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请做我的修复师

作者:遇陈见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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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烛龙之影


      观天说出“烛龙”二字的瞬间,雅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知薇感到怀里的乐乐不安地动了动,孩子虽然听不懂这个词的含义,但能感受到大人语气里的沉重。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眼睛却紧紧盯着观天。

      “《山海经》里的烛龙?”陆沉舟的声音打破了寂静,“‘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那个?”

      “就是那个。”观天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但《山海经》的记载只是冰山一角。在我们家族的口传秘史中,烛龙不是一条龙,而是一个……文明。或者说,一个文明的遗民。”

      许知薇感觉自己的思维在努力理解这句话。文明的遗民?看守时间的种族?

      “先祖的记载说,”观云接过话头,她的声音平静,但每个字都像投入静水的石子,“在人类文明诞生之前,地球上曾经有过另一个智慧种族。他们掌握了时间与空间的奥秘,能够穿梭于不同的时代。但后来,他们遭遇了一场大灾变——时间本身的反噬。”

      “时间反噬?”陆沉舟皱眉。

      “就像河流决堤,冲毁堤岸。”观云比喻道,“他们滥用时间的力量,导致了时间流的紊乱。为了阻止混乱蔓延,他们中最强大的一批自愿化身为‘锚点’,将自己固定在时间的关键节点上,维持着时间流的基本稳定。这些锚点,就是后来的‘烛龙’。”

      观海此时回来了,手里提着陆沉舟车上的背包。他轻轻关上门,接过姐姐的话:“但他们没有完全消失。在时空结构薄弱的地方——比如天门这样的节点——他们的投影偶尔会出现。没有实体,只有光的形态,没有影子,因为影子属于三维世界,而他们已经超越了那个维度。”

      许知薇想起笔记本上那句“在光里行走,没有影子”。现在她明白了——那不是形容,是字面意思。

      “所以他们不是敌人?”她问。

      “也不是朋友。”观天摇头,“他们是看守者。看守着时间流不被再次破坏。如果有人试图大规模改变时空结构——比如开启或关闭天门——他们就会出现,评估风险,必要时……干预。”

      “怎么干预?”陆沉舟问。

      观天看着他,眼神复杂:“十五年前,你父亲可能就经历了这种‘干预’。”

      雅室里再次陷入沉默。炉火已经彻底熄灭,铜壶凉了,茶香散尽。只有墙上挂钟的滴答声,一声声,像在倒计时。

      “所以我们要做的,”陆沉舟缓缓总结,“是在二十七天后的三星连珠之夜,进入一个两千三百年前建造的密室,面对可能还活着的、被困了十五年的我父亲,修复一扇破损的时空之门,同时应对可能出现的、来自史前文明的时空看守者。”

      他停顿了一下:“而且这一切,还要在一个七岁孩子的母亲协助下完成。”

      这个总结听起来荒谬到近乎疯狂。但许知薇看着陆沉舟的眼睛,知道他没在开玩笑。这是他们必须面对的现实,荒诞但真实。

      “乐乐怎么办?”她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观天和观云对视一眼。观云开口:“孩子可以留在我们这里。老宅有足够的空间,观海可以照顾他。而且……”她犹豫了一下,“孩子的纯真之眼,有时候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在关键时刻,也许他能帮上忙。”

      许知薇本能地想要拒绝。让乐乐参与这么危险的事?绝不。

      但陆沉舟按住了她的手:“听听他们的计划。”

      观天从抽屉里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帛,在桌上铺开。那是一幅手绘的地图,线条古朴,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

      “这是武灵王台地下结构的复原图。”他说,“根据先祖记载和现代探测数据综合绘制。密室在地下九米处,入口不在台上,而在——”他的手指点向地图边缘,“这里。丛台公园西墙外,一处废弃的古井。”

      许知薇凑近看。地图显示,古井向下六米后,井壁有一个隐蔽的侧向通道,斜向下延伸,最终通往密室。整个通道长约五十米,内部有复杂的机关。

      “这些机关还能用吗?”陆沉舟问。

      “大部分应该还能用。”观海说,“我们做过探测,通道内的金属构件保存完好,石制机关虽然有磨损,但结构完整。问题在于——”他指向地图上的几个标记,“这些位置有能量异常。不是辐射,是……某种时空扭曲点。人经过时可能会产生幻觉,或者更糟。”

      “更糟是什么?”

      “时间错位。”观云解释,“就是你的意识或身体的一部分被暂时抛到其他时间点。曾经有盗墓贼误入类似的通道,出来时发现自己少了三天的记忆,或者手上多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伤疤。”

      许知薇感到一阵寒意。时间错位——这不是科幻小说,是真实存在的危险。

      “有规避方法吗?”陆沉舟问。

      “有。”观天从另一个抽屉取出三个小巧的金属盒,打开,里面是三枚玉符。不是装饰品,而是精心雕琢的器件,表面刻着复杂的纹路,中心嵌着微小的、发着淡淡荧光的晶体。

      “时空稳定符。”他说,“用特殊矿物制成,能在佩戴者周围形成一个微弱的时空稳定场。不能完全免疫影响,但能大大减轻症状。我们家族每代只做三枚,这是最后三枚了。”

      他分别递给陆沉舟、许知薇和——让许知薇惊讶的是——乐乐。

      “孩子也需要?”她问。

      “孩子的感知比成人敏感,更容易受到时空紊乱的影响。”观天说,“而且……如果真遇到烛龙的投影,纯净的灵魂有时反而更安全。那些存在对恶意很敏感,但对纯真通常保持距离。”

      许知薇接过玉符,入手温润,那荧光不刺眼,像月光凝成的露珠。她给乐乐戴上,孩子好奇地摸着玉符:“妈妈,这个会发光。”

      “嗯,是护身符。”她轻声说,“戴着它,乐乐就安全了。”

      陆沉舟已经将玉符挂在脖子上,塞进衣服里。“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分三步。”观天竖起三根手指,“第一,修复璇玑仪。需要你和许女士合作,你懂结构,她懂修复。第二,准备开门的‘钥匙’——你们的血需要特殊处理,不能直接使用。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他顿了顿:“你们需要接受训练。”

      “训练?”许知薇疑惑。

      “应对时空紊乱的训练。”观云站起身,“从今天开始,每天下午,我会带你们去一个地方。那里是……我们家族的训练场。已经三百年没用过了,但应该还能用。”

      她的语气里有种许知薇听不懂的复杂情绪,像敬畏,又像恐惧。

      “训练场在哪里?”陆沉舟问。

      观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去了你们就知道了。现在,先处理第一件事——修复仪器。”

      她领着他们离开茶馆,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座老宅前。青砖灰瓦,木门斑驳,门楣上挂着一块匾额,字迹已经模糊,但还能辨认出“观星阁”三个字。

      推门进去,是一个四合院。院子中央不是通常的影壁或鱼池,而是一个石制的日晷,晷针的影子正好落在午时刻度上。四周的厢房都关着门,只有正房开着。

      正房里面是一个工作室——比许文渊的工作室更大,更专业。三面墙都是工具架,摆放着从最传统的锉刀、凿子,到最现代的激光测距仪、3D扫描设备。中央的工作台上,摊着璇玑仪的部件和图纸。

      “这是我父亲的工作室。”观云说,“十五年前,他和你们的父亲在这里工作过。仪器的大部分部件都是在这里制作的。”

      许知薇走到工作台前。那些铜管、齿轮、透镜,此刻散乱地放着,但能看出原本应该是一个精密的整体。她拿起一块铜制构件,上面刻着细微的刻度,还有几个她看不懂的符号。

      “这是星历刻度。”陆沉舟凑过来看,“对应的是公元前300年的星空。你看,这里标着‘大火’——不是火灾,是心宿二,古代称为大火星。这个刻度对应的是……”他快速心算,“应该是公元前260年4月21日左右,大火星在子夜时分的方位角。”

      “长平之战那年。”许知薇说。

      “对。”陆沉舟的手指抚过那些刻度,“这个仪器不只是定位天门,还能计算天门开启时的星空状态。它是一台……时空计算器。”

      他开始整理图纸。许知薇则检查各个部件的完好程度。大部分金属件保存良好,但有些透镜有细微的裂痕,几处齿轮啮合不太顺畅。

      “需要修复这些透镜。”她说,“还要重新校准所有的光学路径。另外……”她拿起一个球形的铜制框架,那是仪器的核心部件,三个卡槽所在的位置,“这个框架有轻微的变形,可能是十五年前搬运时磕碰的。需要矫正,误差不能超过0.1毫米,否则三颗心无法准确定位。”

      观云点头:“工具和材料这里都有。需要什么尽管说。我和观海会协助你们。”

      修复工作开始了。

      许知薇戴上放大镜和手套,进入了她熟悉的工作状态。修复文物时,世界会缩小到眼前那方寸之间,所有的杂念都会消失,只剩下手、眼、物之间的对话。

      她先用超声波清洗机清洁所有透镜,去除十五年积攒的灰尘和氧化物。然后用显微镜检查每一处裂痕——大部分是表面的应力裂纹,不影响透光性,但有两块透镜的裂纹贯穿了整个厚度。

      “需要更换吗?”观海问。

      “没有备用件。”许知薇摇头,“只能修复。”

      她用特制的光学胶,配合紫外固化灯,一点一点填补裂纹。这是个极其精细的活,胶多一分会形成气泡,少一分会留下空隙,都会影响光路。她的手腕悬空,呼吸平稳,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舞蹈。

      陆沉舟在处理机械部分。他用千分尺测量每一个齿轮的齿距,用水平仪检查框架的平整度。发现三处偏差后,他设计了一套微调方案——不是强行矫正,而是在关键位置增加补偿垫片,利用材料的弹性让框架自然恢复。

      “你学过机械工程?”观云观察着他的操作,问道。

      “自学过。”陆沉舟没有抬头,“在战区,经常需要修理各种设备。有时候一个零件坏了,就得想办法用现有的东西替代。”

      “所以你什么都会一点。”

      “不是会,是必须会。”陆沉舟调整着一个微小的螺丝,“在那种环境里,不会就意味着死。”

      许知薇听着他们的对话,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她忽然意识到,她和陆沉舟其实是一类人——都是在极端环境中磨炼出来的,都习惯于依靠自己的双手解决问题。只不过她的战场在修复台,他的战场在世界各地。

      工作持续了整个下午。乐乐很乖,观海带他在院子里玩,教他认日晷上的刻度,讲古代天文学的故事。孩子的笑声偶尔传来,让紧张的气氛稍微缓解。

      傍晚时分,最重要的部分完成了。

      许知薇修复了所有透镜,陆沉舟校准了机械结构。现在,他们要把仪器重新组装起来。

      这比拆卸难得多。因为这不是普通的机械,光路和机械结构必须完美配合。每一块透镜的角度,每一根导光管的长度,每一个齿轮的啮合,都必须精确到微米级别。

      他们开始合作。许知薇负责光学部分,陆沉舟负责机械部分,观云和观海递工具、固定部件。四个人形成一个默契的工作链。

      “左转三度。”许知薇盯着激光校准仪上的读数,“停。好,固定这个螺丝。”

      陆沉舟的手指稳定地转动螺丝刀,力矩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过紧导致变形,也不会过松导致松动。

      “导光管B需要延长0.5毫米。”陆沉舟测量后说。

      观海立刻从材料架上找到合适直径的铜管,切割、打磨、抛光,十分钟后递过来。

      时间在流逝,窗外天色渐暗。观云开了灯,是那种专业的工作灯,光线明亮但不刺眼。

      晚上八点,仪器的主体结构完成了。

      那是一台令人惊叹的设备。高约一米,宽约八十厘米,看起来像一个复杂的天文仪和光学仪器的混合体。中央的球形框架悬浮在一个精密的万向节上,可以朝任何方向旋转。框架上的三个卡槽,此刻还空着。

      “还剩最后一步。”许知薇说,“安装璇玑心。”

      陆沉舟取出那两块残片。在专业的工作灯下,金色的璇玑心闪着神秘的光泽。那十二个面每个都完美无缺,看不出任何加工的痕迹,像是自然形成的晶体——但自然界不可能形成如此规则的几何体。

      他小心翼翼地将残片放入第一和第二个卡槽。严丝合缝,仿佛它们本来就是仪器的一部分。

      仪器内部传来一阵轻微的嗡鸣。不是机械振动,更像是一种……共鸣。导光管里的深蓝色液体开始流动,透镜组微微发光。

      “它在启动。”观云屏住呼吸。

      但没有第三颗心,启动过程很快就停止了。液体停止流动,光芒熄灭,仪器又恢复静止。

      “需要第三颗心才能完全激活。”陆沉舟说。

      “第三颗心在密室里。”观天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而且按照记载,它比你们这两块更大,更完整。因为那才是真正的‘钥匙’,你们这两块更像是……复制品,或者说,备份。”

      许知薇想起父亲笔记里的话:“三心归位,天门自开。”现在她明白了——不是随便三颗心,而是一颗主钥,两颗副钥。主钥在密室,副钥被他们的父亲分别带走了。

      “所以我们必须进密室。”陆沉舟说。

      “对。”观天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木盒,“而这就是进门的准备工作。”

      他打开木盒,里面是两支玉质的细针,还有两个小瓷瓶。

      “取血针和凝血剂。”他解释,“开门的‘血引’不是随便一滴血,而是需要从特定的穴位取出,经过特殊处理的‘精血’。这个过程……会有点疼。”

      陆沉舟二话不说,卷起袖子:“来吧。”

      观天示意他坐下,取出玉针在酒精灯上消毒。然后精准地刺入陆沉舟手腕内侧的一个穴位——不是静脉,而是一个中医称为“内关”的位置。

      许知薇看见陆沉舟的肌肉瞬间绷紧,但他没有发出声音。玉针慢慢变成暗红色,不是鲜血的颜色,而是一种更深、更浓稠的色泽。观天用瓷瓶接住滴落的血滴,大概取了十滴左右,然后迅速拔出针,敷上一种黑色的药膏。

      “该你了。”观天转向许知薇。

      许知薇深吸一口气,伸出手。针尖刺入的瞬间,她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紧接着是一种奇怪的麻木感,像有什么东西从身体深处被抽走。她看着自己的血滴入瓷瓶,那颜色果然和普通血液不同——带着一种淡淡的金色光泽。

      “璇玑心改变了你们的血液成分。”观天封好瓷瓶,“虽然只是轻微的改变,但已经足够作为‘钥匙’了。这些血需要静置二十四个小时,让其中的特殊成分完全析出。明天这个时候,就可以用了。”

      他收起木盒,神色严肃:“现在,该去训练场了。”

      “现在?”许知薇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半。

      “时间不等人。”观云已经拿起了外套,“而且训练场……只有在夜晚才能进入。”

      他们离开工作室,留下观海照看乐乐。穿过老宅的后院,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观天用一把古老的铜钥匙打开门锁,门后是一条向下的石阶。

      石阶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观天领头,观云殿后,陆沉舟和许知薇在中间。台阶向下延伸,不知有多深,两侧的墙壁上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凹槽,里面放着发光的石头——不是灯泡,是某种天然的荧光矿物。

      走了大概五分钟,台阶终于到了尽头。前方是一个空旷的地下空间。

      许知薇第一眼看到时,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那是一个圆形的石室,直径约二十米,高度超过十米。但最惊人的不是大小,而是墙壁——整个石室的墙壁、天花板、地面,都是某种黑色的、光滑如镜的材质。上面镶嵌着无数发光的点,像星空。

      不,那就是星空。

      许知薇认出了那些图案:北斗七星、二十八宿、银河……整个石室内部就是一个精确的星空投影。更神奇的是,那些“星星”在缓慢移动,模拟着真实的星空运行。

      “这里是……”陆沉舟的声音里带着震惊。

      “观星窟。”观天说,“我们家族用了三百年时间建造的。墙壁上镶嵌的是真正的陨石碎片,每一颗都对应着天上的一颗星。下面的机械装置可以让整个星空按照真实的运行规律旋转。”

      他走到石室中央,那里有一个石台,台上刻着复杂的罗盘图案。

      “这里的时空结构比外面薄弱。”观云解释,“因为长期模拟星空运行,加上陨石本身的特殊性质,这个空间会产生轻微的时空扭曲。正是训练的好地方。”

      她走到墙边,按下一个隐蔽的机关。星空投影的移动速度开始加快,从正常的昼夜交替,变成几分钟一个周期。星星的轨迹开始扭曲,像水中的倒影被搅动。

      许知薇感到一阵眩晕。不是生理上的,而是认知上的——她的眼睛告诉她星星在乱飞,但常识告诉她那不可能。这种矛盾感让大脑产生混乱。

      “第一次都会有这种感觉。”观天说,“你们的任务是:在这个环境中,保持方向感,完成指定的动作。”

      他指着石室对面墙上的一盏小灯:“那是目标。你们需要从这边走到那边,按下灯下的按钮。听起来很简单,对吧?”

      陆沉舟和许知薇对视一眼。确实听起来简单。但在这个扭曲的星空下,简单的事情可能变得极其困难。

      “谁先来?”观云问。

      “我。”陆沉舟说。

      他走向石室中央。当他的脚踏入那片区域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的身影开始出现重影,像高速摄影下的拖影。不是因为他移动得快,而是因为时空扭曲导致的光线异常。

      陆沉舟深吸一口气,开始朝目标走去。

      第一步正常。

      第二步,他的脚踩下去的位置偏离了预期,身体晃了一下。

      第三步,他明明在向前走,但从许知薇的角度看,他似乎在向左偏移。

      第四步,他停下了。

      “怎么了?”许知薇问。

      “空间感乱了。”陆沉舟的声音有些紧绷,“我知道目标在正前方,但眼睛告诉我它在右边。肌肉记忆告诉我应该直走,但平衡感告诉我我在倾斜。”

      他闭上眼睛,试图依靠其他感官。但更糟——闭上眼睛后,他完全失去了方向,甚至分不清上下。

      “用玉符。”观天提醒。

      陆沉舟摸出胸前的玉符。那淡淡的荧光在手心闪烁。他集中精神感受玉符带来的那种微弱的“稳定感”,像在狂风暴雨中抓住一根锚绳。

      慢慢地,他重新找到了方向。不是靠视觉,而是靠一种更原始的直觉。他再次迈步,这次脚步坚定了一些。

      走到一半时,星空投影的速度突然加快。星星变成了一道道光弧,在墙壁上疯狂旋转。陆沉舟的身体再次出现重影,这次更严重,仿佛有三个他同时在行走。

      许知薇看见他的额头渗出冷汗,脚步开始踉跄。

      “稳住呼吸!”观云喊道,“不要对抗扭曲,适应它!想象你是一滴水,随波逐流,但目标不变!”

      陆沉舟咬紧牙关。他放弃了用大脑控制身体,而是让身体本能地寻找平衡。像在颠簸的船上行走,像在狂风中前进。他不再看目标,不再看星空,只专注于脚下这一步,然后是下一步。

      十米。八米。五米。

      他的手终于碰到了墙壁,按下了按钮。

      小灯亮了,星空投影瞬间恢复正常速度。陆沉舟靠在墙上,大口喘气,汗水已经浸湿了后背。

      “多久?”他问。

      “四分三十七秒。”观云看着秒表,“正常走这段路只需要二十秒。但第一次能完成,已经很不错了。”

      陆沉舟走回来,脚步还有些虚浮。“该你了。”他对许知薇说。

      许知薇看着那片扭曲的星空,心跳加速。但她没有退缩——陆沉舟能做到的,她也能。

      她走向石室中央。

      第一步踏出时,她就理解了陆沉舟的感受。那不是简单的眩晕,而是一种存在层面的混乱。仿佛你不再是完整的个体,而是被撕扯成了多个版本,每个版本都在朝不同的方向走。

      她强迫自己冷静。修复文物时也经常遇到棘手的情况——断裂面太复杂,材料太脆弱,没有先例可循。那时候她是怎么做的?

      观察。感受。顺应。

      她不再试图“走直线”,而是观察星空的流动模式。那些扭曲的光弧不是随机的,它们有某种规律,像水中的漩涡。她让自己的步伐顺应那种流动,像顺流而下的船。

      但这不够。她还需要方向。

      她想起玉符。把它握在手心,闭上眼睛。荧光透过眼皮,在黑暗中形成一个微弱的光点。她朝那个光点走去——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光点,而是直觉意义上的“正确方向”。

      一步,两步。她的身体也在出现重影,但她不去理会。就像修复文物时,手会抖,呼吸会乱,但只要核心稳定,最终都能完成。

      走到一半时,异变突生。

      星空投影没有加速,而是……变了。

      那些星星突然重新排列,组成了一个许知薇熟悉的图案——三个同心圆。璇玑符号。而在符号中心,出现了一个光点,明亮,温暖,像一盏指路的灯。

      “不要看那个!”观天的声音急促传来,“那是陷阱!烛龙的投影!”

      但已经晚了。许知薇的目光被那个光点吸引。它太美了,太温暖了,像冬夜里的炉火,像母亲怀抱的温度。她不由自主地朝它走去。

      “许知薇!停下!”陆沉舟想冲过去,但被观云拦住。

      “不能干扰!她现在在时空交互状态,强行打断会损伤她的意识!”

      许知薇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光点,和光点中传来的……声音。

      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是直接出现在脑海里的。

      “修复师……你来了……”

      声音古老,苍茫,像风穿过千年的峡谷。

      “我们在等你……等了两千三百年……”

      “来……来修复破碎的时间……”

      许知薇感觉自己在流泪,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深沉的悲伤,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来自那个声音,来自那些等待了千年的存在。

      她的手离光点越来越近。只要再一步,就能触碰到……

      “妈妈!”

      乐乐的声音。

      不知道是怎么传下来的,但那确实是乐乐的声音,清脆,急切,充满孩子特有的穿透力。

      许知薇猛地一震。光点在她眼前闪烁了一下,然后消失了。星空恢复原状,璇玑符号不见踪影。

      她发现自己站在墙边,手离按钮只有一寸之遥。

      按下按钮。

      灯亮了。

      她腿一软,跪倒在地。陆沉舟冲过来扶住她。

      “你看到了什么?”观天沉声问。

      许知薇颤抖着描述那个光点和声音。听完后,观天的脸色变得极其凝重。

      “烛龙在召唤你。”他说,“不是敌意,是……认可。他们认为你是修复时间的人选。”

      “什么意思?”陆沉舟问。

      “意思就是,”观云接话,声音低沉,“进入密室后,许女士可能会面临比我们预期更大的挑战——也更大的机遇。烛龙会测试她,如果她通过测试……”

      “会怎样?”

      观天看着许知薇,眼神复杂:“她可能会见到门后的真相。但代价可能是……再也回不来。”

      石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星空的模拟运转发出细微的机械声。

      许知薇靠在陆沉舟怀里,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她想起了父亲,想起了璇玑璧碎裂的那个夜晚,想起了那份传承了千年的责任。

      “我还是要去。”她轻声说,但每个字都清晰坚定,“不管代价是什么。”

      陆沉舟的手臂收紧了一些。

      “那我们就要做好准备。”他看着观天,“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考虑到,所有能做的准备都做好。二十七天,够吗?”

      观天沉默良久,最后点了点头。

      “够。”他说,“但你们要记住——一旦踏上这条路,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时间不会原谅犹豫者,烛龙不会怜悯懦弱者。”

      他走向石室出口,又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从明天开始,每天下午都来训练。不只是适应时空扭曲,还要学习先祖留下的应对烛龙的方法。那些方法已经三百年没人用过了,但愿……还有用。”

      他们离开观星窟,回到地面。夜色已深,老宅的院子里只有一盏孤灯亮着。乐乐已经睡了,观海在客厅里看书。

      许知薇走到孩子床边,看着他安静的睡颜,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妈妈会回来的。”她低声说,“一定会。”

      陆沉舟站在门口,没有进来。他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拉得很长。

      “你在想什么?”许知薇问。

      “想我父亲。”陆沉舟说,“十五年前,他站在我现在的位置,看着我和母亲,然后选择了离开。我不知道他当时是什么心情。”

      许知薇走到他身边:“你觉得他会希望你这么做吗?”

      “不知道。”陆沉舟摇头,“但我知道,如果我不这么做,我会永远活在疑问里。而有些疑问,比死亡更折磨人。”

      他们并肩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的夜色。远处传来隐约的狗吠声,更远处,城市的灯光在天边晕开一片暖黄。

      还有二十六天。

      二十六天后,他们将走入黑暗,寻找光明,或者被黑暗吞噬。

      但无论如何,他们不再是一个人。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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