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珠与创可贴

　　周一上午的阳光，透过星寰大厦四十五层的落地窗，在总裁办公室的深色地毯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林清野站在顾衍之的办公桌前，手里捧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设计方案，心跳如擂鼓。
　　他今天特意穿了件新的浅蓝色衬衫——不是面试那天那件扣子总扣不好的，而是合身挺括的，领口熨烫得一丝不苟。出门前，他对着镜子练习了无数次“顾总，我有话对你说”，但真到了这一刻，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
　　“……所以这里的数据可视化模块，我参考了最新的交互研究，采用渐进式呈现，避免信息过载。”林清野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专业平稳，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顾衍之的手上。
　　准确地说，是落在顾衍之右手手背那个创可贴上。
　　还是昨天他亲手贴上去的那个。浅肤色的，印着极简的几何纹样，边缘已经微微卷起——显然顾衍之没有更换过。
　　这个发现让林清野的心跳漏了一拍。沈青荷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那个木头，如果等他自己开口，可能要等到明年。”
　　木头。
　　林清野的视线从创可贴移到顾衍之脸上。顾衍之正低头看着方案，侧脸线条冷硬，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阳光恰好落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这个角度，这个光线，让林清野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这间办公室见到顾衍之时的情景——那时候他紧张得要命，觉得这个人像座永远无法融化的冰山。
　　可现在……
　　“林清野？”
　　顾衍之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林清野猛地抬起头，发现顾衍之正看着他，眉头微蹙：“你在听吗？”
　　“啊，在、在听。”林清野的脸腾地红了，“您刚才说……这个动效的时间轴需要调整？”
　　“嗯。”顾衍之把方案转过来，用笔在上面画了一条线，“从0.3秒缩短到0.2秒，但要加一个缓入效果。用户对瞬时反馈的期待值越来越高，但也不能太突兀。”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笔的姿势标准得像教科书。林清野盯着那只手，盯着那个创可贴，脑子里一片混乱。
　　说啊，林清野。现在就说。
　　“顾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想象中要稳一些。
　　“嗯？”顾衍之没有抬头，还在修改方案上的批注。
　　“您手上的创可贴……该换了。”
　　顾衍之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又看向林清野，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困惑：“这个？”
　　“伤口如果一直捂着，反而不容易愈合。”林清野的声音越来越小，“而且……这个已经贴了一天了。”
　　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窗外传来远处街道隐约的车流声，空调出风口发出轻柔的嗡鸣。
　　顾衍之放下笔，身体向后靠进椅背里。他看着林清野，眼神很深：“你一直在注意这个？”
　　“……嗯。”
　　“为什么？”
　　林清野感觉自己的脸颊烫得能煎鸡蛋。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文件夹，指甲掐进掌心，用那点疼痛给自己勇气。
　　“因为……”他抬起头，直视着顾衍之的眼睛，“因为我喜欢您。”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阳光里的尘埃仿佛都停止了飞舞。办公室里的空气凝固成透明的琥珀，而林清野和顾衍之是琥珀里两个凝固的身影。
　　顾衍之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林清野注意到，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放在桌面上的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林清野。”顾衍之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林清野的声音在颤抖，但眼神坚定，“我知道您是顾总，是我的上司，是星寰的CEO。我也知道您心里有过周晚前辈，知道您可能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有潜力的员工，或者……或者别的什么。”
　　他顿了顿，继续说：“但是沈助理告诉我，您对何睿说，您想追求我——不是因为我是谁的影子，就是因为我是林清野。何睿也说，他会考察您，给您机会。”
　　顾衍之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的眉头蹙了起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林清野从没见过顾衍之慌乱的样子。这个男人永远冷静，永远掌控一切，永远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可现在，机器卡壳了。
　　“沈青荷……”顾衍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有何睿？”
　　“他们是为我好。”林清野向前走了一步，距离顾衍之的办公桌更近了，“也是为您好。沈助理说您是木头，如果等您自己开口，可能要等到明年。我等不了那么久。”
　　顾衍之沉默了。他盯着林清野，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惊讶，有困惑，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还有……某种深藏的、正在破土而出的东西。
　　然后，他笑了。
　　不是那种礼节性的微笑，也不是嘲讽的冷笑，而是一个真正的、从眼底蔓延到嘴角的笑。那笑容很轻，很淡，却让顾衍之整张脸的线条都柔和了下来，像是冰山初融的第一道裂缝。
　　林清野看呆了。
　　“所以，”顾衍之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们三个人，背着我制定了一个‘让顾衍之开口’的计划？”
　　“不、不是计划……”林清野的脸红透了，“就是……就是沈助理给我一点提示，何睿给我一点勇气……”
　　“然后你就来我这里‘突袭’？”顾衍之的笑意更深了。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林清野面前。
　　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林清野能闻到顾衍之身上清冽的木质香气，能看清他眼底细小的血丝——昨晚他一定又熬夜了。
　　“林清野。”顾衍之叫他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温和，“你知道如果我答应你，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林清野小声说，“意味着我们要面对很多问题。办公室恋情，外界的眼光，郑绍峰那种人的闲话……还有您的过去，我的过去。”
　　“还有，”顾衍之补充，“我比你大十六岁。我的人生已经定型，而你才刚刚开始。”
　　“我不在乎。”林清野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年龄只是数字。而且……您教会我的，比我过去二十二年学的加起来都多。和您在一起，我会成长得更快。”
　　顾衍之看着他，看着那双清澈坚定的眼睛，心脏某个坚硬的地方，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林清野的脸颊。那触感温热，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柔软。
　　“你确定吗？”他问，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一旦开始，我就不会轻易放手。”
　　林清野用力点头：“我确定。”
　　顾衍之笑了。这一次，笑容完全绽开，像破云而出的阳光。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沈青荷抱着一摞文件走进来，嘴里还在说着：“顾总，下午的会议材料——呃？”
　　她顿在门口，看着办公室里的一幕：顾衍之的手放在林清野脸上，两人距离近得暧昧，而林清野的脸红得像熟透的番茄。
　　“我……走错办公室了？”沈青荷难得地卡壳了。
　　顾衍之收回手，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但眼底的笑意还未完全散去：“没有走错。文件放桌上吧。”
　　沈青荷机械地走过去放下文件，眼神在顾衍之和林清野之间转了个来回。最后，她看向林清野，挑了挑眉。
　　林清野冲她眨了眨眼，嘴角扬起一个掩饰不住的、小小的、得意的笑容。
　　沈青荷瞬间明白了。她强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那顾总，材料都在这里了。下午三点，第三会议室。我先出去了。”
　　“嗯。”
　　沈青荷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回头对林清野做了个口型：“恭喜。”
　　门关上后，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两人。
　　顾衍之看着林清野：“看来你的‘助攻团’很尽责。”
　　林清野不好意思地笑了：“沈助理是好人。”
　　“何睿呢？”顾衍之问，“他同意了吗？”
　　“他说会考察您。”林清野老老实实地说，“他说如果我受伤了，他会替我讨回公道。”
　　顾衍之点了点头，眼神认真：“他做得对。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么说。”
　　他走回办公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林清野。
　　是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丝绒盒子。
　　林清野愣住了：“这是……”
　　“打开看看。”
　　林清野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里面不是戒指，不是项链，而是一枚……创可贴。
　　但不是普通的创可贴。是定制的，印着星寰科技的logo——一颗被线条环绕的星星，还有一行极小的小字：“给独一无二的你”。
　　“昨天你帮我贴的那个，我舍不得换。”顾衍之说，声音很轻，“所以让行政部连夜定做了这个。本来想找个合适的机会给你，没想到……”
　　他笑了笑：“没想到你先出手了。”
　　林清野盯着那枚创可贴，眼眶忽然红了。他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您……您早就准备好了？”
　　“从你第一次给我贴创可贴的时候。”顾衍之坦然承认，“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
　　林清野的眼泪掉了下来。他慌忙去擦，却被顾衍之握住了手。
　　男人的手掌宽大温热，稳稳地包裹住他的手。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肢体接触——不是工作时的无意碰触，不是急救时的搀扶，而是纯粹的、有意识的牵手。
　　“别哭。”顾衍之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下午还要开会，眼睛哭肿了不好看。”
　　“嗯……”林清野点头，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顾衍之无奈地笑了。他松开手，从桌上抽了张纸巾，轻轻擦掉林清野脸上的泪：“去吧，先回去工作。晚上……一起吃晚饭？”
　　“好。”林清野用力点头。
　　“那下班后我来找你。”
　　“好。”
　　林清野抱着那个丝绒盒子，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飘出了办公室。
　　门外，沈青荷正等在那里。看到他出来，笑眯眯地问：“怎么样？”
　　林清野举起盒子，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灿烂笑容：“到手了。”
　　沈青荷噗嗤一声笑了：“出息。不过……恭喜。”
　　“谢谢沈助理。”
　　“别谢我，是你自己的勇气。”沈青荷拍拍他的肩膀，“去吧，准备下午的会议。恋爱要谈，工作也要做好——尤其是现在，更不能让人说闲话。”
　　“我知道。”林清野认真点头。
　　---
　　晚上七点，一家安静的日料店包厢里。
　　顾衍之点的菜很清淡，都是林清野喜欢吃的——他记得林清野说过自己胃不好，也记得上次发烧时只能喝粥。
　　“您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些？”林清野看着桌上的烤鳗鱼、茶碗蒸和天妇罗，眼睛亮晶晶的。
　　“沈青荷告诉我的。”顾衍之坦然说，“她说你之前聚餐时总是点这些。”
　　林清野的脸又红了。他低下头，小声说：“其实我不挑食的……”
　　“我知道。”顾衍之给他夹了一块鳗鱼，“但喜欢的就是喜欢的，不用勉强。”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但气氛温馨。顾衍之的话不多，但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细致入微的体贴。他会给林清野倒茶，会提醒他小心鱼刺，会在他说起工作上的趣事时，认真地听着，偶尔露出浅浅的笑容。
　　林清野从没见过这样的顾衍之。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CEO，不是那个严厉的上司，而是一个普通的、会在意他喜欢吃什么、会听他讲琐碎小事的人。
　　饭后又吃了点甜品，顾衍之开车送林清野回公寓。
　　车停在楼下时，林清野有点舍不得下车。他转头看向顾衍之，昏黄的车内灯光下，顾衍之的侧脸显得格外柔和。
　　“顾总……”
　　“叫我衍之。”顾衍之说，“私下里，不用那么正式。”
　　林清野的心脏砰砰直跳：“衍……衍之。”
　　“嗯。”顾衍之转过头看他，“上去吧，早点休息。”
　　“您也是。”
　　林清野解开安全带，正要下车，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回头：“那个……明天见？”
　　顾衍之笑了：“明天见。”
　　目送林清野走进楼道，顾衍之才发动车子。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车里坐了一会儿，看着三楼那扇窗户亮起灯，看着窗帘后晃动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而楼上，林清野一进门，就被何睿堵在了玄关。
　　“好啊你！”何睿揪住他的衣领，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沈青荷竟然把我卖了！还有你也是，能不能矜持一点？人家一说要追你，你就迫不及待地送上门去了？”
　　林清野笑着躲开：“哪有送上门……我就是……就是主动了一点。”
　　“一点？”何睿翻了个白眼，“你那叫一点？你那叫直球暴击！我都能想象顾衍之当时什么表情——肯定整个人都懵了！”
　　林清野想起顾衍之当时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忍不住笑了：“是有点懵....但他后来笑了。笑起来特别好看。”
　　何睿看着他满脸幸福的样子，叹了口气，松开了手：“算了，你开心就好。但是林清野—”他认真地看着好友：“我还是那句话。我怕你在这段感情里受伤。顾衍之的世界太复杂了，他背负的东西太多，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林清野也认真起来：“我知道。但我愿意试试。”“我给你机会，是因为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喜欢他。”何睿说，“但记住，我也是你一辈子的兄弟。如果让我知道那个姓顾的敢欺负你，我就替你讨回公道—管他是不是什么CEO。”
　　林清野的眼眶红了：“何睿….”
　　“打住，别煽情。”何睿摆摆手，“走，喝酒去。庆祝你脱单—虽然对象是个老男人。”
　　“他才不老！”
　　“大你十六岁还不老？”
　　两人笑闹着出了门，去了常去的那家小酒吧。
　　几杯酒下肚，气氛更放松了。何睿开始给林清野传授“恋爱经验”—虽然他自己也是单身，但理论一套一套的。
　　“我告诉你，就算恋爱了，也不能天天腻在一起。要有自己的空间，要有自己的事业。尤其是顾衍之那种工作狂，你要是整天围着他转，他迟早会腻的...”
　　林清野笑着听他说，心里却暖暖的。他知道何睿是真的关心他。
　　喝到第三杯的时候，林清野的手机响了。是顾衍之。
　　“喂？”
　　“你在哪？”顾衍之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音很安静。
　　“在酒吧，和何睿一起。”“地址发我。”“啊？”
　　“地址发我。”顾衍之重复了一遍，“我来接你们。”
　　半小时后，顾衍之推开了酒吧的门。他依旧穿着白天的衬衫，只是解开了领口的扣子，袖口随意地挽着。在昏暗喧闹的酒吧里，他的出现像一道清冷的月光，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径直走向林清野那桌。何睿已经有点醉了，趴在桌子上，看到顾衍之，迷迷糊糊地打招呼：
　　“™，顾总来了….来接你家小林啊？”
　　顾衍之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而是看向林清野：“喝了多少？”
　　“就三杯......”林清野小声説。
　　“走吧，送你们回去。”
　　顾衍之扶起何睿，林清野连忙帮忙。三人走出酒吧，夜风一吹，何睿清醒了些。
　　“顾总，”他忽然开口，声音含糊但认真，“我把小
　　林交給你了.....你要対他好......不然.....”
　　“我会的。”顾衍之的声音很稳。
　　车开到公寓楼下时，何睿已经睡着了。顾衍之和林清野把他扶上楼，安顿在床上。
　　“你也早点休息。”顾衍之对林清野说。
　　“嗯。”林清野送他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小声
　　向，“明天.....您述会来接我上班？”
　　顾衍之看着他期待的眼神，笑了：“明天全公司放
　　假。”
　　“啊？”
　　“项目刚结束，给大家放一天假。”顾衍之说，“所
　　以你可以睡到自然醒。”
　　林清野的眼睛亮了：“真的？”
　　“真的。”顾衍之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个自然而亲昵的动作，“晚安，清野。”“……晚安，衍之。”
　　门关上。林清野靠在门板上，手轻轻按在刚刚被揉过的头发上，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
　　而门外，顾衍之走下楼梯，坐进车里，却没有立刻离开。他拿出手机，给沈青荷发了条消息：
　　“明天放假通知，发全员邮件。”
　　几秒后，沈青荷回复：
　　“收到。另外，恭喜顾总。”
　　顾衍之看着那条消息，嘴角扬起一个小小的、真实的弧度。
　　他发动车子，驶入夜色。城市的灯火在车窗外流淌成一条温暖的光河。
　　而这一次，他心里不再只有冰冷的商业版图和沉重的过去。
　　这一次，有了一盏为他亮着的、温暖的灯。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