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商角徵羽

　　我仔细斟酌了一下说：“挺好的。嗯，就是那个离朱姑娘的事你不要太伤心，她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再给你介绍个漂亮姑娘吧，就是晋国的黎言公主…”
　　微风传来阵阵馥郁的花香，公羊商漆黑的眸子望向我，头疼地说：“为什么你总是给我介绍什么姑娘…”
　　想想也是，他又不缺姑娘。我便挠挠头看了他一眼：“那你缺些什么，比如你也爱那些名剑什么的，我就替你寻来，我总觉得我把你的纸鸢弄坏了心里很不安…”

　　公羊商听到这里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却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气息。想想也是，好像没有哪个王候不惆怅，好像拥有的越多就越惆怅似的。
　　我便对公羊商说：“不若我为弹首曲子吧。”
　　拨弄琴弦，流音琴便奏出行云流水般的清越琴声，若风中铃铎，清新悠扬，这是我信手所弹，却是为公羊商所作，专门选了节奏欢快的乐调。当琴声如渲泄般涌出时，我却觉得周围升腾出雾气，看不清公羊商的脸，只看到一个白衣男子悠然的笑容，然后我便失去知觉。
　　再次醒来便看到身上盖的白色的锦被，一副巨丽的蝶恋花模样。我看到一脸忧色的沈韩杨和沉默不语的公羊商。我挣扎着要起来，却被沈韩杨慑人的眼神吓到，只好作罢。
　　我歉意的朝公羊商笑笑：“本来专门给你弹的，却不知这样，你别担心，我下次给你补上。”公羊商的脸色更差了，摇摇晃晃的便出了门。
　　沈韩杨站在旁边不停的叹气，我便解释道：“没事，肯定是弹琴时太累，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沈韩杨说：“你太气人了。身体还未养好就别弹琴了。你想听我便叫乐师弹给你听。”说完，顿了顿又说：“羽毛，我要纳妃了，可是你别生气…”
　　我望着他，心里没有什么感觉。纳就纳吧，也不必向我报告。我不再看他，又继续睡觉。
　　良久，才听到他离开。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体，有些东西已经呼之欲出。流音琴牵动毓颜珠的高度精神游丝，流音的记忆已经充斥其中。
　　陈姜两国的战役已到了白日化的程度。我自己独坐在木槿树下，任纷纷扬扬的花落了一身。我坐在这里便能看到最绚丽的日落。夕阳就似一个巨大的温暖的柑橘，最后只余一片灰蒙蒙的山岚色。慕绥言总也不在，其实我现在很想见他。
　　明娴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我的身边。一身的茜色衣衫，仍如一泓泉水一般。她望了我一眼，道：“想不到你一身女装更好看，可是我更喜欢，唉。”她又望了我一眼，茜色衣裙衬得她的人格外的清雅。
　　我却不知怎么面对她，事情总是我惹出来的，只好干笑两声。
　　漫天的花雨，在夕阳的映衬出很是诗情画意。祈明娴却是悠悠道：“其实也不要太伤心了，梁世候总是为了社戟着想…”
　　我没弄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她却向我靠近两步，亮闪的眼睛直直望向我，拈了我头上一片的白色花瓣下来，笑意盈盈，：“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做好姐妹吧？”
　　我是在沈韩杨的大婚典礼是再次看到宵想的。我同祈明娴一起立在下面看上面盛大的典礼。
　　由于各国诸候还在，所以大典显得格外隆重。我望着大红的绸缎，觉得一切显得那么不真实。周围人声起伏，祈明娴有些担忧的看着我。木槿花的花期就要到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可是，慕绥言，你究竟在哪里呢？
　　管弦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远方的云悠然而闲适，有黄鹄啾鸣着飞上天际。沈韩杨一身的红衣看起来格外的精神，宵想冷丽的眉眼在大红吉服的映照下越发的妍丽，若一朵盈盈的蔷薇花。我望向上面很久，觉得连时光都有些久远。
　　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慕绥言，不，是唐晏，作为姜国公主的义兄被封为梁国的延尉。延尉，很好的官职。也许这世上意想不到的事也太多了。宵想被沈世杨救了，而后为了姜国嫁与梁世侯。挺顺理成章的事到我这却是怎么都想不太通。
　　我想抱抱我的妙妙，可是它却不在我的身边。我转身抱了一下祈明娴，然后顺着长长的□□往回走。祈明娴担心的跟着我，我看到她长长的裙裾拖过那些落花发出细微的声响。我回头朝她笑笑，尔后便倒在一棵花树旁。
　　我看到慕绥言站在我身旁，便不顾一切的扑上去。他抚了抚我的发，心疼地说：“傻徵羽。”我却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不说话。
　　我又一次醒来。没有什么慕绥言，只有唐晏，延尉唐晏。我看了他一眼，兀自不说话。他好似有什么话要说，却最终没说什么。我看他远去的背影，发了半天的呆。
　　祈明娴端了一碗蜜梨汤，我顿了顿说：“明娴，我们去陈国看看吧。”
　　梁国和姜国因为真假公主的事联合对抗陈国。我想，陈国大概完了。梁国果然聪明，或者说沈韩杨真是厉害。也许，他从一开始便知道整件事情，现在显然一举两得。我没再去看沈韩杨一眼，亦不去想宵想的牺牲。
　　作为乱世中的公主，本就是牺牲的工具。如果当时明娴没有逃婚，现在又是怎样？我与明娴一起离开了梁国。
　　我望着明静的天，阳光这般好，世道却这般的乱。行至陈国时，已看到残破的城门和大量流离的人群。我小心的照顾明娴，我喜欢这样的女子，悲悯明静，如后山晚照的明雪一般。
　　千辛万苦行到陈国王宫时，我果然见到了离朱。大批的军士从眼前行过，我施了隐身咒和明娴小心的入了陈宫。
　　公子奕果然未走，明黄的衣上已是点点血迹。他却是面对姜国将军的长刀面不改色，似在糊一只风筝。离朱如一只燕子般飞快的打落那柄明晃晃的刀，手起刀落，削掉了那将军的半只胳臂。腥红的血顿时溅落了离朱一身。
　　大量的军士缠斗，我施了定身咒却也是只制住了一部分兵士。突然间便有机灵的军士手执明枪便向公子奕刺去。我一时施不得法，眼睁睁的看着，却是离朱生生挡了上去。我迅速制住一大群人，但是离朱却显然受伤太重。
　　公子奕不相信的看着怀里满是血的离朱，哑声道：“你怎么这般傻…”颤抖的手把那只未完成的纸鸢递到离朱手里。离朱凄然一笑，然后便再无声息。
　　我望了一眼离朱手里的纸鸢，果然是世间只此一只，再也不会有了。他们曾相约一起去在一个春日晴好的日子放纸鸢吧，可惜再也不能了。
　　公子奕望着离朱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手里仍攥着那只风筝。我弹了一曲安魂曲，在这个被血染了的陈宫。几个月前，我还在陈宫赏花夜未眠，不曾想，世事如此。
　　我也和明娴感叹了很长时间。公子奕跌跌撞撞的走出了陈宫，不知所踪。
　　我们又连夜赶到了赵国。我拈了个诀，纸做的白鹭倏忽飞走。
　　夜凉如水。我认真的对明娴说：“我准备让你到丹碧山去。我已给鹤叔叔传信，这个公主不作也罢。你以后可以学些法术或者遇上你的良人…总之，我不想你再重倒复辙。”
　　明娴点点头。但我知她是敷衍我，但是一旦到了丹碧山，她便会喜欢那里的。我知她心中所想，作为公主，身居庙堂之高，受百姓供养，怎会回避她的命运。何况明娴又是这般通理之人，更不会脱逃。
　　我的身体里的气息越发紊乱，许是滥用法力太多。但更因为流音的记忆作乱。
　　我知慕绥言已寻到赵国，我曾在街上看到大批的影卫，我记得为首的侍卫模样。我原谅他的一切，可是他却还是把他的兴国大业看得太重要。他要藉此机会培养势力，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位置。
　　我已越来越控制不住我的记忆。我做很长很长的梦，场景华丽而真实。
　　大朵大朵的蔷薇盛开映出女子明丽的容颜。她果然是流音，上官流音。我看到她与我十二分相似的容颜，我便是她，可她全然不是我。
　　我听到那些华丽悠扬的曲子逸在林子里。她便是周朝闻名天下的琴师。擅幻术，倾世天下，举世无双。
　　我看到她嘴边轻逸的冷淡笑容，如瀑般的黑发长长的垂在腰际，眉眼弯弯。林子葱郁，花香馥郁。她漫不经心的掠过花枝，如一只巨大的蝶。
　　白衣少年破阵而入，手上的剑仍闪着寒光。流音已设阵三年，却是第一次有人破阵而入。白衣少年悠闲的跨上马缓缓步入林中。
　　流音的师兄裴都便和白衣少年打了起来。白衣少年有一股子的骄傲，薄唇微微开启，眉眼竟有几分沈韩杨的感觉。
　　然后便听到叮咚的琴声，便是光束打在了白衣少年的身上。少年闷哼了一声，眉眼仍是倔强的骄傲的面容。
　　我却震了震，那是羽族的铩羽术。不若是，不若是。原来是羽族王子教与她的，他们已订下婚约。原来鹤叔叔便是当年羽族的王子。
　　之后场景流转，便是那白衣公子邑都流在了莫忘林。裴都却总是望着裴都似有敌意。
　　无论是春日暖阳，抑或夏日炎炎，我总是看到流音淡然抚琴和邑都凌利的舞剑场景。我望着他们的样子，突然就明白了一切。裴都却下山历练未归。
　　这年冬天细雪霏霏，归鹤王子遣人送来了一颗镇族之宝毓颜珠来。据说这颗珠子便会使人灵力大增，甚至可生死人，肉白骨。流音看了一眼便随手收了起来。邑都却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那个光华闪耀的珠子，什么也没说。
　　林间的雪越大大了，流音的铩羽术却越发纯熟，邑都看似无意的说：“你真的要嫁给归鹤吗？”
　　流音面容未变，琴却错了一个音，树木上的雪却被震的落下很多。
　　我是被明娴摇醒的。我朦胧的睁开眼慕绥言果然便在身边。我看了他一眼，他便急急的问：“你都沉入梦境六天了。现在有没有好一点？”我点点头，仍是不知说些什么。我觉得无论是我或是流音，都欠鹤叔叔很多很多。
　　慕绥言手里的折扇似乎断了几根扇骨。我要他送明娴去丹碧山，两个人都不同意。
　　我独自坐在外面看月亮。月亮好大。明娴悠悠的说：“慕公子很担心你的，你…”
　　我也凉凉的说：“明娴，我知道。也许我对他也很重要，但却比不上江山重要。这也就算了，可是为何不能多一点的信任，非要给我当头一棒吗。你让我仔细想想。”
　　我仍是坚持回梁国。我想把事情弄明白。不是沈韩杨，不是宵想。只是流音。我知道毓颜珠的作用果真很强，如果没有它，我在得知事情原本模样时三个月内便会消散。
　　我便是流音所有的愿望和执着。可是我又算什么呢。想到这里便心里隐隐的哀伤。
　　明娴被慕绥言的影卫送去了丹碧山。其实我不过是希望她好好的，不想她拥有自己不想的生活。
　　慕绥言有时隐忍哀伤的望着我，我有时会冲他淡淡的笑，却不知该怎么，他也越发沉默。信任就是双方给予的，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一直一直都会相信他，这种信任便是我的执念。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我们行到梁国时便已是凉秋了。满山生华树，只是叶落成秋。我踩在这满是落叶的路上，秋菊已渐次开放，红的烂漫，黄的高雅，泼泼洒洒。我时常坐在酒馆的二楼发呆，我说：“你看下面佩剑的少年他的剑挂反了。”
　　慕绥言便向下看去。一个骄傲的少年正在擦拭他的剑，有着红色石榴裙的少女温柔的看他，少年紧张便把剑挂反了。
　　我看了看湛蓝的天空，还是摇晃的回去睡觉。
　　邑都最终带走了流音。这也许是必然的结果。我看到年轻的鹤叔叔眉眼清淡如风的模样。裴都自己呆在了莫忘林，整日望着空气发呆。
　　流音一脸幸福的模样，眉眼秀致娟美更胜从前，越发超逸，光华照人。她手执一枝腊梅，斜斜的抱着琴，云霞色的流仙裙衣袂翩翩。依旧一身白衣的邑都正在执笔画些什么。展开来，却是流音的小像，画的栩栩如生，并题了小字：“莫失莫忘。”
　　莫失莫忘。也许他更应题“不离不弃”。邑都望着毓颜珠有些发呆，流音随手便给了他。这样一个宝物，也许流音觉的这不值什么，却对邑都有着莫大的意义。
　　他们回到了王城。此时的周灵王正在选继承的人选。邑都公子与明渊公子都有可能继承王位。流音自己抚琴，无限寂寥，邑都也许从来都在骗她。但她从来都不相信。得到毓颜珠这个神物使周灵王大悦，却只是成功了一半。流音引动琴弦替他铲除异己。昏黄的灯光下流音的脸看不清表情，她拖着长长的裙裾消失在了宫殿里，只留下了那把琴。
　　邑都大婚，如愿娶到卫恒公之女棠意。他表现得很好，大典上一派喜庆，流音也没有再回来。可是我看到他整夜整夜的对琴发呆，把琴命名为流音琴。有夜他趴在桌上睡着，有淘气的鹦鹉拨动琴弦，他猛然惊醒，白色的衣在风中飞舞，他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宫殿里：“流音，是你吗？”
　　邑都有了卫恒公的支持迅速的成为周简王。明渊却连夜离开了周国，不知所踪。
　　流音就这样莫名的消失。莫忘林中再也寻不到她的足迹。归鹤也因此浪迹天涯，再也不回丹碧山。
　　我看到红的山岚，看到皑皑白雪，物转星移，已是几度秋。却是明渊纠集了国人，发动暴动。
　　政治上果然都是残酷的，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全然不顾他们小时嬉戏的岁月。如水般的时光只是被掩埋在了王位权力中而已。
　　邑都虽调动大批军队但显然还是没有充分的准备。明渊做了几年的准备，买通了宫内的大部分护卫队。当宫门“吱呀”缓缓开启时，众人便看到了一身红衣的流音。她用铩羽术制住了大批的人。但是明渊已跃到前面制住了邑都。邑都从看到流音时便已露出笑意，仍是一脸的骄傲，明渊便疑惑的望着他。
　　流音手里抱的便是那把流音琴。所以邑都才会笑吧，也许，她一直便在他身边。红色的衣在空气中翻飞，空气中便像着了火一般。越来越多的人涌上来，流音看到明渊狰狞的笑容。她便反弹了流音琴，琴声峥峥，却是覆灭之曲，上古禁术。这一曲，所有人都会死的。明渊已痛苦的捂上耳朵，流音反身覆上了邑都。
　　流音的指尖身上都涌出血来，因是红衣，看得并不分明。我听到流音断断续续不真切的声音：“邑都，我一直都觉得你并不是为了毓颜珠这样对我的，你还是把我看的很重的是不是…”
　　越来越多的血涌来，邑都的脸都皱起来，他的眼泪大滴的落下来，只说了四个字“莫失莫忘。”流音魂飞魄散，只是最后的意识全部涌入了毓颜珠里，只留下大红的华服。
　　也许流音便是为了这四个字而把意识强留在了这里。邑都也走了，他把所有的一切都留在了那里，包括流音琴和毓颜珠。从此，世上便只有周简王再无邑都。流音用生命保全的邑都从此便会忘却流音。
　　我知晓了这一切，也许流音只是想知道邑都后不后悔。流音把纪念当做全部，孰不知邑都却是忘却了纪念。我起身望着阴沉的天良久，终于起身去了梁宫。
　　我执了一柄十二骨的流逸描梅油纸伞，雨声仿佛更大了，望了一眼在阴沉雨幕中的宫廷。沈韩杨，你果真是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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