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以骄矜

　　难熬的一顿饭终于快要过去，结了帐几人走到海底捞大门口，徐昭闻突然对肖棠说：“咱们加个微信吧。”

　　肖棠八卦心起，连忙掏手机。虞昔周心又凉了几度，事情越来越脱离她的掌控，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回去的车上，徐昭闻习惯性地一有机会就捏起虞昔周的一只手。虞昔周倒头靠在窗玻璃上闭着眼，任他摆弄，只是心累。

　　徐昭闻今晚种种异常，她一如既往琢磨不透。难道他真想做她男朋友吗？虞昔周悲哀地想，但是她再也不会跟任何人进入任何恋爱关系了。

　　如果他一开始只是普通地追求，目标就是男朋友的身份，虞昔周绝对从头就坚定地拒绝。但是他一开始跟她说好的根本不是这样。

　　难道他是这段时间喜欢上自己？虞昔周不禁皱眉，可是这才短短一个多月啊！他们除了床上的交流颇深，其他时候跟室友也没什么分别，中间还有十几天根本连面都没见过。

　　怎么都想不通。还要考虑怎么跟肖棠说这些事情。要全部坦白吗？虞昔周又实在不敢。她要怎么说啊！难道要说自己是被徐昭闻包养，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吗？

　　虞昔周呼出一口浊气。她答应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把这件事跟肖棠直白说出来似乎又是另一回事。

　　要不……她睁开眼睛，看向徐昭闻开车的侧脸。

　　要不就跟徐昭闻说清楚，这个交易就在这里结束就好了。她可以跟肖棠说她跟徐昭闻确实在一起了，随便编点详细过程，然后很快说分手了，这样一切就都能翻过去了。

　　钱她不要了，酒店也不住了，已经花掉的想必徐昭闻也不会要回去。这样似乎是最好的。

　　她再也不用思考这些复杂的事情。

　　虞昔周心已经动摇了大半，这个想法就等实践。她心里打着腹稿，要怎么跟徐昭闻开口。

　　电梯缓缓上升，徐昭闻忽然把她拉近，低下头向她凑近说：“还在生气吗？”

　　原来你也知道你做的事情很让人生气啊！虞昔周鼓着脸偏头不说话，盯着角落更不看徐昭闻。

　　门打开之后，徐昭闻牵着她的手慢慢往外走：“我只是……很担心你。”

　　他顿了一下，又低头凑近虞昔周，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尸体…是什么意思？你的朋友…”徐昭闻一顿，“肖棠，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虞昔周默然，这次是真的不想说，却又不得不说。

　　“她只是担心我。”忽又觉得熟悉，才想到他刚刚也说担心自己。

　　“哦。”徐昭闻说道，“这样啊。”

　　他捏捏掌心里那只手的指节，瘦若无骨，没有分毫的力量，随他揉着搓着按着，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在空气里。

　　“那为什么哭呢？”他又问。

　　折腾了一晚上，这问题还是摆在她面前。

　　她不想回答，不想跟他说工作里种种腌臜不堪。这就是她的生活。就算受了委屈，也不能多说一句。她要工作领到薪水才能活下去。

　　他怎么能理解呢？他肯定理解不了的。再说他理解了又如何呢？他根本不需要理解。

　　“不管是什么，我可以帮你。”

　　徐昭闻声线平稳，刷了卡进门，顺便拿起门口餐车上摆着的外卖袋子。

　　他们刚刚点了饭菜，却又急匆匆跑出去吃火锅。外卖在门口摆了多时，想必早就凉透了。

　　他拎着袋子的那只手里，还拿着肖棠给虞昔周买的其它吃的用的。满满当当，提了一手。

　　简直真像是她男朋友。

　　虞昔周一时百感交集。徐昭闻放下袋子，脱了自己的外套，又过来给虞昔周脱外套：“要洗澡休息吗？”

　　虞昔周垂头站在阴影里，嘴角紧紧绷着。她一直不说话，徐昭闻也全然不在意的样子，甚至抬手拂了拂她腮旁的碎发，别到耳后。

　　虞昔周推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徐昭闻神色平淡：“要不要先休息休息再说。”

　　不能再休息，再等下去了。她语气僵硬地说：“我不想再这样了。”说罢去找到自己的包，拿出里面那两张卡，递到徐昭闻面前，“全都还给你。我不想再继续了。”

　　徐昭闻没接，一手撑着旁边的边柜，低头看一眼卡，又看着虞昔周说：“讨厌我吗？”

　　不是的。虞昔周想哭。不是讨厌你。是怕喜欢上你。

　　她把卡往旁边一放，抬脚要转身离去，徐昭闻上前捉住她手腕：“东西都不拿吗？”

　　虞昔周想掰开他攥着她手腕的手，却怎么也抬不起另一只手。徐昭闻很快更进一步，他顺着虞昔周这只手臂将她拉进怀里，扣着她的后脑勺往自己胸前按：“想哭可以在这里哭。外面太冷了。”

　　虞昔周哭不出来，只是心里凄哀。你这样迟早要倒大霉的，她对自己说。

　　最后只是软绵绵地抬起手，抱住徐昭闻劲瘦有力的腰身。

　　徐昭闻叹口气。人算是留住了。

　　晚上虞昔周洗澡，徐昭闻还要跟进来，她只能气恼地说：“你是变态吗？”然后砰的一声把浴室门关上。

　　徐昭闻失笑，两人鸳鸯浴都洗不知多少回。

　　熄了灯躺在床上，徐昭闻从后面抱住虞昔周，又旧事重提：“真的不用我帮你吗？”

　　虞昔周不想回答，只想逃避，蛄蛹着逃离他的怀抱：“不用！”

　　徐昭闻把人捞回来抱紧，“不用就不用。”

　　次日虞昔周来到公司，未到工位就被小于拽到茶水间，听到她兴奋地说：“刘晨宇被开除了！”

　　虞昔周呆住：“为什么啊？”

　　“听说是上个项目出了大纰漏。世岳那边直接向大老板告的状。”

　　世岳……那估计这个大纰漏是昨天才发现的吧。

　　小于笑道：“这都是因果报应！”

　　虞昔周回到工位，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没动静。心情其实很平静，首先想，刘！晨！宇！他那是罪有应得！活该！随后又有点恍惚，原来徐昭闻真的有这么大本事。

　　同一幢建筑物，虞昔周所在楼层往上十几层，大厦顶层办公室，楼嘉宁笑眯眯地望着沙发上坐着的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值得我们徐总大半夜把我喊起来开个小组长啊？”

　　徐昭闻仿若未闻，把一杯清茶举到鼻下闻了闻：“茶不错。”

　　楼嘉宁哇哇大叫：“还喝茶呢？！快把妹妹带来！不然我自己去找了啊！”

　　徐昭闻神色冷淡，随意将茶搁在桌上：“不许去打扰她。”

　　“你就告诉我吧。”楼嘉宁换了个策略，偷笑道：“不然我去告诉你爹妈，让他俩来会会你。”

　　徐昭闻：“你想死。”

　　反正那部门女生就那么几个，楼嘉宁坐着转椅滑回办公桌前，抽了几张人事资料出来，一个一个名字念过去：“……于欣彤，欸，昭闻啊，”敲着左上角的一寸照片，“这个挺可爱的！”

　　他又翻了几页，“……虞昔周……啥意思啊，咱们公司还有这么好看的。”

　　突然定住，“……虞昔周…昔周…好熟悉的名字啊。”脑袋上的电灯泡突然点亮：“就是她对不对！”

　　徐昭闻懒得睬他，跟疯子也没什么好说的。他起身往外走，楼嘉宁在后面大喊：“这么好看都不是，难道你喜欢的是男人？！”

　　……

　　虞昔周想当面跟肖棠说最近的事，于是约好下班后去她家。她提着大堆水果点心进了门，一低头先看见鞋柜边上一双男士拖鞋，顿感无力：“这里再也不是女孩天堂了。”

　　肖棠敲她脑袋：“你还说我！”

　　最后还是把一切都老实说了，两人盘腿坐在沙发上面对面，肖棠惊得手里的菠萝啃了一半便完全忘记了，汁水往下流，虞昔周嫌弃地丢张纸巾给她：“用不着这么惊讶吧。”

　　真不知道之前在犹豫什么，早该跟肖棠把一切都坦白，看她的反应实在太好玩了。肖棠咂咂舌，“我看徐昭闻也不像是那样的人。”

　　虞昔周好笑：“你才见了他一面！”之前的心理负担全都烟消云散，她叉起一个草莓：“他跟表面上完全不一样。”

　　表面是什么样，内里又其实是什么样呢？虞昔周其实也没办法完全清楚地描述。只能说，完全不一样。

　　一开始见到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展开。

　　以为他只会在晚上过来，事情结束后便走。以为他会很没耐心，多一句话也不愿听她说。以为他高高在上，她的一些细微情绪，他就算感受到也完全不会在意。

　　虞昔周想，她以后还是少以为吧。她怎么就是学不会少思少想少琢磨呢。

　　肖棠问：“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虞昔周淡淡说：“就这样过呗。一直到过不下去为止。”

　　她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啊！

　　肖棠乐了：“这下我闺闺真的抱上金大腿了。”虞昔周也乐：“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想要什么不必多说！”豪迈一扬手。

　　但还是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徐昭闻发现虞昔周较之以前更刻意地回避他，不知不觉冷淡许多。

　　日子又恢复了和平，虞昔周乐得自在。其实徐昭闻从来不会主动联系她，是她下班之后就回酒店，周末也一直宅家，出没地点实在太好掌握。现在她一有时间就打出租车去肖棠家，两人天天盘算怎么花徐昭闻的钱。

　　可惜肖棠的时间还要被男朋友占去一大半，要是不辞掉工作虞昔周也没有多少假期，旅游计划根本无法实施。她又不是物欲很强的人，反而觉得购物什么的身心疲惫。

　　一朝暴富，竟然只是这样。

　　徐昭闻逮到机会，在床上对她更凶。她便能逃就逃，也不怕良心痛。

　　徐昭闻这周一整周没见到虞昔周人影。她现在来去都打出租车，方便得不得了，几乎天天都住肖棠家。

　　没有她的地方，回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徐昭闻在办公室里待到深夜，背对办公桌神情恹恹地望着玻璃墙外抽烟。

　　他拿她什么办法也没有。徐昭闻点开手机，最近消息还停留在两天前，他发的一条“吃晚饭了吗？”的问候。

　　这条消息如同石沉大海，对话框对面的人杳无音信。

　　时近年节，公司越来越忙，又开始加班。为了节省时间多睡点觉，虞昔周又搬回酒店睡。徐昭闻一靠近，她就缩着脖子说明早还要早起上班，自己累得要晕倒云云，他只能沉默着给她盖好被子。

　　一周多的春假就在眼前了，虞昔周反而无欲无求，只想挺尸了。段渝给肖棠安排了丰富的假期活动，几乎没有留出任何时间给虞昔周，她愤恨之余，也懒得骂了。

　　这小子跟泡水的泥鳅似的，油嘴滑舌，狡猾的很，可不好对付。一想到肖棠就被这样的人咬得死死的，虞昔周就握紧了拳头。要是他跟某人一样好对付……

　　想起某人，虞昔周立刻心虚，摇摇头把他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她坐在年会的角落里，兴致缺缺地吃着桌上唯一一盘还可入口的凉拌海蜇皮，一边听年轻的公司总裁在台上手舞足蹈的年度总结演讲，活力四射，激情澎湃，台下连连鼓掌，她只装傻充愣，没听见一般，手都懒得抬。

　　没过一会儿她就见缝插针地溜走了。出来一看才下午三点多，不知道谁出的鬼点子，要他们一点到场，一点半开席。难道还要他们听那个神经兮兮的大老板发疯一整个下午吗？

　　说不定就是他本人要这么安排的。虞昔周感觉他是表演型人格，爱出风头得不得了。

　　她没多想就回了酒店，一进屋跟咖啡桌旁工作的徐昭闻打了个照面。她勉强笑了一下就迅速溜进卧室，换衣服洗澡扑进被子的怀抱。

　　谁知道徐昭闻今天却挺奇怪。虞昔周靠在床头玩手机，他走到门口抱着手臂靠着门框望着她，眼神看得她头皮发麻。

　　她本来想看来今天逃不过了，结果徐昭闻问她：“想出去玩吗？”

　　虞昔周犹豫问：“去哪里玩？”

　　徐昭闻下巴稍抬，示意她看手机。她这才发现他给她发了地址定位，只不过她早把徐昭闻的消息屏蔽了。

　　是一个郊外的庄园。虞昔周来了兴趣。斯堪的纳维亚风格的城堡式建筑，历史居然已经有一百多年。虞昔周目光闪闪，她还从来没有去过这样的地方。

　　看来徐昭闻是蓄谋已久，早有准备，变魔术似的又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套香槟色荡领的吊带礼服裙，然后又拿出一堆首饰鞋子放在桌上让她自己挑。

　　虞昔周没想到还有后面这些，拎着裙子肩膀一垮，表情萎靡。徐昭闻捏着她的肩：“怎么了，不想去了？”

　　虞昔周抿唇摇摇头：“不是。就是化妆有点累。”她寻思她套个大羽绒服他们就走了呢！

　　徐昭闻略一思考，对她说：“你先去换衣服。”随后拿出手机。虞昔周只能拿着裙子进了洗手间。

　　换上裙子，她站在全身镜前站了好一会儿，搔首弄姿。不知道这裙子是不是徐昭闻自己挑的，很显腰身，背部是细绑带的设计，端庄高贵中几分风情妩媚。

　　虞昔周穿上裙子心情好多了，也愿意化妆打扮了。走出去以后，徐昭闻先拿着件纯白厚开衫让她穿起来。就算开着暖气，穿着这身也太凉了。

　　徐昭闻仔细给她扣上开衫的时候，虞昔周盯着旁边镜子里的自己，思考今天弄个什么发型好，突然门铃响起，没一会儿一个陌生女人跟在徐昭闻身后走进来：“虞小姐你好，我是化妆师小陈。”

　　虞昔周颇为歉疚地看了徐昭闻一眼，她这段时间这么在他面前摆谱，他还如此贴心细致，真是以德报怨，以德报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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