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棠撞进望舒月 ​

　　周一的清晨，风裹着秋意刮过教学楼的走廊，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
　　江野棠踩着早自习的预备铃走进教室时，脚步猛地顿住了。
　　她的座位被挪了。
　　不再是那个靠着墙、离所有人都很远的最后一排角落，而是被搬到了第三排——谢望舒的旁边。
　　两张课桌拼在一起，中间只隔着一道窄窄的缝隙，像一条划开冰面的痕。
　　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人，所有目光都黏在她身上，带着看好戏的探究。
　　江野棠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她抬眼看向讲台上正在整理教案的陈老师。
　　陈老师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推了推眼镜，语气平淡：“江野棠，上周调的座位，你来得晚，没告诉你。”
　　“谢望舒是班长，成绩好，你们做同桌，互相帮助。”
　　互相帮助。
　　这四个字像一根针，轻轻刺了江野棠一下。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没说话，背着书包径直走了过去。
　　路过张扬的座位时，张扬故意撞了一下她的胳膊肘，压低声音，语气里的嘲讽快溢出来：“哟，转性了？还能和班长做同桌，福气不小啊。”
　　江野棠没理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走到那张崭新的课桌前，“哐当”一声把书包扔在桌肚里，拉开椅子坐下。
　　动作很大，带着一股莫名的火气。
　　谢望舒就坐在她旁边，脊背挺得笔直，手里捧着一本语文书，看得格外专注。
　　黑色的细框眼镜架在鼻梁上，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他的胳膊肘规规矩矩地放在自己的桌面上，连一丝一毫都没越过那条看不见的分界线。
　　仿佛身边坐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团空气。
　　江野棠也学他的样子，从书包里掏出数学课本，摊开，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眼角的余光总能瞥见他的侧脸，干净的下颌线，纤长的手指，还有翻书时指尖划过纸面的弧度。
　　画室里的那点余温，和他转身离开时“砰”的一声关门声，在脑海里搅成一团乱麻。
　　她的心里像堵着一块湿棉花，闷得发慌。
　　早自习的铃声响了，读书声朗朗地响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住了整个教室。
　　江野棠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臂弯里，假装睡觉。
　　其实根本睡不着。
　　谢望舒的呼吸声很轻，就在耳边。
　　他读课文的声音也很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润，像风拂过竹叶。
　　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混着阳光晒过的气息，干净得让人有点心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人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
　　力道很轻，像羽毛拂过。
　　江野棠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她没抬头，也没动。
　　那只手又碰了碰她的胳膊，这次带着点迟疑。
　　“上课了。”
　　谢望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依旧很轻，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认真。
　　江野棠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被打扰的烦躁。
　　她撞进了谢望舒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很干净，像盛着一汪清泉，此刻正看着她，带着点淡淡的无奈。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围的读书声好像都远去了，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
　　江野棠先移开了目光，她别过头，看向窗外，语气硬邦邦的：“不用你管。”
　　谢望舒的手僵在半空中，顿了顿，慢慢收了回去。
　　他没再说话，重新低下头，翻了一页书，书页翻动的声音，在安静的缝隙里显得格外清晰。
　　江野棠看着窗外的香樟树，叶子绿得发亮，风一吹，就晃来晃去。
　　她的心里，莫名地有点堵。
　　第一节是数学课，数学老师抱着一沓试卷走进教室，脸色严肃得像块铁板。
　　“上周的摸底考，成绩出来了。”
　　“整体情况很不好，尤其是某些同学，拖了全班的后腿。”
　　他的目光扫过全班，最后落在了江野棠身上，带着点明显的嫌弃。
　　江野棠的手指攥紧了笔杆，指甲嵌进掌心，有点疼。
　　她知道老师说的“某些同学”指的是她。
　　她转学过来的时间短，落下了很多课程，数学考得一塌糊涂，是全班倒数。
　　试卷发下来，鲜红的“58”分刺得她眼睛生疼。
　　江野棠把试卷揉成一团，塞进了桌肚的最底层，像藏起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
　　谢望舒的试卷也发下来了，满分。
　　红色的“150”分，在阳光下闪着光，和她的“58”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江野棠看着那两个数字，心里的烦躁更甚。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讲题，讲得唾沫横飞。
　　江野棠听得昏昏欲睡，那些公式和定理像密密麻麻的蚂蚁，爬在黑板上，晃得她头晕。
　　她趴在桌子上，用胳膊肘撑着脑袋，目光无意识地飘向谢望舒的试卷。
　　他的字迹很工整，解题步骤写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
　　江野棠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抄他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
　　她江野棠就算考零分，也不会抄别人的试卷。
　　她撇了撇嘴，转过头，继续对着窗外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张写满解题步骤的草稿纸，轻轻推到了她的面前。
　　纸的边缘，还带着谢望舒指尖的温度。
　　江野棠的目光落在草稿纸上，愣住了。
　　上面是刚才老师讲的那道压轴题，步骤详细，逻辑清晰，每一步都标注得明明白白。
　　她抬起头，看向谢望舒。
　　谢望舒依旧看着黑板，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什么都没做过。
　　只有放在桌下的手，微微蜷了蜷。
　　江野棠看着那张草稿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有点软，又有点涩。
　　她没说话，也没把草稿纸推回去，只是默默地把它收进了自己的笔记本里。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草稿纸上，把那些工整的字迹，晒得格外清晰。
　　课间操的时候，班里的同学都涌到了操场。
　　江野棠没去，她坐在教室里，趴在桌子上，看着那张草稿纸发呆。
　　谢望舒也没去。
　　他坐在旁边，写着老师布置的数学竞赛题，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
　　风从窗外吹进来，卷起窗帘的一角，露出外面湛蓝的天空。
　　江野棠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为什么帮我？”
　　谢望舒的笔尖顿了顿，没抬头，声音淡得像水：“陈老师说，互相帮助。”
　　又是这句话。
　　江野棠的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火气。
　　她转过头，看着他，语气里带着点嘲讽：“就因为老师的一句话？”
　　“不然呢？”谢望舒终于抬起头，看向她，眼底没什么情绪，“还是你觉得，我对你有什么别的心思？”
　　这句话像一把刀，直直地戳进江野棠的心里。
　　她的脸瞬间涨红了，像是被戳中了心事，又像是被激怒了。
　　“你少自作多情。”她的声音有点发颤，“谁稀罕你的帮助。”
　　她说着，从笔记本里抽出那张草稿纸，揉成一团，扔回了谢望舒的桌子上。
　　动作又急又狠，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谢望舒看着桌上的纸团，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他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写题，只是握笔的力道，重了几分。
　　江野棠别过头，看向窗外，胸口剧烈起伏着。
　　心里的火气和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堵得她喉咙发疼。
　　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她只是……只是想听他说一句，不是因为老师的话，不是因为班长的责任，只是单纯地想帮她而已。
　　就这么一句，很难吗？
　　上课铃响了，同学们吵吵嚷嚷地涌回教室。
　　张扬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见江野棠和谢望舒之间那道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忍不住笑出声：“我说你们俩，做同桌跟做仇人似的，至于吗？”
　　江野棠没理他。
　　谢望舒也没理他。
　　两个人像两座孤岛，隔着一条窄窄的海峡，遥遥相望，却又老死不相往来。
　　第二节是语文课，老师让同桌之间互相批改作文。
　　教室里瞬间热闹起来，同学们都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只有江野棠和谢望舒，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
　　谁也没先开口。
　　谁也没动。
　　老师走过来，敲了敲他们的桌子，眉头皱得很紧：“谢望舒，江野棠，你们俩怎么回事？”
　　“互相批改啊，愣着干什么？”
　　谢望舒抿了抿唇，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作文本，放在桌角，没推过去，只是淡淡地说：“你看吧。”
　　江野棠也从桌肚里摸出自己的作文本，扔在两张桌子的中间，语气同样冷淡：“随便。”
　　老师看着他们这副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走了。
　　江野棠拿起谢望舒的作文本，翻开。
　　字迹工整，文笔流畅，写的是一篇关于青春的散文，字里行间透着少年人的温柔和细腻。
　　她看着看着，心里的那点烦躁，慢慢淡了下去。
　　谢望舒也拿起了她的作文本。
　　她的作文写的是画室，写的是那些被颜料染透的黄昏，写的是被父母扔掉的画笔，字里行间带着一股淡淡的忧伤和倔强。
　　谢望舒的目光落在那些文字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面，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他拿起红笔，在她的作文本上圈出几个错别字，又在旁边写下修改意见，字迹依旧工整。
　　江野棠也拿起红笔，在他的作文本上画了几个波浪线，标注出写得好的句子。
　　两个人都低着头，谁也没看谁。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张作文本上，落在那支红色的笔上，落在他们紧挨着的手背上。
　　有那么一瞬间，江野棠感觉自己的手背，碰到了他的手背。
　　冰凉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瞬间传遍全身。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猛地缩回了手。
　　谢望舒的手也顿了顿，然后慢慢收了回去。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下课铃响的时候，江野棠飞快地把谢望舒的作文本推了回去，像是在躲避什么。
　　谢望舒也把她的作文本递了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
　　两个人都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了手。
　　“谢谢。”江野棠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阵风。
　　“不客气。”谢望舒的声音也很轻，轻得像一片云。
　　四个字，像两颗石子，投进彼此心里的湖面，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却又很快消失不见。
　　中午放学的时候，江野棠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
　　她背着书包，脚步飞快，像是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她。
　　谢望舒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被风吹起的长发，攥了攥手心，终究还是没喊住她。
　　他的桌角，放着一个草莓味的牛奶盒，是他早上特意带来的。
　　盒子上的草莓图案，鲜艳得有点刺眼。
　　张扬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挤眉弄眼地说：“班长，你这同桌，可真有意思，跟个刺猬似的。”
　　谢望舒没说话，只是拿起那个牛奶盒，扔进了垃圾桶。
　　牛奶盒掉进去的瞬间，发出“哐当”一声响，像一颗心，碎在了地上。
　　下午的课，江野棠依旧和谢望舒保持着距离。
　　她趴在桌子上睡觉，他坐在旁边写题。
　　她喝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水洒在了他的作业本上，手忙脚乱地想道歉，却看见他已经默默地拿出了纸巾，擦干净了水渍，连一句抱怨都没有。
　　她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放学的时候，天阴了下来，乌云密布，像是要下雨。
　　江野棠收拾书包的动作快了几分，她没带伞。
　　谢望舒也收拾好了书包，他的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折叠伞。
　　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雨“哗啦啦”地落了下来，砸在地面上，溅起一片片水花。
　　江野棠站在门口，看着瓢泼大雨，眉头皱得很紧。
　　她咬了咬唇，正准备冒雨冲出去的时候，一把黑色的伞，撑在了她的头顶。
　　伞柄的温度，透过指尖，传到了她的心里。
　　江野棠抬起头，撞进了谢望舒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里，盛着淡淡的雨意，还有点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送你回家。”谢望舒的声音，被雨声模糊了，却格外清晰。
　　江野棠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看着他，看着头顶的黑伞，看着雨幕中他干净的侧脸，喉咙动了动，想说不用，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谢望舒没等她回答，就侧身站到了她的身边，把伞往她这边倾斜了大半。
　　他的肩膀，很快就被雨水打湿了，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头上，有点狼狈，却又格外好看。
　　两个人并肩走在雨幕里，伞下的空间很小，彼此的肩膀偶尔会碰到一起，带着点冰凉的温度。
　　谁也没说话。
　　只有雨声，哗啦啦地响着，像一首温柔的歌。
　　江野棠看着他被打湿的肩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涩涩的。
　　她忽然想起画室里的那个黄昏，想起那袋温热的面包和牛奶，想起那张写着字的纸条。
　　她张了张嘴，声音很轻，被雨声裹着：“谢望舒。”
　　“嗯？”谢望舒转过头，看着她。
　　雨珠顺着伞沿滑落，滴在他的睫毛上，像一颗透明的泪。
　　江野棠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雨意，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那句憋了很久的话：“之前……谢谢你。”
　　谢谢你帮我澄清流言。
　　谢谢你给我买素描本。
　　谢谢你送我面包和牛奶。
　　谢谢你……做我的同桌。
　　谢望舒看着她，看着她眼底闪烁的光，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像雨后的天空，慢慢放晴。
　　“不用谢。”
　　他说。
　　雨声，渐渐小了。
　　远处的天边，透出了一点微光。
　　像冰面下，悄悄流淌的，暖。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