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之失

　　早上9：50分，吴永心刚查完房回到值班室，手机响，拿出来看都没看就接了：“下课了？”

　　“嗯。”施承泽那边话里带着笑：“嗓子好一点儿没有？”

　　她那根本只是每天早上起床都会有的例行沙哑，跟昨天晚上光着在沙发上睡了半宿没有任何关系。吴永心受不了丈夫一大早上开黄腔：“你旁边没学生吗？”

　　那头的背景吵吵嚷嚷，显然是学生刚下课，施承泽笑着把声音压得更低些：“我又没说什么学生不能听的话。”

　　吴永心知道是自己昨天突发的热情导致了他的不适应，只简单一句：“我刚查完房，一堆东西等着写。”

　　施承泽终于收敛：“今天下午六点下班？”

　　“嗯。”他明知道的。

　　“那好，我去买点儿虾。家里的干辣椒还有没有？”

　　有倒是有，不知道够不够，不够辣的话虾可出不了味儿。吴永心交待：“你要是方便的话，顺便买点儿就是了。”

　　挂了电话一抬头，霍童在门边儿捏着张纸条冲她挥手。

　　吴永心走过去。

　　霍童忙得很，把纸条往她手里一塞：“你运气好，我姐昨天到我家来，地址问着了，你抓点儿紧吧。”

　　吴永心把东西接了，道声谢，霍童没在意，手插口袋快步走人。

　　这一忙就忙到中午，吴永心正准备去吃饭，同事梁莉跑过来一把抽掉她手里的饭盒随手撇在值班柜台上，再把自己手中用报纸包着的一团东西塞到她怀里，完了挽起她的手问：“是不是要去吃饭？天天吃食堂有什么意思，我刚好下班，回去也没人弄吃的，走，我请你。”

　　平时她和梁莉关系一般，无功不受禄，吴永心忙抽出手来推辞：“我吃完饭还有事儿。”又把手里的东西往梁莉那儿推：“有什么事儿你说。”

　　梁莉看她认真的样子，也没再啰嗦，只问：“永心，你姨夫是不是江陵公司的大老板？”

　　吴永心有些迟疑地点头。

　　“哦，”梁莉笑得像朵花，又把那包东西推回来：“江陵招人呢，我老公正考虑换工作，已经投了简历了。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话尾吞了，只拿眼一眼一眼地扫她，一脸“你明白的”的表情。

　　吴永心双手把东西推回去：“这事儿我真的帮不上忙。”

　　梁莉脸僵了僵，还是笑：“那就给你老公，当我们同事之间沟通沟通感情。”

　　吴永心看看手里的东西，干脆放在旁边的值班柜台上：“他不抽烟的。”拿起自己的饭盒：“晚了食堂没菜了，咱们改天再——”

　　“哦，20床刚才说难受，我家里有事儿没来得及看，不然你过去看看吧。”一看她油盐不进，梁莉也冷了脸，交待了公事，自顾自背着包儿走人了。

　　吴永心倒不在意她，只是想着20床的病人，饭盒一放就往病房走。

　　刚一进去就看见病人瘦小的妻子急得满头大汗地全身扑在丈夫身上，双手把不断挣扎着要坐起来的丈夫向下压，听见身后有动静，匆忙回头，看见她，忙求助：“大夫，您快来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吴永心快步走到病床边，看见中年男人细瘦的双手支楞着拼命在半空中抓挠，表情极其痛苦，回头问家属：“他这样儿多长时间了？”

　　那妻子在一旁抹眼泪：“刚才最后一瓶输液刚输完没多久他就在床上翻腾，我找大夫了，那位大夫说是打针之后的正常反应，一会儿就好。可之前明明都没这些反应的。我看着他越来越难受，可他现在说不了话，我又不明白他是啥意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大夫？”

　　不可能是药物的问题。20床这位得的是骨癌，转到这儿的时候已经恶变为骨肉瘤并且有肺部转移，现在用的针剂主要是用来镇痛，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反应。

　　吴永心仔细地看了看还在跟妻子纠缠的病人，静下心来想了想，上前掀开被子，伸手轻轻压了压病人的腹部，看见男人更剧烈地挣扎，心里有数了，帮忙盖上了被子，走到床头低声问了病人一句，那中年男人安静了下来，缓缓点头。

　　吴永心直起身，问那妻子：“他之前排尿怎么样？”

　　妻子忙答：“都是用夜壶，不多，但还排得出来。”

　　吴永心走到她身边，悄声说：“不是药的问题，他各项功能都在慢慢萎缩甚至是丧失，现在……夜壶不行了，他需要导尿管。你等一下。”说着就要出门。

　　“大夫！”那妻子却又叫住她。

　　吴永心回头，看见中年男人又开始挣扎，这回目光却怎么也不肯看她，只对着自己妻子缓缓摇头。

　　她明白了。

　　对着病人说一声“放心”，吴永心走出去，在值班室找到刚吃完饭回来的王和：“师兄，20床，要上尿管。”

　　王和一愣，永心很少支使别人。

　　“他不愿意要女医生。”吴永心简单解释。

　　原来是这样。王和忙洗手：“行，我来。”

　　取了东西正要走，王和听到身后吴永心追出来喊：“师兄！”

　　他停下脚步等她跑过来。

　　“我刚看了下，咱们用的这种不行，得是外科的那种。”

　　唉，那看来20床的情况确实很不好。王和点点头，转身向楼梯口走还不忘交待：“你先过去跟家属说一声，我随后就来。”

　　“我知道。”吴永心已经在向病房走。

　　王和走到楼口又回身：“永心，我多打了一个包子，在饭盒上放着呢，没碰过，你饿了先垫一垫。”

　　这丫头手头一有事儿其它的全都会忘，从他认识她，她就没胖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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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承泽还没开门就闻到小米粥的香味，笑着开了门，却看到意料之外的人：“你来干什么？”

　　来人诚惶诚恐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嗫嚅着开口：“施老师——”

　　吴永心从厨房里探个头：“承泽你回来了？我回来看见人在门口站着，你学生吧？”

　　“嗯。”施承泽对她点个头，调转视线对学生说：“你坐一会儿。”

　　换好了鞋进厨房：“永心。”

　　“嗯？”吴永心接过他递来的东西，辣椒在旁边搁了，活虾扑扑楞楞地倒进水盆里。

　　施承泽把剪刀递给她：“这个学生，大四要毕业，选修我的一门课没过，找我要成绩，用了很不好的手段。院里为这事儿找我谈话，我都说清了，学院也调查了，要给她处分。”

　　吴永心低头边剪虾抽虾线边仔细听，听完之后点点头：“她到家里找你求情？”

　　“应该是。”

　　“……毕竟是小孩儿，你别说得太狠。”

　　“知道。”施承泽说完这些转身要出去，回头又交待一句：“留神你的手。”

　　“嗯。”

　　客厅里，女生看见施承泽走出来，紧张得又一次从沙发上站起来。

　　“坐吧。”施承泽坐到她对面。

　　女生坐下，带着哭音开口：“施老师，您帮帮我吧。”

　　施承泽没什么表情，她不是小孩儿，自己做的事儿得自己负责。

　　“我知道我做错了。不过事情不是我捅给院里的，不知是谁说的。我没想那样儿。后来学院来问我，我慌了才……我真没想那样儿说您。”

　　她到现在还没搞清楚自己到底错在哪儿！施承泽越听越生气：“我的事儿不用你操心，学院里都清楚！你错在哪儿你自己还不清楚吗，学分不够就乖乖地重修，干什么想些乱七八糟的‘办法’？那是办法吗？你们这还没上社会呢，都学得这个样子，以后出社会做事了还——”

　　话说到这儿施承泽看见厨房里吴永心皱着眉探了下头，不得已把声儿往下压了压：“总之学院里对你的处分都已经出榜公告了，我没办法。”

　　女孩儿低低地哭：“施老师，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也知道要学院取消处分是不可能的，但是您能不能帮我求个情，让学院别把这个往档案里写？”

　　档案？这学生的确该得个教训，但写进档案？那可是要跟她一辈子的。

　　施承泽抬头，果不其然又看见妻子探头探脑，趁学生没注意，冲厨房那边挑挑下巴，吴永心知趣地把头缩回去。

　　“毕竟这事儿是院里的决定，我可以帮你说说看，但不保证。”最后他还是退一步。

　　女孩儿已经千恩万谢地站起来直鞠躬：“谢谢、谢谢！”

　　等女孩儿出了门，施承泽一回身，对上端着盆坐到客厅里来的吴永心，于是问：“你饭做得了吗？一个劲儿在那儿操这边儿的心。”

　　“就缺这个。”吴永心拿剪刀敲敲盆沿儿。

　　“我来。”施承泽上前接手。

　　吴永心把剪刀交给他：“现在的学生胆子也真大。”

　　施承泽听着奇怪，他刚才并没有说这女生用的什么手段。

　　吴永心也不瞒他：“咱们这小区里谁不认识谁？我听说了，不过也都没跟我仔细说。”

　　那她也不问？

　　吴永心笑着站起来甩手：“我问什么？这种小女孩儿？你不会的。”

　　施承泽听得也笑：“你这话怎么说的？那什么样儿的我会？”

　　吴永心笑得诡谲：“反正这样儿的你不会。”完了问他：“你前两天眼睛又不太得劲儿？”

　　施承泽不太懂：“什么？”

　　“又上火了吧？”吴永心比比自己的眼角。

　　“哦。”施承泽明白过来：“没事儿，看文档看的。”指指盆里的虾：“你该做多辣还做多辣。”清淡的她也做不了。

　　“好。”吴永心在那边点头。就知道他无论怎样也改不了口，看着他每回边呼呼喝水边还往自己嘴里吞辣子她就觉得不可理喻，明明就不是能吃辣的人，何苦这么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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