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欢好,好不好

作者:张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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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我名姓(一)


      有一种兔子,天生不怕人。谁给它吃的就跟谁走。要是想养它,必须得狠心,要是它吃了别人的东西,见一次打一次,见一次打一次,打完了再给好吃的,抱着哄着,这样它才会只吃你的东西,只听你的话,只跟你走,你让它做什么,它都只肯为你做。

      连送今天被师父罚了,原因是她在前门廊子等师父时遇到从激雷瀑出来的催英,跟他多讲了两句话。激雷瀑不是普通的瀑布,沉砂连着碎石从上游冲下来,落在身上皮开肉绽。从羽级升为冠级弟子,其中一项试炼就是在激雷瀑下静坐三天。

      再是如何潇洒不凡,从激雷瀑出来也是狼狈不堪。连送看到催英那人鬼不分的样子,心里难受。催英先看到她,被两个小僮搀着硬是往她这儿走了两步,扯开嘴角对她露出一口白牙,任何时候都不肯丢他轻佻公子的本色。

      “连师妹可好?”

      他一说话,嘴角的伤口又破了。

      “催师兄……”

      连送帮他疼。

      “连师妹,以前我不懂,现在想想,倒真是羡慕你。”

      “羡慕我?”

      “咳咳……”

      连送想问清楚,催英虚弱地咳嗽几声。

      “师兄快去休息吧,多说话耗了元气。”连送忍住想帮他拍拍胸口的冲动。

      “这就歇着了。”催英对小僮使了个眼色,小僮扶他往里走。不知为了什么,他挪了一步又不动了,重新望着连送,乌黑的手指抬了抬,指她脸颊说:“你还是戴那两只红耳环,最好看。”

      连送摸摸自己的耳垂,她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戴过红耳环。

      催英又咳嗽起来,咳得眼圈都红了。小僮忙扶了他离去。

      连送还在计较红耳环的事,她的首饰早就为了给爹娘建坟全都典当,身无分文上了傲岸山,哪来什么耳环。想着想着,竟然没听到师父在叫她。

      “这么记挂你师兄,师父唤你半天都没听到?”

      今日朗负着手,背着阳。早晨连送给他扎的白玉簪子借着艳阳射出莹润的光。

      “师父。”连送笑嘻嘻地跑过去,“师父已把苍梧派的人都安顿好了?她们是否真的都是道姑子?徒儿很好奇呀。”

      连送说着,顺势握住了师父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方才的一点不悦,因她这下意识的动作消减了大半。才教了几天,她已经习惯到会主动握他的手了,今日朗甚感欣慰。但是,他很快撤了手。

      她还不太明白,有些事是要避人的,四方都是耳目。

      “好奇什么,下回设宴时,你不就看到了。”今日朗负着手往朗风院走。

      连送快步跟上。以往师父走路都是不紧不慢的,像在赏风景,她怎么着都不会被落下。今天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跟在他后面,跑的都喘气儿了。

      回到朗风院,今日朗才开口,问:“你跟你那些个师兄弟,都很要好?”

      连送关了院门,答说:“我也不知为什么,他们待别的师姐都很恭敬,待我却跟待别的师弟一样,要么给我使绊子,要么往我饭里搀沙子。我不理他们,他们就非拦在我面前。我一生气,骂他们,他们就笑着跑开了。每次都是崔师兄起的头,不打不相识,这几年我和他确实走的近一些。今年我过生日,他还送了我礼物。“

      连送在衣袋里摸啊摸,摸出一块石头。今日朗看一眼,竟是块翡翠原石。

      “男女弟子私相授受。你可知是坏了门规?”今日朗握住那石头,展开手掌,石头已成掌心灰。

      师父天生一张含笑的脸,此刻却没有一丝笑容,也无怒。相处了几日,连送逐渐摸索出来,师父与别人不同,他从不发怒,笑,开怀大笑,只是一般高兴,他要是不笑,脸上平平静静,就是生气了。

      先认错总是没错的。连送跪下来,低着头说:“我看只是块石头,地上随便捡捡就有,当他是逗我玩,就收下了。没想这样坏了门规。请师父责罚。”

      “有没有别人送过你什么?”他不打算放过她。

      “有。还有宋启师兄送的糖豆子,陆完师兄送的荷叶泡茶,还有……还有徐铉师兄的银针。他老拿银针扎我,我就藏了他的银针……”越说越小声。

      “你在此跪半个时辰,好好反省。”今日朗甩过宽袖,进了屋子。

      连送认认真真地跪着,背都不肯弯一下。

      今日朗在屋内看着她,脸上恢复了淡淡笑意。这孩子的性子很容易招人欺负,但也很容易招欺负她的人喜欢。她是别人对她好一点,她就会对别人好十分,如果不对她动一些手腕,威慑住她,她不可能服服帖帖只对他一个人好,只听他一个人的话。

      半个时辰到了,今日朗开门说:“起吧。”声音凉凉的。

      连送当她师父还没消气,起来后也不敢揉酸痛的膝盖,赶紧想对策。看师父又要关门了,她喊住他:“师父!我们,来练缠绵吧。你再教教我,好不好?”

      她看出来了,每次和师父练缠绵,师父一整天就会心情大好。

      果然,师父转过脸时,面色柔和不少。

      她见好就上,跑过去一把抱住师父,把脸埋在他脖子里。

      今日朗对她的投怀送抱微微错愕,愣了一愣,才抬手反抱住她。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不能让她看到,还没到时候。

      “你做错了事,还想师父教你武功?”他把她的腰搂的更紧了些。

      “那……那我帮师父梳头。”连送说一是一,不管她师父同不同意,拉了他到妆镜前。比她高一个头的男人,被她毫不费力地按了坐下。

      替师父解了发冠,青丝流泻。

      她动作轻柔,今日朗被她弄的痒痒的,很舒服,弯着嘴角,像一只满足的猫。

      眼尖看到台面上有一丝缎发巾,连送取了来,她一手握满青丝,一手缠上缎带,学着家乡喜婆,口中吟道:“缠头锦,愿得常称心。”

      手忽然被握住。师父的掌心总是冰凉。

      “还没好呢。”连送不愿放开发巾,再缠一圈就好了。

      今日朗拉下她的手,不让她再缠。满头的青丝再度垂散,如流云般压了下来,压在他心上。

      “师父……”连送疑惑地看着师父的眼睛,他的嘴角明明是笑着的,为什么眼中却似有悲伤。

      “送儿。”今日朗一根一根拨开她的手指,紧紧与她相扣,“总有一天,不管何时何地,你想牵师父的手,尽可以来牵,你想抱着师父,尽可以来抱。师父永远都不会再推开你。”

      “师父在跟我说话?”连送从未看过师父这样,他看着她,好像她身后站着另一个人。

      炫彩纷繁,落英漫天,今日朗眼前忽然出现幻象。唯一的知觉,只有一只温暖的手,他极力攥住这份暖意,循着她的方向,聚拢涣散的意识,把所有破碎的心神都托付在这温暖中。

      倏然间,窗明几净,景色分明,微风穿过不知哪里的缝隙,吹动少女额前的碎发。

      “师父额间有一朵桃花,是不是我看错?”连送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眉心。

      他的目光随着她的手,又送回她脸上。他闭了眼,又睁开,她还在那里。

      还在那里,有温度,有气息。

      连送再度入了师父的怀抱,她面对着镜子,看镜子里如两股绳子一样紧紧缠连的二人,脸颊飞上了红晕。这样真的可以练功?疑虑一出,立刻被她打消。当然是在练功了,她这几天练剑越发的身轻如燕,肯定是缠绵的功效。

      从小到大,很少有人骗过她。在市井混了一些时日,好的不好的,她都看过。她仍然相信娘说的:世上还是好人多。可是,除了爹娘,比师父还要好的人,她找不到第二个。择师会上,只有他不嫌弃她拙笨。几年前的除魔大会,她被打发去清扫迎晖苑,孤独失落之际,遇到师父。只有他肯陪她说话,教她研香,给她读诗。或许师父不记得了,她可从没忘记过。更后来,师父把唯一一颗稀来丹给了她。攸关性命的解药,说给就给。

      她曾假装无意,问小蔚,问曾宁,问谭佳,问她们,师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们对师父的了解各有不同,可有一样是异口同声的——师父是慈悲之人。

      他不会骗她。

      门外来了人,女子的声音柔柔唤道:“留芳公子,苍梧派莫凌烟前来拜会。”

      连送立刻从他怀里跳开,眼神慌乱,整理头发拉好褶皱的衣衫,身上都是师父的体香,她遮掩不住,眉头紧锁。

      今日朗漠然地打量她一番动作。

      门外还在催促:“留芳公子?”

      连送看看外头,又看看师父,惊觉师父的头发还散着。她欲为他挽发,却被他挥开了手。他自己束好头发,戴上发冠,比她为他梳的还要快还要齐整。

      既然如此,为什么每次都要她为他挽发。连送忍不住不去想。

      苍梧派的莫凌烟,二十五岁任掌门,距今已有十年,可连送见到的却不是道观里面色蜡黄皮肤枯槁的老道姑,而是一位身形窈窕步生莲花的妙龄女子,纱巾半遮面,露出来一双秋水剪瞳,完全不似三十多岁的人。

      “留芳公子。”莫凌烟手握拂尘,轻弯了杨柳腰,行三清礼。

      “凌烟,你特意来找我所为何事?”

      今日朗在莫凌烟还是苍梧派的小师妹时便与她相识,私下里不叫她莫掌门,只叫她凌烟。

      连送被师父留在房内。她本来很好奇武林唯一由女子建立的门派是何等情状,可师父让她留在房内时,她反松了一口气。从窗口处窥探是不够磊落,可总比被人看到她与师父衣衫不整的好。这世上肤浅之人甚多,他们只会以为他们师徒有苟且,怎么会想到他们其实在练功呢。连送越想越觉得在理,师父果然考虑周到。

      莫凌烟往门廊边走了两步,道:“此次前来也没要紧的事,只是方才弟子众多,想与故人叙旧也不方便。”

      今日朗道:“你如今是一派掌门,约束是要比从前多些。”

      “你也知道,我这掌门当的是心不甘情不愿。当初被毁了容貌,一心求死,师父用掌门的位置换来我振作。十年过去,我心已宁静。许是受你留芳公子的影响,我也要无欲无求了,只希望能放下掌门的担子,找个清净的山林归隐参道。”

      莫凌烟用拂尘扫去石栏上的灰,款款坐下,略微侧了身子,抬首间,与窗内的连送四目相接。

      连送吓得躲了进去。室内昏暗,窗格又密,她不确定凌烟是不是看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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