头放着体育新闻。偶尔地看见熟悉的棒球运动，妈妈也一起坐下来看了一会。
　　“小榛。”太后的声音难得地，十分的温柔。
　　“嗯？”
　　“还在怪我跟你爸爸分开吗？”
　　“说完全没有，那就是在骗人。”我望着天花板说话，“然而，毕竟是大人的事情……”
　　妈妈拍了拍我的胳膊：“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回去见见你爸爸？”
　　“啊……因为不知道见了面要说什么。”
　　“骗人。”
　　“对啦，是在骗人。”
　　换台，换回卡通频道，哎呀，宫爷爷的动画重播果然是大杀器……我偶像主演的连续剧收视率又要杯具了……
　　“不要觉得有背叛感呀，小榛。”
　　“那是哪里来的说法……”
　　妈妈摸了摸我的头：“你说呢？”
　　我只是不说话，转头看向墙壁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上面有老爹的笑容还有……
　　“啊啊啊！阿丽！好大的雨啊！”
　　大门“啪”地打开，老爹冲进门来，立刻让地上积满了水，这种蔑视老妈劳动成果的举动立刻遭到了痛骂。
　　“赶快换掉衣服去泡澡！”
　　“阿丽你太紧张了。”老爹憨憨地笑。
　　“闭嘴，夏天最容易感冒了。”
　　夏天最容易感冒了，会游泳的人最容易淹死了，身体一贯强壮的人最容易忽然死去了。中医师的老妈经常这样说，听着听着就觉得真的太有道理了。

　　比傍晚更晚的时候，雨停住了。
　　从洗衣机里面拿衣服晾除去的时候，隔壁有人在挥棒练习。
　　“真是勤奋的王牌啊。”
　　站到堆积的箱子上面，正好能够整个越过围墙，看见岩井同学。跟神奇贱不一样，这是个喜欢判断形势再出手的智慧型击球手——我可不是说健仔只有蛮力，只是，相较而言，和喜欢直球决胜负的个性不同的，竟然是善于观察场上形势再决定是击向哪一垒的安打的击球手。
　　五年前，这家伙还是所谓的西武国小软式棒球的主力击球手呐。某部无良漫画的男猪脚好像也是如此，从击球手变成投手来的。
　　然而，完全是不同的原因——虽然看起来好像有一点相似。
　　“就算是如此努力练习，如果对手太强大，也不一定会赢的，与其努力没未来的事情，志桑，要不要来辅导我功课？”
　　旋转的风声，忽地停住。
　　“要让我早点休息就直说。”
　　“怎会？我在请求你的帮助啊志桑。”
　　他将棒球棍靠在墙边放好，月亮逐渐爬上空中，照亮了少年的脸庞。
　　“是吗？那么，彼此彼此。”
　　“那是什么话？”趴在围墙上，不小心弄湿了胳膊，啊呀，这是岩井少年不太钟意的湿漉天气。
　　“就算有人辅导，如果自己太不努力学习，也还是一样会挂科的。”
　　“喂……我在好心劝你注意休息啊。”
　　“你不是在请求我的帮助吗？”
　　“……岩井少年，太爱计较真的会秃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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