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月传说：大明字骨师

　　【一、 别装“正版”】
　　“吸——” “好香啊……” “是正版字的味儿……是那一撇一捺都对劲的活人味儿……”
　　黑暗中，无数双贪婪的眼睛亮了起来。戚伯圆抱着虎子，背靠着一面湿漉漉的墙壁，感觉头皮发麻。借着墙壁上那些惨绿色的灯笼光，他终于看清了围住他们的东西。
　　那根本不是人。那是“字尸”。有的缺了半个脑袋（少了一点），有的四肢扭曲成诡异的角度（结构崩坏），有的干脆就是一团模糊的墨块，勉强长出了手脚。它们是写废了的字，是文章里的弃儿。此刻，它们正盯着戚伯圆背后的【日骨】金光，口水顺着墨色的下巴滴滴答答往下流，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角落里，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戚伯圆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刚刚倒下的废字，还没完全断气，就被旁边的同类一拥而上。没有什么仪式，就是纯粹的撕扯。那个字甚至来不及惨叫，就被拆解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笔画，最后化作一堆发灰的纸屑，随风散去。
　　戚伯圆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原来在这鬼地方，规矩只有一条：大字吃小字，活字吃死字，有墨的吃没墨的。
　　“阳气……太阳……吃了能补笔画……” 一个缺了半边身子的“残字”猛地扑了上来，黑色的利爪直抓戚伯圆的咽喉。
　　“滚！” 戚伯圆下意识想拔刀，却发现腰刀早在跳井时丢了。他只能硬着头皮，抡起那把破酒葫芦砸过去。砰！ 那残字被砸得一个趔趄，但更多的怪物涌了上来。
　　“找死。” 一直沉默的子月突然往前踏了一步。她没有动手，只是冷冷地扫视了一圈这些奇形怪状的废字。那双金色的眸子里，流转出一种名为“审阅”的威压。那是主笔对废稿的天然压制。
　　“结构松散。” 她盯着那个冲在最前面的残字，嘴唇轻启。嗡！ 那残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骨头，惨叫一声，瞬间散架成了一堆墨灰。
　　“笔力虚浮。” 她又看向左边的一群怪物。砰砰砰！ 那群怪物像是被抽掉了脊梁骨，齐刷刷地瘫软在地，化作黑水。
　　“一群写废了的垃圾。” 子月昂着头，银发在昏暗的巷子里无风自动，声音清冷如刀： “也配挡本座的路？”
　　围上来的怪物们惊恐地后退。它们虽然没脑子，但本能告诉它们：这个女人身上有笔，是能把它们彻底销毁的“大笔”。
　　然而，就在震慑住群怪的瞬间。子月藏在袖中的指尖微微一颤。一道极其细微的金色裂纹，在她如玉的指节上一闪而过，随即渗出一丝像是金墨、又像是神血的痕迹。在字缝里，没有天道规则支撑，她的每一次“审阅”，都是在透支本体。

　　【二、 卖笔画的苟掌柜】
　　“哎呦喂——！” “高抬贵手！女侠高抬贵手！”
　　一个尖细、油滑的声音，突然从怪物堆后面钻了出来。只见一个身材矮小、背上隆起个大罗锅的小老头，手里提着一盏破灯笼，一溜烟地跑了过来。这老头长得极其滑稽。他的左腿长，右腿短，走起路来一勾一勾的。最奇怪的是他的脸——他的五官像是被人随便凑上去的，眉毛一边高一边低，嘴巴也是歪的。
　　这老头冲到子月面前，点头哈腰，一脸谄媚： “这可都是行间巷的街坊邻居，虽说长得磕碜了点，但也是条命不是？女侠这‘审阅’的神通太大了，再骂两句，这巷子就要空了。”
　　子月不动声色地将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收入袖中，冷冷看着他： “你是谁？”
　　“小的姓苟。” 老头搓着手，那双手漆黑如墨，指甲缝里全是干涸的墨渣，“道上朋友给面子，叫一声苟掌柜。在这巷子里做点小买卖，专门给这些缺胳膊少腿的兄弟们……补补笔画。”
　　“苟？” 戚伯圆在旁边插嘴，“一丝不苟的苟？” “嘿嘿。” 苟掌柜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残缺的黑牙，“是苟延残喘的苟。”
　　他那一双绿豆大的小眼睛，贼溜溜地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死死盯住了戚伯圆的后背。 “啧啧啧……” 他发出了贪婪的赞叹声，“极品啊……这光泽，这热度……这是天道正文里才有的【日】字吧？” “这位爷，您这背上的光，在这阴沟里，那可就是一块扔进狗群里的红烧肉啊。”
　　戚伯圆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你想干嘛？”
　　“不想干嘛。” 苟掌柜嘿嘿一笑，“小的只是想提醒各位。这行间巷虽然是个避难所，但也不是没规矩的地方。” “几位一看就是刚从上面‘正文’里掉下来的新字。” “要想在这里活下去，不被那些饿疯了的废字分着吃了……” 他伸出三根黑漆漆的手指，在戚伯圆面前晃了晃： “得守三条规矩。”

　　【三、 行间巷的三条铁律】
　　“哪三条？”谷城主抱着酒葫芦凑过来，一身酒气熏得苟掌柜皱了皱鼻子。
　　“第一条：别露‘红’。” 苟掌柜指了指虎子那擦破皮的手臂，那里渗出了一丝鲜红的血。 “在这里，红色是禁忌。红色代表你是‘活字’，是上面正文里的人。这种血，对于这里的废字来说，比那二十年的女儿红还要香。” “一旦闻到红味，整个字缝里的鬼东西都会发疯。”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盒黑乎乎的药膏，扔给戚伯圆： “抹上。把红盖住。这盒算我送的，当个见面礼。”
　　戚伯圆赶紧接过来，给虎子和自己身上的伤口涂上。那药膏一股子臭墨味，但涂上之后，伤口立马变成了死灰色，血腥味也没了。
　　“第二条：别当‘正人君子’。” 苟掌柜指了指子月那挺拔的身姿，又指了指戚伯圆那虽然狼狈但依旧完整的人形。 “这里是废品收购站。大家都长得歪瓜裂枣，你们长得这么周正，那就是异类。” “越是‘正确’的东西，在这里越遭恨。” “要想不惹麻烦，就得学会装歪。” 他比划了一个瘸腿的姿势，“走两步歪路，说两句废话，让自己看着像个错别字，才能融入群众。”
　　谷城主一听乐了：“这个我擅长！” 他立刻把身子一歪，装出一副半身不遂的样子，翻着白眼：“这样？” 苟掌柜竖起大拇指：“高！这位爷一看就是天生的歪才！” 子月和戚伯圆：“……”
　　“第三条……” 苟掌柜突然压低了声音，那张滑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其罕见的严肃。他指了指头顶那片漆黑的虚空。那里没有星星，只有无数条像是纤维一样的白色纹路，那是纸张的背面。
　　“别抬头。别发光。别试图爬回正文。” 苟掌柜盯着戚伯圆背后的【日骨】，“特别是你，这位背太阳的爷。” “你的光太亮了。它会穿透这层纸背，让上面的审计员看到。” “在这里，光是最大的罪。” “要想活，就得把自己弄灭了。或者……” 他从怀里掏出一件破破烂烂的、像是用发霉的宣纸补出来的黑袍子： “买件这东西，遮一遮。”
　　苟掌柜把袍子递过来，嘴唇动了动，那个没说出口的第四条规矩在喉咙里滚了一圈。但他没说。那条规矩……只有当你彻底“散架”的那一刻，才会写在你的尸体上。

　　【四、 墨水就是命】
　　戚伯圆接过那件黑袍子，披在身上。袍子一上身，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那种感觉很怪，仿佛有冰冷的墨汁顺着脊梁骨往里渗，像是有人正趴在他背后，用毛笔悄悄给他补了一笔，要把他也涂改成一个“错字”。但这冷意也是保护伞。那种滚烫的、被天道盯着的刺痛感，瞬间消失了。那只一直在眨眼的【黑眼信标】，也像是瞎了一样，彻底闭上了。
　　“好东西啊！” 戚伯圆眼睛一亮，市侩的本能瞬间上线，“这袍子多少钱？” 他下意识地去摸钱袋。
　　“钱？” 苟掌柜嗤笑一声，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戚伯圆手里的碎银子。 “爷，您还没醒呢？” “这里是字缝。上面的金银，在这里就是废铁。咱们这儿，只认一样东西。”
　　他伸出那根漆黑的手指，在戚伯圆的脸上轻轻刮了一下。 “墨。” “在这里，墨水就是血，就是肉，就是命。” “你有多少墨，就能活多久。墨干了，人就散了。” “这件【遮光袍】，承惠——三两精墨。”
　　“三两精墨？” 戚伯圆傻眼了，“我哪来的墨？我只有血！”
　　“血也行。” 苟掌柜舔了舔嘴唇，眼神又变得贪婪起来，“活人的心头血，一滴能化十滴墨。爷要是舍得，放半碗血，这袍子就归您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了一句： “您别嫌贵。这三两精墨，可是小的熬干了半条街的废字，又兑了两个活人的噩梦，才好不容易凑出来的。”
　　戚伯圆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一步。 “放你大爷的血！老子刚才烧命都快烧干了，再放血就成干尸了！”
　　“那就没办法了。” 苟掌柜摊了摊手，作势要收回袍子。
　　“慢着。” 一直没说话的子月突然开口。她走到苟掌柜面前。她没有钱，也没有墨。但她抬起手，指尖在空中轻轻一划。一个极其简单、却又极其稳固的【人】字，凭空浮现。那字只有两笔，一撇一捺，却透着一股子堂堂正正的“骨气”。
　　“这个字根。” 子月淡淡道，“值多少墨？”
　　苟掌柜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他先是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像是在害怕头顶的什么东西会突然劈下来。然后，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气声： “收……收回去！小声点！” “这……这是【原生字根】？！” “没有被污染、没有被扭曲的……最初的‘人’字？”
　　确认没有引来天罚后，他眼里的恐惧瞬间被一种不要命的贪婪吞没了。 “值！” 苟掌柜声音都在抖，那是一种老鼠看见了粮仓的疯狂，“太值了！别说一件袍子，我在前面给各位爷安排个上房都够了！”
　　子月手腕一抖，将那个【人】字推给苟掌柜。 “带路。” 她冷冷道，“找个安静的地方。我们也是需要……补一补墨了。”
　　苟掌柜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发光的【人】字，像捧着祖宗，又像是做贼一样左右看了一眼，赶紧塞进怀里。 “得嘞！几位爷，这边请！” 他提着破灯笼，一瘸一拐地走在前面，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黑字白纸两相隔，落入缝中皆是客。” “莫问前尘是与非，有墨便是逍遥佛……”
　　戚伯圆裹紧了那件散发着霉味的黑袍，看着这阴森诡异的长街，心里五味杂陈。上面的账没平。下面的坑又深。这日子，怎么越过越黑了？
　　他没注意到。就在苟掌柜转身的一瞬间，那个老头背后的墙壁上，一道扭曲的影子轻轻动了一下。那影子没有头，只有一张巨大的嘴，正对着苟掌柜怀里的那个【人】字，无声地流着口水。
　　（第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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