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碧九重白

　　天宫冷冷清清,我住在正殿旁的一间小宫殿,里面陈设特别简单,桌椅全是用冰蚕竹做的.种草有包子兄兢兢业业,我天天在这清冷地方,连个八卦的对象都没有.

　　天帝每天都要到小宫殿小坐,有时他会靠在竹榻上读书,一读就好几个时辰,我坐在一旁画画.他话不多,安静的很.他每日都会定时与我聊天,常常轻轻聊着聊着就看我的脸出神,我也不好打扰他思绪,只得坐一旁,心理默默数羊.

　　一日,天帝闲闲懒懒看着书,我在发呆,他斜睨我一眼,放下书笑问:” 迦业仙可是无聊?” 我忙诚惶诚恐解释:”陛下,小仙乃是在…思考.” 天帝眼中笑意渐深,问道:”来,跟孤讲讲都思考了什么?” 我头上斗大汗珠顿时冒出,支吾道:” 天道酬勤,小的还需努力..种草..得道…” 他低头肩头抖动，强忍笑意道:”迦业仙,孤以后唤你幽幽可好?”

　　“陛下想怎么唤都好.小的…” 我还没说完,他面上神情恢复淡漠，打断我道:”以后唤我合泽!”

　　我低眉顺眼点点头,他化了个诀,身上的龙金玄服褪下,换上套平常人的装扮,问:”无聊时日不知幽幽是否愿意与我出门散散心?” 听到他这么说,我是心花怒放,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心下暗暗赞道:这个喜怒无常的天帝其实骨子里是个菩萨心肠的神.

　　他驾起一片墨斗黑云,勾起带着三分邪气的眼尾瞅我,伸出手命道:”上来.”我把手递给他,他手上的温度凉薄.他牢牢抓住我,拉我靠他胸口,腾云飞出天界.

　　合泽细心的给我讲解每一个飞过的地方,比如飞过了南越重山,他就会告诉我南越重山原来是个小仙灵山,太白星君飞过的时候丢了一颗赤天星,赤天星扎进了南越重山,顿时南越重山灵气大增,一时间精怪丛生,各自修道,每一千年都有位列仙班的精怪.曾经有个石头精,长的奇形怪状,经历了一万年才飞仙成功,却落了个丑陋相貌,他在天界被人鄙视,一气之下自己在南越重山建了个石堡仙寨,教小石头精门修仙炼法.一路上,合泽给我讲了许多小故事,飞行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一抬头,我们就到了一座雄伟的高山,顶端浓雾缭绕,望不到头.

　　我们落在半山腰一片竹海中,合泽拉着我穿过竹海,后面有一座竹子搭的小屋子,合泽定定看着这个小屋子半晌,嘴里悠悠念道:”日日思君不见君.”我看着他落寞的神情,心中一酸,脱口而出:”共饮天上水,碧墨终一线.”

　　呃,话说这两句诗词我似乎非常熟悉,是在哪里读过呢?

　　他全身绷紧，缓缓转头,眼里难以置信风起云涌,最后渐渐化作一丝云淡风轻,他偏头笑笑,眼里似乎泛起晶莹,声音带些克制的颤抖:” 好,好一句碧墨终一线.” 说罢转身推门而入.

　　屋里整洁干净,但不像有人长住,我惊讶发现这屋里的布局跟我在天宫小殿里一模一样.他熟练拿起桌上青壶注水泡茶,动作娴熟一气呵成,腾腾热气从壶里溢出,整个屋子顿时充满青竹淡香.他斟好一杯,递于我道:”幽幽一定要尝尝这个紫竹茶,天界可喝不到.” 我呷了一口,唇齿生香,有种雨后青竹的清香又略带些甘苦,回味无穷.

　　“好茶好茶!”我竖起大拇指连连赞扬.合泽优雅的喝了半杯,静静凝视着杯子,道:”味道没变,这茶,是陵悠的最爱.” 他低低自嘲道:”喜欢的,永远是失去以后才明白,能珍藏,保留的,永远只有回忆.”

　　不知为何,我忽地对这高高在上的天帝产生怜悯,他的神情无能为力,面庞显得沧桑.良久,他缓缓开口:” 这是迦陵山的半山腰,是我跟陵悠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他说完停顿一下,低头陷入深深回忆,眉头深锁后又渐渐舒展开,良久,他闲闲起身整理一下服饰,温和笑道:”飞了这么远,你先好好歇息,我去外面走走.” 说罢回身出门.

　　我走进里屋,四下打量一番,好个简洁清雅的小里间,一张紫椅在窗边,靠里墙的紫竹床上有个小巧白玉枕,床上铺一层翠竹席,上面干干净净.床头边摆个四方小竹柜,我拉开柜门,里面摆了几双黑布鞋,有一双非常陈旧,上面歪着几个补丁.我心下念起,师傅也总给我们穿这样的黑布鞋,穿到穿孔烂掉才能换新的,难道这个陵夜族,就是有穿破鞋的习俗!?

　　我关了柜门,拍拍衣服,爬上紫竹床靠着,这床正对着窗户,窗外宁静致远风景如画竹海翻翠浪,风徐徐抚于面上,我不禁叹道: 把屋子建在这里的人也太雅致风骨了,舒服又不失意境,比起天界的华丽异景,这里实在自在舒服.

　　我上下眼皮很快开始打架,一会儿就朦胧困觉.我身处茫茫混沌黑雾之间,意识清醒无比,我心下胆怯,轻轻叫了几声:”合泽?...陛下?” 我摸索着往前走,黑雾逐渐褪去,只听耳边有个女子似近非远低沉的叹了口气,我心下一凛,莫不是有幽魂? 眼前黑雾散尽,漫天星光灿烂,月皎明亮,我漂浮在半空,竹海小屋尽收眼底.我无法呼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下面无法落地.

　　这时,从屋里出来一位妙龄少女,身着青衣,头发简单的披着,身姿秀丽,就是朴素了些,她一抬头,哎哟!这不是我吗?难道我灵魂出窍?她手中小心翼翼捧了盏琉璃盏莲花灯,穿过竹林向前方河流走去.

　　她走到河边,双手合十,默念了会儿,跪下将身旁的莲花灯放入河流中,注视着它随波流走.她站起来,猛地回身朝竹林里挥出几道银符,只见竹林里一阵悉挲,一个黑影飘摇落下,语气慵懒打趣道:” 小姑娘脾气倒不小,怎么,夜半偷偷给情郎河灯传情,还怕人偷看?”那青衣女子侧目睨他一眼，语气生冷道:”你身手不错，夜访迦陵山还能冲破层障，你是何人？

　　那黑衣人从竹海深处走出，啊？是天帝合泽！他的样貌年轻稍微带点稚气，只是那三分带邪七分带谑的笑容依旧。我张张嘴，想呼喊他，可我喊不出,也无人能见我。合泽挑眉耸耸肩笑意趣趣：“在下小妖一只，钦慕迦陵山灵气茫茫，想来寻些仙露灵草，只是走运冲过层障而已。”女子盯住他，募然间，手里幻化出几个灵符向他掷去，他躲避不及，一道灵符打入他心口里，他捂住心口表情惊恐缓缓倒下，现身成为一条，黑色的小蛇？！青衣女子愣愣看着它，面露懊悔，捧起他赶紧往小屋跑去。

　　我飘飘跟着他们进屋，那女子慌忙把合泽放在床上，先用银针扎了扎他，然后从嘴里渡出一口银气，咬破手指将血和银气滴进合泽的额头，合泽现了人形，脸色由苍白转向红润。青衣女子静静看着他，神色紧张关心满溢，她整了整合泽的衣襟，又探了探他的心口，眼中稍显期待。合泽低咛一声，缓缓睁开双眼，目露迷茫，青衣女子送了口气，语调轻柔致歉：“对不起，我不知你只是一只小蛇妖。”合泽桃花眼角稍挑，头微偏，轻哼道：“哼，迦陵山族人可真了不起，我只是想来吃点灵草，却差点连命都没了，你们还对天下宣扬佛派众生平等之理，这就是你们对待想要修道生灵们的手段吗？。”

　　青衣女子羞愧于色，她想解释又不知该说什么，一张脸憋得通红，手足无措看着合泽。合泽眼珠一转，邪眉邪眼笑道：“算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过…你要好好补偿我！”青衣女子表情释怀开来，她点头真诚说道：“你休息几天元气就会恢复，我带你在山上好好转转，再摘几株上好的灵草与你，可好？”合泽低头思索一会儿，抬头对青衣女子甜甜一笑道：“那咱们做个朋友！朋友之间说话可是要算数的，不许再暗算我！”青衣女子闻言忙焦急发誓道：“我绝对不会再暗算你，我陵悠若再有此心，直接灰飞烟灭！”合泽唬得一愣，女子腼腆笑笑，伸出手说：“我叫陵悠，你呢？”合泽坐了起来，慵懒中带点霸气，他歪头看着陵悠，打趣道：“你这女孩子真有意思，张口就是这么狠的毒誓，当真不给自己留后路啊。”陵悠不好意思地低头抿嘴笑笑，合泽面色闪过一丝复杂，旋即粲然一笑握住她手道：“我叫合泽。”

　　时空替换，合泽和陵悠在一条景色秀美的林荫小路上并排走着，合泽随手摘下一片树叶，放进嘴里吹出曲欢快小调，陵悠睁大眼睛充满羡慕的问：“你怎么会吹这么好听的曲子？”合泽不屑的摆摆手道：“这算什么？我们家那边还有各种乐器，奏出来的曲子比这好听上万倍！”陵悠向往的点点头，道：“一定很好听的，看来你家那边的习俗比较有意思，我爹爹和师兄们，过得都是清规戒律的日子，有时候想想，我什么都没见过，就只懂修法。”合泽停下脚步，上下打量她一番道：“我看你也是什么都不懂，你看，其实你吧，姿色真是没话说，再看看你的打扮，说实话，我家里的那些个女倌儿，都比你会打扮。”陵悠面上一暗，合泽继续不长眼道：“你好歹一个姑娘家的，你娘也应该给你些头饰啊花粉啊之类的，难道你们迦陵山的族人，为了清规戒律连女儿家的打扮也不能有？”陵悠神色郁结低头不语。

　　合泽反应过来忙补救讨好道：“不过也没什么，那些个女倌儿打扮都没你好看，以你的姿色，随意打扮一下绝对是国色天香，不得了的！” 陵悠还是神色郁结，低头把表情藏起来，慢慢向前走去，半晌才幽幽道：“我从来没见过母亲。”合泽一愣，眼中浮现丝怜悯。

　　很快，陵悠昂起头骄傲的挥挥拳头，坚毅的说：“爹爹说，修法才是真才识，虽然我不会打扮也没有娘亲，但我有一身好法力，爹爹说我以后一定会超越他，修得真法！”她舔舔嘴唇，扭捏羞涩的朝合泽讨好笑笑，道：“虽然我什么都不懂,但我以后肯定法力无边，我可以保护你！像你这样的小妖，法力也不是很高，以后需要我保护的地方多着呢，有我这么一个朋友，你不用担心被人欺负。”合泽闻言后哈哈一笑,打趣道：“就怕你到时候见色忘义，有了情郎忘了朋友！”

　　陵悠愤愤地跺跺脚朝天发誓道：“我根本没有什么情郎，我陵悠发誓。。。”她说一半既被合泽搂着捂上了嘴，合泽在她耳旁轻轻叹道：“小姑娘家的发誓就那么狠毒，是要干嘛？你说没有就没有，我信你便是了。”语气轻打在陵悠的耳根子上，陵悠耳下登时红一片。她挣开合泽，撅嘴道：“上次那个莲花灯是给我娘亲放的，爹说娘最喜欢莲花灯，凡是看到水里好看的都要仔细捞起观赏一番，所以我想每年我生辰的时候放一盏，不知道娘是否能看见。。。”说着声音渐渐沉落下去。

　　“那天是你生辰？”合泽惊讶表情古怪，陵悠点点头，眼神清亮道：“对啊，我刚许完愿你就出现了。”

　　“走走走。”合泽揽过陵悠的肩头，陵悠不明所以的看他问：“去哪里啊？”

　　“去给你做寿喜面啊！我和我弟弟从小过生辰都要吃的，吃了健建康康法力无边，你肯定没吃过！走吧!”说罢两人朝山下奔去。

　　我又欲跟上，场景瞬间变幻，合泽和陵悠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碗面和碗筷，合泽脸上被烟火熏的黑漆麻乌，手指上全是焦黑碳粉，那碗面上浮了一层黑灰似的东西，他咬牙切齿道：“平日里吃真不知道做起来原来这么费劲儿，我们天。。。我们家里端出来的总是精致无比，这个肯定很难吃，你别吃了，倒了吧！”说完要把那碗端起，“不行！”陵悠一把抢过去，拼命往嘴里塞着，迅速吃完，嘴里嚼着面,喜滋滋看着合泽说：“真好吃！”合泽面上略显尴尬，他喏喏说：“你肯定骗我，不过没关系！我回家后给你带很多好吃好喝的过来，你等着我！”

　　眼前景象又虚虚实实，募的到了夜里，陵悠在竹垫上打坐修炼心法，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时不时瞟着窗外，忽然，窗沿儿响起“叩叩”两声，陵悠面露欢喜忙跑过去打开窗户，只见合泽笑嘻嘻的捧着一大包东西一跃而进道：“猜猜这次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陵悠捧过那大包袱，兴奋道：“荔枝露？还是桃子蜜？”合泽故作神秘的摇摇头，猛地从包袱里抖出一件白色珠纱长裙，一套碧玉首饰和一双珍珠玉鞋.陵悠珍宝似的摸着，不敢置信的问：“送给我的？”合泽勾了勾嘴角戏趣道：“难道是给我的？赶紧去换上让我看看！”陵悠捧了进里屋，合泽吐出口气，无力的靠在墙上。

　　陵悠一身雪白腼腆走了出来，合泽呆了呆，自嘲摇头啧啧笑道：“我真没想到，你这小姑娘打扮起来居然如此绝色！”说完轻咳一声，身形摇晃嘴角渗出丝鲜血。陵悠慌乱上前搂住他，急声责备道：“你又自己去了，这次你爹爹让你去打哪个精怪？”合泽懒懒一笑道：“区区小妖，不足挂齿。”他轻撩起陵悠额间一丝发，懒懒戏谑道：“不是有你呢吗？上次给我的草药太好用，惯着我敢冒险了。”陵悠恨恨点下他额头道：“小心下次把命都丢了，等我这次赢了爹爹，我一定下山帮你。”合泽笑着摸摸她下巴，把头靠在她胸前不语，神色疲惫。

　　陵悠扶他进里屋上床趴好，帮他把衣服褪下，合泽背后俱是密麻的血痕，皮开肉绽，有几道深可见骨，陵悠眼里又惊又怕，声音有些哽咽：“你爹爹怎么这么狠心，每次都叫你去跟那些魔怪决斗，他怎么。。。怎么。。”合泽声音清冷无所谓般道：“我爹爹对我期望最大，我弟弟尚小只会成日玩耍，我爹爹希望我能。。。能尽早接替家里做事情，咳，别说这些，我没事儿，这不是一打完就赶过来看你吗？还不赶紧给我上点药，慰籍一下我可怜的小身板儿？”陵悠擦擦眼泪忿忿道：“以后有这种事情，必须告诉我，我给你画几道咒符防身也是好的！”说完，手中腾起一碧绿瓶子，陵悠将其中药汁儿倒入手中，作势恶狠狠的说：“下次我就给这药里配上雪盐，能生肌还能疼死你！”说罢手势轻柔的将药尽数涂抹在合泽背后，合泽心满意足的爬在床上哼哼道：“你就嘴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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