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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泣血红妆
上回书说到,秦明归降,黄信来投,清风山一时声势无两。然这兴旺之下,却潜藏着令人心寒的机谋。未过几日,那断送秦明满门的“妙计”细节,便如阴沟里的污水,渐渐在山寨隐秘角落渗开。原是宋江为绝秦明念想,使手下喽啰扮作秦明模样,去那青州城外杀人放火,这才激得慕容知府痛下杀手。
冯允执偶从几个醉酒的喽啰口中听得片段,略一串想,便通晓了首尾。她只觉一股寒气自脚底直透顶门,眼前阵阵发黑。那“及时雨”宋江,竟是如此不择手段!纵然两军交锋,兵不厌诈,然这般滥杀无辜、嫁祸于人的行径,与屠戮她家老仆的贼寇何异?甚至更为阴毒!她素知官场黑暗,却不想这江湖之中,竟也有此等令人齿冷的“义气”。
更令她心惊的是,不过三两日工夫,宋江便又做主张,要将花荣之妹宝燕许配给那新丧家小的秦明,美其名曰“抚其伤痛,结为骨肉”。
消息传来,允执正在房中与宝燕做着针线。宝燕手中绣绷“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小脸霎时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哭出声来,只无助地望着允执。那秦明年纪长她许多,性情又似烈火,如今新丧家小,满腔怨愤,又是再娶,她一个妙龄少女,如何愿意?
允执心中怒意翻涌,如同沸鼎,却哭不出声,只冷冷发笑。
她豁然起身,也顾不得避讳,径直去寻花荣。见他正与宋江、秦明等人商议事宜,她强压火气,待众人散去,方沉声问道:“宝燕的婚事,你便应了?”
花荣面上亦有难色,叹道:“哥哥也是一片好意。秦明兄弟家破人亡,心中悲苦,宝燕算是宋哥哥的义妹,结下这门亲事,既是安抚,也是加固山寨情谊。况且……有我在,总不会让宝燕受了委屈。”
“好意?”允执再也按捺不住,连日来的惊惧、对宋江手段的恶寒、对宝燕命运的疼惜,此刻尽数化为尖刻的言语,又不得指着宋江痛骂,只悉数刺向心上人。
“这个义妹认得好啊,小小清风寨,也是做起公主和亲的大排场了,往后怕不是要效明妃故事,从胡俗一女三嫁去罢。”这典故用得刻薄,花荣自然懂,然心下有愧,只能低声辩驳:“不至如此,秦明兄弟怎和那等胡虏相比?”
“怎么不至?我看那秦明比胡虏还凶险几分”允执冷笑一声,“好个‘及时雨’!先绝人宗嗣,再赔个娘子,这买卖,倒是做得仁义!只怕那青州城外的冤魂,夜里要来找这‘好意’说道说道!”
她话语如刀,字字诛心:“我原以为江湖好汉替天行道,行的该是堂堂正正之师。却不想,这‘道’竟是如此不堪!与高俅朱勔之流,手段无二。一在朝,一在野,不如拜为义父,风风光光上东京,穿朱着紫做他的大官人去!”
花荣被她抢白得脸色青白,他何尝不心疼妹妹?只是宋江于他有恩,山寨大局为重,且事已至此,难以挽回。他心中亦有火气,低喝道:“持心!休要胡言!哥哥行事,自有他的道理!山寨存亡之际,岂能拘泥小节?宝燕是我亲妹,我岂会害她?日后我自会护她周全!”
茶盏落地,应声碎裂。
“小节?”允执泪珠在眼眶中打转,声音颤抖,“你妹子的终身大事,在你眼中,便是可以随意权衡、拿来送人的‘小节’么?”她见花荣语塞,知他心意已决,再多言亦是徒劳,心中一片冰凉,转身便走。
回到房中,见宝燕仍呆呆坐着,泪痕未干。允执心如刀绞,上前将她轻轻揽入怀中。她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在这绿林之中,她一个弱质女流,无力抗衡宋江的威望,便连当面骂几句都是奢望。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力为宝燕争一份体面。
婚期定得仓促。出嫁前夜,允执打开自己那个从不轻易示人的随身包袱,里面是她冯家累世清贵最后的体面。母亲留下的上等吴绫,父亲在她及笄时置办的赤金头面,祖母传下的珍珠钗环,更有昔日西京旧宅中,那顶代表着官宦女眷身份、以白犀角为底、缀以珠玉的冠子。这些物件,她逃难时都未曾变卖,是她与过往那个文明世界最后的联系。
她将这些珍贵之物一一取出,摆在宝燕面前,轻声道:“妹妹,明日出嫁,嫂子没什么好东西给你添妆。这些,你拿去。”
宝燕惊得连连摆手:“嫂子,这太贵重了!这是你的念想……”
允执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而沉痛:“收下。记住,这是你嫂子娘家带来的,是祖上寒窗苦读,堂堂正正为官,用朝廷俸禄与赏赐置办下的,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她特意加重了“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八字,似是要用这微弱的坚持,与那“烧杀抢掠来的不干净的钱”划清界限,更是对那桩婚事背后肮脏算计的无言抗议。
“你嫁过去,穿戴这些,便是告诉所有人,你花宝燕,是清白官宦之后,知寨之妹,并非那等无根无基、可以任人轻贱的女子。”她亲手为宝燕戴上那顶白角冠子,镜中少女,虽眉宇间仍有怯意,却在珠玉映衬下,平添了几分不容侵犯的贵气。
“我们宝燕生得这样好……总要,总要让他多怜惜些才好。”允执声音越来越低,似是有些难堪。也是了,从前何曾想过,要教小姑靠容貌去讨好丈夫。
宝燕如何不懂嫂嫂苦楚,只小声说:“嫂子,我晓得的。我是愿意嫁的,会好好过日子的,你和哥哥……也要好好的。”
翌日,山寨张灯结彩,喧闹非凡。秦明披红挂彩,众人轮番把盏,皆是兴高采烈。唯有新娘房中,允执为宝燕整理好最后一缕发丝,看着她凤冠霞帔,却面无喜色,只如人偶般任人摆布。
花荣前来迎妹,见宝燕一身装扮,光华夺目,远超山寨所能备办,又见允执眼下乌青,显是一夜未眠,心中亦是一阵刺痛。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叹:“辛苦你了。”
允执看也未看他,只对宝燕柔声道:“去吧。万事……自己小心。” 她将宝燕的手交到花荣手中,转身之际,泪终是落了下来。
外面锣鼓喧天,屋内只余冷清。那顶珍珠冠梳之上的寻常盖头,遮住了宝燕的容颜,也仿佛遮住了这桩婚事所有的无奈与悲凉。
这正是:
珠冠难掩心头泪,义字旗下女儿悲。
浊世清明难两立,空将玉质委尘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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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写得很痛苦,对照原著越看越生气。悲惨的秦明,可怜的宝燕,沉默的旁观者。
正史文献,文人笔记里,很少有把这种腌臢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但在梁山却是惯用手段。
持心一定是气愤心寒的,惊怒于如此卑劣手段,更痛心于丈夫的冷漠旁观。不过她骂宋江从来毫不留情,第一次就叫他去拜高俅为义父,做高衙内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