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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第九章:新婚夜
天罡宗又一次披上红绸。
红绸从山门铺到正殿,延绵十里,和三年前一模一样。连永夜屏障的光,都和三年前一样明亮——仿佛时光从未流逝,仿佛那场染血的婚礼只是一场噩梦。
宾客依旧云集,笑容依旧虚伪。
只是这次,没有人提起“苏柒柒”三个字。那个名字成了禁忌,成了大殿角落里一抹无人敢碰的阴影。
林澈站在镜前,一身玄底金纹喜服。
腰间系着的,还是星澈剑。剑柄上,青丝剑穗只剩最后一根丝线——那是今早刚断的。断裂时没有声音,只是悄无声息地碎成粉末,消散在空气里。
如今,最后一根孤零零地悬着,在烛光下泛着暗淡的光。
侍从躬身:“宗主,吉时将至。”
林澈抚过那根丝线,指尖冰凉。
他知道,今日过后,这根也会断。
那时,他与她之间最后一点羁绊,就真的…一丝不剩了。
正殿内,九宗宾客低声交谈。
冷云亭已废,冷楚寒已痴,曾经的阴谋家们如今或死或囚。本该是喜庆的日子,大殿里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像所有人都在等待什么,又像所有人都在害怕什么。
“新娘到——”
礼官高唱。
柳小可由侍女簇拥而来。凤冠霞帔,红纱遮面,步态端庄,无可挑剔。
但林澈看见,她垂在身侧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走到他身边,两人并立。隔着红纱,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司仪开始念祝词。
冗长、繁琐、空洞。
林澈一句也没听进去。他的目光始终望向殿外——望向深渊方向。他知道她会知道。他知道她一定在看着。
他希望她恨。
希望她恨到怨气冲天,恨到彻底忘了他,恨到…好好活下去。
司仪念到“夫妻对拜”时,柳小可忽然轻声说:
“师兄,她若真来了,你会不会扔下我去找她?”
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
林澈不答。
柳小可在盖头下自顾自笑了:
“没关系。”
“我本来就是…替她站在这里的。”
两人对拜。
林澈弯腰时,腰间星澈剑突然剧烈嗡鸣!剑身震颤,那最后一根青丝剑穗无风自动,发出细微的、仿佛哭泣般的颤音。
他猛地直起身,望向殿外——
一道红色身影,站在大殿屋檐的阴影里。
大红嫁衣,漆黑长发,纯黑眼眸。
苏柒柒。
她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殿内的一切。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是看着。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但林澈看见,她心口处的剑影正在疯狂翻涌!黑气如触手般从破洞中伸出,缠绕着她的身躯。她的魂体在波动,在透明化——就像上次在峡谷那样,甚至更严重。
她在痛。
因为他娶了别人。
因为他亲手,把最后一刀捅进了她心里。
林澈下意识想冲过去。
但柳小可按住了他的手。
隔着衣袖,他感觉到她的手冰凉彻骨,还在抖——但她按得很用力,用力到指甲掐进他皮肉里。
“师兄,”她声音依旧平静,“仪式还没完。”
她拉着他转身,面向宾客,面向司仪,面向这场荒唐的婚礼。
司仪高声:“礼成——!”
掌声响起。
虚伪的、敷衍的、带着各种算计的掌声。
林澈在掌声中,最后一次望向屋檐。
那里已经空了。
只剩一片阴影,和几片被风卷起的枯叶。
她走了。
带着最后一刀留下的伤,走了。
夜晚,洞房。
红烛摇曳,将洞房内的一切染上暧昧的暖红。
柳小可坐在床沿,凤冠已摘下,霞帔褪去,只着一身素白中衣。长发披散,在烛光下泛着柔顺的光泽——她特意用桂花油梳过,因为记得林澈说过,喜欢这个味道。
林澈背对着她站在窗边,手中握着一杯合卺酒,却迟迟未饮。
“师兄,”柳小可轻声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窗棂右侧第三格,木板缝隙…有反光。”
林澈手指一紧。
他当然知道。从进洞房起,他就感受到了那道目光——冰冷、怨毒、带着几乎实质化的恨意,从窗外那片紫竹林深处射来。
是苏柒柒。
她果然来了。
“她…在看。”林澈声音干涩。
“嗯。”柳小可站起身,走到他身后,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紧绷的背脊上。
这个动作让林澈浑身一僵。
“别动。”柳小可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坚定,“既然要演…就演得像一点。”
她的手在他腰间摸索,指尖冰凉,解开他喜服腰间的玉带钩。金纹玄底的喜服散开,露出里面白色的中衣。
“小可…”林澈想转身。
“嘘。”她踮起脚,唇贴近他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说,“她看着呢…你得让她信。”
她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耳廓,带着淡淡的药香。林澈闭上眼,脑海中却浮现出三年前——苏柒柒也曾这样踮脚在他耳边说话,那时她说的是:“澈,今晚的月亮真圆。”
物是人非。
柳小可牵着林澈的手,将他带到床榻边。
红帐垂落,隔出一方私密又暴露的空间——帐外红烛高烧,帐内光线朦胧,人影投在纱帐上,清晰得残忍。
“躺下。”柳小可轻声说。
林澈依言躺下,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柳小可侧身躺在他身边,中衣衣襟微敞,露出锁骨下方那片月牙光痕——此刻正微微发着光,像在呼应什么。
她伸手,开始解自己中衣的系带。
动作很慢,指尖在颤抖。
第一根系带松开,衣襟滑开一寸,露出白皙的肩膀。
第二根…
“够了。”林澈抓住她的手,声音嘶哑,“够了…小可…”
“不够。”柳小可看着他,眼中水光潋滟,却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她要听声音…师兄,你得叫我的名字。”
她俯身,唇贴近他颈侧,却没有真的吻下去——只是停在毫厘之处,温热呼吸拂过他皮肤。
然后,她用颤抖的声音,发出了一声极轻、极媚的喘息。
“澈…”
林澈瞳孔骤缩。
那声音太像了——像极了苏柒柒情动时的低吟。柳小可模仿了十年苏柒柒的举止、语气,却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连这个都模仿。
窗外的目光骤然变得尖锐!
怨气如实质般渗入房间,红烛火焰剧烈摇晃,烛泪滚滚而下。
柳小可感觉到了。
她嘴角勾起一抹凄然的笑,继续用那种媚入骨髓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
“夫君…轻点…”
“嗯…这里…”
“澈…我爱你…”
娇喘声伴随的拍大腿模拟的啪啪啪声
每一声,都像一把淬毒的刀,捅向窗外那双眼睛,也捅向她自己的心。
她一边“表演”,一边低头看着林澈——他闭着眼,睫毛剧烈颤抖,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他的手死死抓着身下的锦褥,指节泛白。
他在痛。
为窗外那个人痛。
也为正在伤害窗外那个人的自己而痛。
柳小可看着他的痛苦,忽然觉得可笑又可悲。她停下声音,俯身,在他耳边用真实的声音轻声说:
“师兄,你猜…她现在在想什么?”
“是在恨你薄情,这么快就另寻新欢?”
“还是在恨我…这个趁虚而入的贱人?”
林澈猛然睁眼,赤红眼眸里翻涌着剧痛:“小可…求你了....你别说了”
“我偏要说。”柳小可笑了,眼泪却滚下来,滴在他脸颊上,“她一定在想…‘柳小可,你终于得到他了,开心吗?’”
“可她不知道…”
“我得到的,只是一具空壳。”
“我抱着的,是一个心早就死在三年前的男人。”
“我发出的声音…是我这辈子听过最恶心的声音。”
她撑起身,中衣彻底滑落肩头,月牙光痕完全暴露,此刻正疯狂闪烁,像一颗濒临破碎的心脏。
“可是师兄…”她低头看着他,泪如雨下,“就算是空壳…”
“就算是假的…”
“就算恶心…”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许久,才用破碎的声音说完:
“这也是我…唯一能拥有的了。”
紫竹林深处。
苏柒柒站在阴影里,纯黑眼眸死死盯着那扇窗。
大红喜字贴在窗纸上,屋内烛光将两个人的身影投在窗上——交叠、起伏、缠绵。
她听见柳小可娇媚的喘息。
她听见林澈低沉的闷哼。
她听见床榻吱呀的摇晃。
她听见…自己的心,一寸寸碎裂的声音。
“呃啊——”
心口剑影突然炸裂般剧痛!黑气疯狂涌出,她单膝跪地,一口黑色的魂血呕出来,溅在竹叶上,瞬间将叶片腐蚀成灰。
“领主!”青煞从阴影中浮现,想扶她。
“别碰我!”苏柒柒嘶声道,纯黑眼眸死死盯着那扇窗,“他叫她…‘小可’…”
她记得的。
三年前洞房夜,林澈也是这样,在她耳边一遍遍叫“柒柒”。
那时他声音温柔得像化开的蜜。
现在…现在他在另一个女人耳边,用同样的声音,叫另一个名字。
又一波剧痛袭来。
嫁衣上的井状暗纹疯狂蔓延,几乎覆盖了整件嫁衣。怨气在溃散,魂体在透明化——她快撑不住了。
“走…”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领主,您不能再——”
“走!!!”
黑气炸开,苏柒柒化作一道红光,疯狂逃离这片竹林。
她不敢再听。
不敢再看。
不敢再…感受那颗早就停止跳动的心脏,此刻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痛。
原来恨到极致,是真的会痛的。
痛到魂魄都要碎裂。
痛到恨不得立刻魂飞魄散。
洞房内,声音早已停止。
柳小可穿好中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慢慢梳理长发。镜中的自己眼眶红肿,嘴唇被自己咬破,渗着血丝。
林澈坐在床沿,喜服散乱,低着头,手中握着那杯早已凉透的合卺酒。
“她走了。”柳小可轻声说。
“…嗯。”
“你猜,她现在有多恨你?”
林澈不答。
柳小可放下梳子,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仰头看他:
“师兄,你成功了。”
“从今往后,她对你只会剩下恨。”
“恨能让她活下去,恨能让她变强,恨能让她…忘了爱你这件事。”
她伸手,轻轻擦去他眼角一滴未落的泪:
“可你为什么不笑呢?”
“你不是…如愿以偿了吗?”
林澈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紧到柳小可觉得骨头都要碎了。
“小可,”他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对不起…”
“不用对不起。”柳小可抽回手,站起身,“我说了,这是我选的。”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
寅时的冷风灌进来,吹散了一室暖昧与苦涩。远处天际,永夜屏障的微光开始黯淡——天快亮了。
“师兄,我该走了。”
“戏演完了,观众也散了…我这个替身,该退场了。”
她转身,最后看了他一眼。
那个她爱了十年、仰望了十年、今晚终于“成为他女人”的男人,此刻坐在婚床上,低着头,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将军。
不,不是像。
他就是败了。
败给了命运,败给了轮回井,败给了…他爱的那个人。
“保重。”柳小可轻声说,然后推门而出。
没有回头。
门外长廊,青煞静静站着。
她手中捧着一件叠好的、水青色外衫——是柳小可平时最爱穿的那件。
“柳姑娘,”青煞声音沙哑,“领主让我送来…她说,‘天冷,加件衣服’。”
柳小可愣住。
她接过外衫,触手温软,带着淡淡的熏香——是苏柒柒生前常用的雪中春信。
“她…”柳小可喉咙发紧,“她还好吗?”
青煞沉默片刻,猩红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吐了三口魂血,怨气逸散三成,现在在悔恨池里泡着…但死不了。”
“恨意,够她撑很久。”
柳小可抱紧外衫,指尖深深掐进柔软布料里。
许久,她轻声说:
“告诉她…”
“谢谢。”
然后她转身,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
手中那件外衫的袖口内侧,用银线绣着一行极小、极隐蔽的字:
“活下去,哪怕是为了恨。”
那是苏柒柒的字迹。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知道这场戏是演给她看的。
知道柳小可的心意。
知道林澈的苦心。
可她依然来了。
依然看了。
依然…痛了。
洞房内,林澈终于抬起头。
窗外,第一缕天光刺破永夜,照在窗棂上。
也照在他空空如也的掌心。
那里,曾经握过苏柒柒的手,曾经握过星澈剑,今晚…曾经被柳小可紧紧握住。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他低头,看向腰间星澈剑。
剑穗上,最后三根青丝,在晨光中悄然断裂。
一根,两根,三根。
无声无息。
像某种羁绊,终于彻底…
灰飞烟灭。
深渊第七层,悔恨池边。
苏柒柒站在池心,半身浸入暗红血水。水很冷,冷得像那日刺穿她心脏的剑。
青煞跪在池边,双手捧着一面水镜。镜中,正是天罡宗那场婚礼——林澈与柳小可对拜的画面,清晰得刺眼。
“领主,”青煞声音发抖,“您别看了…”
苏柒柒没说话。
她只是静静看着。看着林澈一身喜服,看着柳小可凤冠霞帔,看着两人并肩而立,看着…那最后一拜。
心口处的剑影突然炸裂般剧痛!
“呃啊——!”
她闷哼一声,单膝跪入池水!黑气从心口疯狂涌出,如千万根针同时刺穿她的魂魄!嫁衣在怨气中翻卷,红色褪成暗黑,又染上更深沉的暗红——那是魂血外溢的颜色。
“领主!”青煞想冲进池中。
“别过来!”苏柒柒嘶声喝道,纯黑眼眸猛地抬起!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冰冷的黑暗。
而是翻涌的、沸腾的、近乎疯狂的——
恨。
“好…很好…”她笑出声,笑声嘶哑如恶鬼,“林澈…你真狠…”
又一波剧痛袭来。
她整个人蜷缩进池水,黑气如茧将她包裹。魂体在透明与凝实间剧烈波动,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散。
青煞跪在池边,猩红眼眸含泪:“领主!求您停下!再这样下去您的魂体真的会…”
“会怎样?”苏柒柒从池水中缓缓站起。
黑气渐渐收敛,但她的眼眸彻底变了——纯黑深处,燃起两点猩红血光。那不再是属于“苏柒柒”的眼神,而是真正的、深渊领主的眼神。
冰冷。疯狂。浸满恨意。
“会死吗?”她轻声说,声音平静得可怕,“死了也好。反正…”
她低头,看向心口剑影。
剑影依旧在,但此刻,它不再剧痛。
因为痛到极致,就麻木了。
因为恨到极致,就不需要爱了。
“青煞,”她走出悔恨池,嫁衣滴水,在池边留下一路暗红水迹,“传令下去:从今日起,深渊第七层全面封锁。所有怨灵,不得踏入永昼大陆半步。”
“领、领主?”
“违者,”苏柒柒回头,猩红血眸看向她,“魂炼九幽,永世不得超生。”
青煞浑身一颤:“那…那您与林宗主的计划…轮回井…”
“照旧。”苏柒柒走向王座,“但从此以后,我与林澈之间——只有交易,没有旧情。”
她坐上王座,单手支颐,闭眼。
“他娶他的妻,我做我的鬼。”
“两不相欠。”
“两不相见。”
青煞看着王座上的她,忽然觉得陌生。
那个还会为爱痛苦的苏柒柒,好像真的…死在了今天这场婚礼里。
如今活下来的,只是一具被恨意填满的怨灵躯壳。
同一时刻,蚀月峡谷边缘。
林澈独自站在断崖上,手中星澈剑嗡鸣不止——剑柄上,青丝剑穗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一个空荡荡的环扣。
最后一根丝线,断了。
他抬头看向深渊方向,忽然觉得心口一空。
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终于被自己亲手…
斩断了。
他知道她此刻一定在恨他。
恨到怨气冲天,恨到彻底忘了他。
这样就好。
这样…她就能活下去了。
雪开始飘落。
落在他的肩头,落在剑上,落在他空空如也的掌心。
他握紧剑柄,剑刃割破掌心,血顺着剑纹流淌——但再也没有青丝可以染红。
再也没有。
“柒柒…”他对着深渊轻声说,声音被风吹散,“对不起…”
“但这一次…我不会再去找你了。”
“因为爱你…就是在杀你。”
他转身,走入风雪。
身后,深渊的方向,传来一声极轻微、极压抑的…
呜咽。
像野兽受伤后的哀鸣。
又像怨灵…
彻底死去时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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