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规则
整个会餐过程我都心不在焉，只一个劲地盯着餐刀酒杯手机屏幕——任何能够映照出我面孔的东西。
实在不是我神经敏感，要知道自己的镜像对自己微笑这种事情，常人可能会认为是错觉，可像我这样的人就不同了。
我曾经在收拾罗玘先生的事务所时翻到过一份蒙尘的厚档案袋，是从柜子与墙角的缝隙里扒拉出来的——别问我为什么会去注意那种地方——面上只写明了年份。
尽管罗玘先生人前人后反差极大，他的工作态度倒是十二分地端正，每一期的案件都会有详细的记录、分类归档，像这样只写了年份却并没有标明事件的档案袋我还是第一次碰到。
出于帮忙填补空缺的心情我打开了档案袋，里面又有两个塑料制的薄文件夹，一个写着“镜像”，一个写着“影子”。看到这两个词我也就明白了，前两年苍蕊市发生了数起人口失踪案，与此同时还有数人意外死亡的事件。总之那时候走到哪都能听人议论几句，什么推测的都有。警方对此颇为头痛，失踪的人也没有找到、死亡的原因也确实是意外，查无可查，最后也不知怎么了结的。
原来真正的原因是在这里。
那些失踪的人要么就是照镜子的时候被自己的镜像给强行拖进了镜中的世界，要么就是碰到了积水之类可以映射出自己样子的东西，总之是被拽进了另一个世界。意外死亡的人则是被自己脚下的影子暗算。就算躲到无人的地方，也无法避开自身不是么。
……所以我对此很是紧张，一个劲地对着手机屏幕照，希望能发现点什么，连罗玘先生和父亲的谈话中心转向我也没察觉。
估计是觉得我自顾自的做法太过失礼，母亲悄悄地碰了一下我的胳膊肘。这本来是很平常的事情——我母亲认为一个人可以不会阅读不懂艺术，可他不能缺乏教养。执着于要寻找出些端倪的我被一片又滑又凉的东西碰到，心里头原本就紧张，被这样一碰，条件反射地侧过身去想要看清是什么东西碰了我，由于动作幅度有点大，摆在桌上的水杯被我殃及，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一直充当着背景音乐的钢琴声和谈话声戛然而止。
有侍者往我们这桌走来。
我顿时觉得无比尴尬，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母亲责备的眼神就足以让我哑口无言，整个人僵在那里，心中懊悔万分。
等了会却没有动静，钢琴声和人声也恢复如初。我往脚边一看，大理石的拼花地板光可鉴人，哪有什么摔碎的玻璃杯。
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与父亲相谈正欢的罗玘先生拿起酒杯，杯壁碰到唇边时他的蓝眼睛飞快地往我的方向一瞥，目光冷淡而漠然。
这种眼神让我没由来地感到畏惧。
从我十一岁遇到罗玘先生，他教导我如何控制自己的能力，如何才能不表现出异于常人的行为……这其中最关键的、他反复提到的，就是不能让能力失控。
很小的时候，我摔坏了家里的杯子。那时候我又惊又怕，站在原地懊恼地哭起来。
很小的时候，我把钥匙落在了家里，然而那扇门却已经关上了。我想尽一切办法想在大人回来之前解决这件事情，可惜都没有成功。
很小的时候，我和隔壁的小孩玩闹，也不知怎的她就摔了一跤，她捂着膝盖上的乌青坐在原地大哭，我心慌意乱，也跟着哭起来。
……
那么多次，我想着，啊，要是能回到过去，在事情发生之前，我绝对不会那么做。
于是杯子没有摔破，它依然摆在柜子里，光洁如新。
于是钥匙没有落在家里，它在我的口袋里，安安全全。
于是那孩子没有受伤，没有哭泣，我们依然笑着。
……
我犯了多少错也没关系，只要我动一动念，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遇到罗玘先生后，他总是说，这个世界有它自己的规则，任何试图违反它的人都会被驱逐。你要知道你拥有的能力让你成为了一个特例，存在于世界之里却又悖逆于它的规则；你要知道世界允许你的存在是因为它需要一些特例，而你不要妄图去违逆它；你要知道滥用能力和放任能力失控是最危险的事情，不要试图挑战任何一方的规则。
……之后我开始学习控制自己，压制那些随时会泄露出来的想法。
长久以来“重新来过”这样的念头变成了随时随地会伴随着我的思绪溢出的欲念，而我也必须随时随地反抗着我的欲念。当人不得不专注于某件事情时，旁的事便无暇顾及。那段时间我很辛苦，连琳琳也有意无意地问起我怎么老是发呆，她说我发呆的时候整个人都变了个样。我问她变成什么样，她支支吾吾半天，才指了指手头边的架子上那一排的娃娃。
你发呆的时候，就像那些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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