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痕

　　周五上午，天气依旧晴好，只是风里带着凉意。沈念将晾晒过的书搬回店内，重新归位。那个藤编篮子里，两本为陈屿找出的书静静地躺着。

　　下午三点左右，门口的风铃响了。沈念正在给一盆绿萝浇水，闻声转头。

　　陈屿推门进来，手里还是那个黑色文件袋。他今天换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看起来比衬衫更柔和一些。他的目光先落在柜台上，然后转向她。

　　“在忙？”他问，语气是熟稔的平淡。

　　“浇点水。”沈念放下小巧的喷壶，用布擦了擦手，“书找到两本，不知道是不是你需要的。”她弯腰从柜台下拿出藤编篮子，将那本《江南民居木构技艺初探》和那册手写复刻的《西街老屋杂记》放在台面上。

　　陈屿眼睛微微一亮，快步走过来，先拿起那本手写册子，翻开。泛黄的纸页上是略显稚拙却工整的钢笔字，间或有些简笔草图。他仔细看了几页，点点头：“这个有点意思，像是当年住在附近的老人自己记录的东西。虽然不成系统，但细节可能很真实。”他又翻了翻那本《木构技艺初探》，确认了版本，“这本也是老版本，好。谢谢，费心了。”

　　“不客气。”沈念说，“报纸副刊找到一些，但很零碎，不成合订本，是剪贴的，时间也杂，大概五六十年代。”她指了指角落那个新放的硬纸盒，“在那边，你可以看看有没有用。”

　　陈屿走过去，打开盒子，小心地翻看了一下那叠泛黄发脆的剪报，眉头微蹙，似乎也在辨别内容。“这些……保存状态不太好，内容也杂。不过有些生活类的副刊，反而能反映当时的一些风貌细节。我可能需要花点时间整理一下。”他抬头问，“这些，可以借我一段时间吗？我会打借条，保证妥善保管。”

　　“可以。”沈念没有犹豫，“都是很久没人动过的东西，小心些别弄坏就行。”

　　“好。”陈屿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个硬壳笔记本和笔，快速写了一张简短的借条，注明物品和日期，签上名字，递给沈念。他的字迹和清单上补充的那行一样，利落干净。

　　沈念接过，看了一眼，放在柜台抽屉里。“还需要找别的吗？”她问，例行公事般的口吻。

　　陈屿将两本书和那盒剪报小心地装进一个他带来的布质提袋里，然后似乎想了想。“清单上的其他书，不急。不过，如果方便的话，”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书店深处那些高大的、略显凌乱的书架，“能不能让我自己看看那些堆放旧资料的地方？有些线索可能很模糊，我自己翻找，或许能发现关联的东西。”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很多对旧书有研究或特定需求的客人也会提出类似请求。沈念点点头：“可以。靠墙那几个高的书架，还有后面角落堆箱子那一片，都是些陈年旧物，分类很乱，灰尘也大。”

　　“没关系。”陈屿说，“我自己来就好，不耽误你。”

　　沈念给他指了具体位置，又递给他一副干净的棉布手套和一个口罩。陈屿接过，道了谢，便走向书店最里侧那片光线晦暗的区域。

　　沈念坐回收银台后，继续做自己的事，核对这几日的账目。书店里很安静，能清晰地听见里侧传来的、轻微的声响：搬动纸箱的摩擦声，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偶尔有灰尘被惊起时细微的喷嚏声。他动作很轻，也很耐心，并不急躁。

　　时间慢慢过去。窗外的阳光逐渐西斜，将书架的影子拉长。沈念做完手头的事，拿起一本新到的诗集随意翻看，却有些看不进去。她的注意力，总是不自觉地被里间那些细碎的声响牵引。那些声音，与记忆深处某个午后，图书馆旧书库里隐约传来的翻找声，微妙地重叠。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陈屿才从里面走出来，手上和针织衫袖口都沾了些许灰尘。他摘掉口罩和手套，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清亮。他手里拿着几本薄薄的小册子和两卷用牛皮纸包着、用细绳捆扎的图纸类的东西。

　　“有些收获。”他将东西放在柜台一角，拍了拍身上的灰，“找到几份手绘的局部构件草图，还有一本民国时期本地商号名录，里面附了一些铺面建筑的简单描述。可能有用。”

　　沈念看了看那些东西，确实都是些冷僻的边缘资料。“这些，也要借？”

　　“嗯，和剪报一起，做个登记吧。”陈屿又写了张借条。

　　沈念将借条收好。陈屿付了那两本书的钱，将借来的资料仔细地装进提袋。做完这些，他似乎松了口气，并没有立刻告辞。

　　“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语气随意地问，“你这店开了很多年了吧？一直在这里？”

　　沈念正在给他找零钱，闻言手指顿了顿。“七年。”她说，将零钱递给他。

　　“七年……不容易。”陈屿接过零钱，目光在店内缓缓扫过，掠过那些高耸到天花板的书架，堆积如山的旧书，和窗外渐渐染上暮色的巷子，“能坚持下来，挺厉害的。”

　　他的话里没有太多感慨，更像是一句客观的陈述。沈念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微微扯了下嘴角，算是个无意义的反应。

　　陈屿也没有期待她回答什么。他拎起那个略显沉重的布提袋。“那我先走了，资料看完尽快还回来。清单上的其他书，也麻烦你继续留意。”

　　“好。”

　　他转身走向门口，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傍晚的风灌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他迈步出去，身影融入巷子尽头渐起的暮色里。

　　沈念站在原地，听着风铃声渐渐平息。柜台一角，还残留着他手套蹭上的一点灰痕。她拿起抹布，慢慢将它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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