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探案之选嗣案

　　正说着话，家仆通报赵子偁回来了，赵子偁年纪比赵士珸大了几岁，但还是恭恭敬敬一躬到底口称“皇叔。”

　　子偁夫人显得松了口气，小文注意到了。

　　赵子偁先开口道歉“知道皇叔要来，但，今日刚好有一胡商运到一批硫磺，我正在查验样品，一时耽搁。”

　　“硫磺！”赵士珸眼睛一亮，“前日吕相（吕颐浩）正说军中急需一批硫磺。”

　　“正是，所以此事得急办。”

　　“若是办成，你们工部可是大功一件。”赵士珸看起来似乎很有兴趣。

　　“我们一定竭力。”赵子偁又解释：“现在前线各将对物资都催得很急。各处都是物资匮乏，缺少兵源。尤以荆州桑仲为最。自从他上了北伐的折子，吕相就大感兴趣。这几日已在组织各种力量，为这次北伐作准备，当然也包括我们工部。我听闻，吕相这次甚至打算亲征。所以这批硫磺一旦到手，就要立刻发往荆襄。”

　　“桑仲？！”小文忍不住皱眉，“那人我可有所耳闻，他一会儿军，一会儿贼。典型的军贼流寇！杀起百姓来可是不眨眼的凶狠。现下对百姓最大的祸害就是这种人了，烧杀劫掠无所不为。吕相如何敢相信这种人！”

　　赵士珸和赵子偁一齐看向小文。

　　好一会，赵士珸才说：“你说的也有道理。但眼下没有一个大将再提北伐之议。吕相也是一时心急！”

　　“这不成了病急乱投医。吴（阶）、张（浚）、韩（世忠）、刘（光世）这些大将也都扼守关塞要地，手握重兵，就算要北伐，也该他们更有发言权。怎能听信一个反反复复的流贼之言！”

　　“大多数人并不相信桑仲此人，朝中大臣也多有劝吕相的，但吕相不大听得进去。”赵士珸说，很坦然的对待小文，连赵子偁看了，都没忍住脸上惊奇的表情。

　　小文听到说起朝中的事情，又想到这本不是今日来此的目的，也就就此打住，不再说什么。

　　倒是赵子偁又补充道：“我却听说，皇上和吕相，已招刘光世近日进京，怕是也和北伐之事有关吧。”

　　赵士珸也意识到话题扯得有点远了，“现在情况还不明朗，反正北伐是迟早之事，大家都为此尽力就是了。子偁，现在我也不多耽误你的时间，我是为办案而来，你就说说那日宴席上你的所见”

　　小文注意到子偁夫人紧盯着自己丈夫，不似刚才听大家谈论战事时表情轻松。小文却分辨不出那眼神中是什么内涵。暗想自己还是缺少一点为人处事的经验，所以不能一眼看透人心。

　　赵子偁略想了一下“也没看到什么值得一说的，今日恰好遇到了令畤大人，我听令畤大人说起，皇叔已经认定此案是谋杀了。那么，有机会接近死者或那个位置的人应该是最可疑了…………这样说不知道是不是恰当。”

　　“可不能这么说，我记得那日，除了小文姑娘，我们三个女人都离开过自己的座位。加上小文姑娘，我们四个人都走动过。小文姑娘不说了，走动之时，焉知子骕夫人没有机会接近那个座位。”子偁夫人似乎有点急。

　　小文惊讶地看了一眼子偁夫人，再睃一眼赵子偁。

　　“啊！那就也算上子骕夫人吧，”赵子偁并不看自己的夫人，“这事，我也想了好几天，有了一点想法。我想说的是，其实最接近死者的就是死者本人。如果这不是谋杀……”赵子偁轻声辩解。

　　赵士珸抓住他的话音“这话有点意思，你认为不是谋杀吗？”

　　赵子偁“不敢……我只是觉得子瑄夫人也许近来心情不好。”

　　赵士珸挑挑眉毛，鼓励他说下去。

　　“据我所知，他们夫妇和我们两家不一样，他们很担心自己的孩子被选走，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你们都知道，子瑄夫人最近为孩子的事非常焦虑。加之她本来身体就不是太好。”

　　“这倒是的，而且他们那一家子，一到南边就全家水土不服，这个，小文姑娘应该最清楚了，”子偁夫人立即插言。

　　小文点头承认。的确，公子，夫人，小莲他们，南来之后三天两头的生病。小文几乎已经习惯了那满院子的药香。

　　“有时候，人的身体不好，难免也会影响到心情，有的时候可能会一时想开……”赵子偁认真地分析到。

　　这倒是个新鲜的想法，小文仔细回忆近来夫人的情形。心情……

　　“有时候，人的心情还会受到身边人的影响。子瑄那个人是比较消极的。

　　而子瑄夫人却是急性子，有时候做事少点深思熟虑。”

　　“那么，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赵子瑄夫人是自杀？”赵士珸有点不确定地问。

　　赵子偁恭谨地颔首表示认可。

　　赵士珸对赵子偁:“你的说法倒是很新鲜。”

　　小文愕然，赵子偁的说法虽然新鲜，但却让小文感到说不出的别扭。她认识赵子偁夫妇虽久，但以前，彼此之间只有客气的周旋。这倒是小文第一次认真的审视赵子偁，却发现以前关于此人的所有映像全是模糊的。

　　好一会，小文才注意到赵士珸正含笑看着自己。

　　小文似乎得到了鼓励，她小心开口：“我以前读《左传》，只记得自刭之人有为尽忠，如子玉、子反；有死为全义，如申生、急子；有人死于羞惭，如楚灵王、莫敖……这还是头一回听说，还有仅仅因心情不好以至自杀的人。”

　　赵子偁脸上一僵，但又很平静下来，“小文姑娘莫要误会，所有的事，当然是事出有因。我的意思只是说，有时，也要考虑到各种其它的影响。”

　　小文迟疑了好一会儿，也许还是年龄太小，终是没沉住气，说了出来；“子偁先生的所谓‘各种其它’，分明是指死者自身。子偁先生是不是想说，此事是因为死者自身的原因，与他人无干。是不是想把此事轻轻了过，不牵连你们。”

　　“咳，咳，咳。”赵士珸干咳两声，却不看小文。

　　赵子偁却正色道：“我们并非怕牵连，只是俗话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方为处事之道。”

　　“那，在先生看，子瑄夫人的死是大事，还是小事？又或者竟是‘了事’？”小文也放慢了语速，学那赵子偁温文尔雅的口气。

　　“小文姑娘说笑，这事的大小，有官家，有皇叔说了算。我只是提供一家之言罢了。”
　　小文语塞。却也只能温文尔雅的做罢。

　　赵士珸凝神看了赵子偁一会，一抚掌，“哈，还是让事实说了算罢，我也没什么可问了。”站起来就准备告辞，却又好象突然想起似的，看了眼赵子偁身边的荷哥儿，“请这位小哥带下路，带我们从侧门出去。”

　　“侧门？”子偁夫妇连同荷哥都是面上一呆，倒是赵子偁先回过神来：“哦，是夹弄里那个门，那门好久没开过了，现在钥匙在哪能儿都说不清了”说着回头看向自己的夫人。

　　赵士珸也不多解释，笃定的等子偁夫人回答。

　　子偁夫人皱眉“那个门的钥匙应该在管家那里，但那门的确久无人走动。”又回头对荷哥说：“你去问问管家。”

　　荷哥躬身：“是！”

　　赵士珸看了眼荷哥儿的背影，“你们这府上倒是分工明确，只不知刚才这位小哥平时都管些什么？”

　　“这是我们老爷的书僮，主要是跟着老爷办事，家里仆佣是有几个，倒也不至于说是分工明确。不过是尽量让他们各司其职罢了。”子偁夫人说，“那门平日里只有仆佣们搬东西时偶尔会开，这钥匙自然应该是在管家手里，只不知皇叔为什么会对这个感兴趣。”子偁夫人探究。

　　赵士珸干咳一声，瞥了一眼小文，“我想抄近道去子瑄府看一下。”这时正好荷哥儿拿了钥匙回来，赵士珸立即起身告辞，还很自然的回头唤还在发呆的小文“走！”

　　小文赶紧跟上。

　　才走了没几步，就听子偁夫人叫，“小文姑娘请留步，”

　　小文停步，心理盘算着不知子偁夫人又有什么事，却见不知何时，子偁夫人手上多了一个大纸包“这是四川进给宫中的细白糖霜，我们总共只得了这么一点，给那边府上的小侄子吧，那边正缺这些东西。对了，我上次还对小莲那丫头说，得再找个奶妈，小莲是怎么打算的？”

　　小文连声称谢，慌忙接了，又解释了昨日自己和小莲是如何商量的。

　　子偁夫人想了一下，“喝什么牛羊奶！也不先来问问我们，敏儿若在，定会先来和我们商量。若说找奶妈困难，我帮忙想想办法。”

　　小文再次谢过子偁夫人。加紧几步跟上好似已经不耐烦等待的赵士珸。却偷眼看到赵子偁夫妇诧异地对视了一眼。这让小文愈加小心，她很注意的比赵士珸慢了半步。显出恭敬小心的样子。

　　走到半路，赵士珸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小文立即领悟。紧走几步，“荷哥儿，借一步说话，上次小莲姐说，我们这边办丧事还借着贵府几样东西没还。今日就收拾出来了，看荷哥儿什么时候有空，去取一下。”

　　荷哥儿一呆，“小文姑娘，这事我不清楚，我去问一下管家先生吧，他自会派人过去。”

　　“可是小莲姐说上次有什么事没向你交待清楚，”小文装成回想的样子，“什么事来着……天呐，我忘记了，总之，还有什么事想再说一下的。”小文期待地看着荷哥儿。

　　“呃，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小莲姐姐了，上次大概是管家先生去的。你记错了吧。”

　　小文一点也不脸红地：“这样啊！那大概是我记错了。”

　　赵士珸清清嗓子，“这个应该就是侧门了，这位小哥请开门吧。”

　　小文冷眼看去，赵士珸把脸别开，小文觉得他在窃笑。

　　打发了荷哥儿，他们出了赵子偁府的侧门。雨暂时停了。

　　两府间是一条长长的夹弄，但向这夹弄开门的却只有子偁子瑄两家，这是一条死胡同，夹弄的尽头有高高的院墙，夹弄里平时没有行人。

　　“很美啊，春寒细雨出疏篱。”小文恍恍惚惚地听赵士珸这么说。

　　好一会才反映过来：“什么？”

　　赵士珸摇头“我说这景致很美。你在发什么呆？”

　　小文这才注意到，不知谁家一树桃花盛开，并从院墙里探出头来。

　　“桃花徒照地，终被笑妖红。”小文不以为然，倒是把那个糖包捧到赵士珸面前，“看！玉扣纸！和你们在桌下发现的那张一模一样。”

　　赵士珸无奈地看看纸包，又看看小文：“上次你不是说，这是文人常用来练字的纸吗？赵子偁家有这种纸不奇怪嘛！”

　　“是不奇怪，”小文咬唇，“也许我有点敏感了。”语气里有一点点失望。“读书识字的人，贵族之家这种纸肯定都不少。”

　　“好吧，我手头就没有这种纸，我很久不练字了。”赵士珸安慰地“这些事你就多留心些，还有刚才说的药的事，也麻烦你帮忙去查一下。算帮我忙吧。”

　　“好！”小文点头，“那……你对刚才子偁夫妇的说辞有什么看法？”

　　赵士珸想了一下。“说不上来，子偁夫人对我的问询似乎有点抵触，子偁的说法倒是有点新鲜。”

　　“我倒觉得子偁先生的结论未免下得太快。”

　　“那……”赵士珸想了一下，“那就对他存疑。”

　　“以前我没留心，今日接触之下，倒是觉得子偁先生是个很会敷衍的人！”小文觑着赵士珸的脸色。

　　“他久在官场。”

　　“会避重就轻。”

　　“也未必就不是他的真实想法。”

　　“对自己有利的想法。”小文微哂。

　　赵士珸笑着摇摇头，不再和小文讨论这个话题，“那边是哪里？”他指着前面，夹弄的尽头是一列围墙。对小文不满的眼神假装看不见。

　　“那边应该是六部的院墙。”小文皱眉。

　　“墙那边是工部”背后有人说话。小文吃惊回头，才发现赵士珸所带的的校尉跟
　　在后面五、六步远的地方。他一直无声无息地，要不是这一开口，小文都快把这个人忘了。

　　“一直忘了介绍，他叫姚慎之，原杭州府任录事参军，是个老杭州了。现在被我调入了大理寺，目前跟着我这个暂代的御使中丞办事。”赵士珸说，“你以后若有事找不到我时，找他也是一样的。”

　　“姚参军。”小文笑着向对方招乎。对方别过脸。眼光有点慌张，好象不知往哪里放好。

　　“你去把你手里这一大包东西放下，然后快点出来，我请你吃饭”赵士珸拿眼瞟着赵子瑄府的角门“昨日包子没吃好。”

　　小文傻乎乎地看了一眼赵士珸，好一会反映过来，高兴地跳进院子。

　　再出来的时候，赵士珸负着手，还在看那个角门。看见小文笑道，“你在门轴上做的手脚很高明么。不过你也太托大。依我说，你还是尽快叫人把这门封了才稳妥。就你！别打不到狼，反被狼吃了！”

　　小文听了，有些腹非，却没有当面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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