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阵

　　浅心日记 6月16日

　　我根本都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梦境破裂后，我们总算是回到了正常的逆光空间。竹内受了伤，这确实让我很愧疚。我恳求绯姬带我回去。我受不了那个即将倒塌的体育馆。然后发生了什么就不知道了。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我觉得自己是昏了过去。因为我突然就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空茫之中。没有天，没有地，没有流动的云彩和轻柔的微风，甚至那些血腥痛苦都没有。四周只是纯净的白色，白得刺目。我恐惧地环顾四周，突然就发现自己的肚子剧烈地颤动起来。
　　我大声地尖叫起来。身子像被固定住了似的，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肚子膨胀、破裂。一个流满了鲜血的完整的头颅从里面露出来，接着是双肩、手臂、腿、脚……一具浑身是血的躯体从我体内爬出来。她低着头，背弓着，双手怪异地下垂。红色的液体顺着她的长发、身体滴答滴答地落下去，融化在那吞噬一切的白色中。血液汩汩地从我破碎的血肉里流出去，可是没有疼痛。我的嗓子都哑了，看着眼前的血人，不能说话。
　　僵持了几秒，她抬起头。那赫然是小米的脸，但此刻却是分外阴险可怖。她缓慢而僵硬地走进我，瞪着她那双惊悚的白仁，声音阴森：“为什么那你把我害死了，自己却不死呢……你为什么还不死……”
　　“不要……不要……”我突然能说出话来了，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僵硬地看着她缓缓抬起双臂，掐住了我的脖子。
　　“对不起……对不起……”我声音酸涩，呼吸困难。我觉得心中一阵奇异的感觉，似乎是，我更希望自己死了。不过也好，她现在来找我，在召唤我回去。尽管这召唤有点粗暴。我抬起双臂，缓慢而颤抖地揽住她滴血的滑腻的腰，眼泪更加汹涌，“我不知道会发生那些事……我一直很后悔，很自责……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就来，马上就去陪你……”
　　然后，我就慢慢闭上眼睛。感觉双手无力垂下去，那片白色一下子把我们吞没了。

　　……哗……
　　……哗……
　　……是什么声音……
　　……等等！……那是……风？
　　我霍然抬起头，白色突然散尽了。我不知怎么就置身于一片桃林里，风摇动树枝，粉色花瓣就漫天飞扬起来。到处都是花香，锦簇的桃花就像天边的霞光。我低头看看自己，身体完好。小米也不见了。我刚才是在做梦么？那我现在呢？
　　“原来你在这啊！我可是一直找你呢！”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索。一阵风抓住了我的胳膊将我向前拉扯，使我不由自主地跟着它奔跑起来。桃枝密集，划破了我的脸，我却全然不顾，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暗暗紧张起来。
　　突然风停止了，桃树也稀疏了。我来到了一片空旷的场地。正中有一座方正的凉亭。一个少女正站在亭外，折一枝面前桃树的繁花。我一步一步地向她走去，呼吸急促起来。我知道她就是小米。
　　小米一折下那簇花，就回头嫣然一笑，“你可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花香那么浓郁。我停下来。刚刚，她还那么粗暴地让我死。不过，毕竟这都是我的错，命运如何，我都没什么可抱怨的。于是我呼出一口气，迈开步子，迎上她微笑。
　　“坐吧。”她引我到亭子里。她穿着古代少女的长裙，头上挽了一个髻，显得她娇小可爱，与这桃林完美地融为一体。我在她对面坐下来。她依旧笑着，那么真诚，“这么久了，你还好么？”
　　我还好么？我垂下眼脸。我是否可以回答，一点都不好？还不待我回答，她的手突然就伸过来，一下子握住了我叠在腿上的手。她的手特别柔软，但特别凉，这让我一惊。
　　“我好想你。”她声音特别温柔。让我的惊惶，也慢慢安定下来。
　　“我也想你。”我低着头回答她。
　　“你要好好的。”她握紧了我的手，“其实关于我的死，我从来都没怪过你。”听了她最后一句话，我身子一震，抬头看她。她还是那么真诚地笑着，但眼神那么哀伤，“谢谢你当时想要救我，想拉我到椅子下面去。但可惜我太笨了，动作迟缓。这么些天，让你愧疚，真对不起。”
　　我定定看着她。该说对不起的分明是我才对啊！
　　“你要好好的。”她又重复一遍这句话，“不要为死者悲伤，不要后悔，不要迟疑，不要逃避。你需要往前走，不回头。你是纵梦师啊，我真为你骄傲。”
　　风又吹起了，花瓣在她身后舞蹈，渐渐形成一对翅膀的形状。她那么美丽，那么娇小，那么脆弱，就像一个随时都会飞上天的仙子，随时会碎裂的玻璃娃娃。我看着她，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
　　“不要哭。”她温柔地拂去我的泪水，然后慢慢地把我抱住，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不停地重复我的名字。
　　我紧绷的身子慢慢地放松下来。刚想伸手也去拥抱她，狂风突然咆哮起来，漫天的花瓣一下子蒙住了我的眼，花香要让我窒息了。过了好久，风才微弱下来。再等我可以看清眼前的时候，又只剩下了满目白色。小米、桃林、花瓣、风，都不见了。
　　我再次环顾四周，内心却不再茫然了。感觉心中柔柔的都是温情。想到小米当时用那么温和的语调说“我不怪你”，觉得身心前所未有的轻松。
　　我开始迈动脚步，因为我需要往前走。我微笑起来，步履坚定。四周明了又暗，暗了又明，但对我已经无所谓了。
　　我正在走来。

　　然后我就睁开了眼睛。屋子里光线很暗，所以我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我眨眨眼，看看眼前，终于弄清自己在哪里。
　　“醒了？”奉梓那缺乏温度的声音又响起来。她站起身，拉开窗帘。外面的阳光立刻大把大把地摔进来，一下子照亮了我的脸。
　　“我躺了几天？”我喉咙火辣辣地疼。想了想，我终于明白，自己病了。
　　“两天半。你发烧，回来就昏倒了。”奉梓把身子转回来，，“真是的，昏着也不老实，头还动来动去的，眉头总皱着，喃喃自语，还不停地哭。”
　　我当然不能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于是闭闭眼，终于说：“让你费心了。抱歉。”
　　“你还知道道歉。”她哼了一声。现在我也算是了解她了吧，刀子嘴豆腐心，脸上波澜不惊，那是海浪都澎湃在心里。她一定很担心我。但我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
　　“等你好点了，我们出去走走。”过了一会，奉梓说。
　　“出去？去哪？去沙漠？”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了保护随侯珠和随侯塔不被人发现，我们一直住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中心。由晓镜来制造一个可供人正常生活的场。我们就生活在这个场里。晓镜是易场师，可以改变自己场内空间的属性。加压、失重之类的都是最简单的了。她还可以调控温度、湿度、气候、光照，等等。所以，在她的场里，她就是神。关键是，一旦出了她的场……
　　奉梓定定地看我一会，然后说：“白痴。”顿一下又说，“你要是想去，我也可以让绯云送你去。”
　　绯云是越空师，可以穿越空间，瞬间到达目的地。上次她把我扔到珠穆朗玛峰的情景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我打了一个寒噤，然后问：“那到底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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