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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忧
“三小姐,关府依旧是拒了帖子。”弄棋垂首禀报。
绣木阁内,榕树筛日。
蒋和意斜倚在竹椅上,指尖闲闲,拨弄着腰间悬着的机关球。
连日来送往关府的请帖,皆如石沉大海,要么被委婉推拒,要么只得一句“小姐近日事忙,不得空”的回话。
她接过那张被退回的泥金帖:“知道了。”
蒋和意支起身子,目光却飘向天际流云。
南木执团扇轻摇,柔声探问:“三小姐眉间凝愁,可是在忧心关二小姐?”
“这不寻常,”蒋和意将帖子轻掷案上,“以阿溪性子,若非要事,怎会拒我邀约?还是一连拒多次。”
“许是染了风寒?”
“不会。”蒋和意斩钉截铁,“纵是染病,也该遣仪秋来递个话。不会像现下这般,草草敷衍个理由。”
仪秋是关雅贴身侍女。
蒋和意忽然站起身,腰间的机关木球撞在椅上发出轻响。
一个念头浮现:莫非关伯父在朝中遇到棘手之事?
“不可能。”她又自行否定。
若是一部尚书出了大事,她绝无可能全无耳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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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府内,关雅正对镜理妆。
侍女为她簪上一支累丝金凤步摇,镜中人虽粉黛皆施,眉眼间却难掩倦色。
“二小姐今日还要赴平南王的宴?”仪秋轻声问道。
关雅望着镜中憔悴容颜,幽幽叹道:“父亲吩咐,不得不去。”
这些时日,平南王萧其玉突然对京中宴饮生出无穷兴致。
今日是军中旧部小酌,明日是犒劳兵部同僚,请帖如雪片般飞往各府。
关雅作为兵部尚书嫡女,自是每宴必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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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关雅终于得空,应约来到蒋府。
“阿难!”她一进绣木阁,便扑倒在躺椅上,云鬓微乱,声音带着哽咽,“这几日,这几日真要累煞我了...”
蒋和意忙上前为她整理鬓发,但见好友眼下泛青,不由心疼:“这是发生何事?能将我活力满满的阿溪,折腾成这样?”
南木适时递上温茶,关雅徐徐饮下,稍稍缓解:“自然是赴宴”
“赴宴能让你累成这样?”蒋和意睁大双眼,面露诧异,“你不是素来最爱与各家夫人小姐叙话?”
“喜欢也不意味着十日内连赴六场宴席呐!”关雅猛地坐起,“十日!整整六场宴席!阿难你可知这是什么阵仗?白日里,我要由侍女们精心梳妆,对镜敷粉描眉、簪钗佩环。好不容易妆成赴宴,还要随在父亲身侧,应酬那些军中将领。”
她不需蒋和意发问,便能自顾自说下去:“起初几日,我尚觉新鲜,听他们讲述军旅见闻颇有趣味。可宴席接连不断,我实在支撑不住,倦极时连应酬的力气都无,只盼着早些回房歇息。我曾想提前离席,可平南王总是不允,非要让将领们特意为我演武助兴,让我推辞不得!”
说到此处,关雅面上掠过一丝羞赧,随即又被怨念取代:“十日六宴!我还未好生歇息,就被匆忙拉去下一场!宴上不是听他与父亲及各位叔伯闲谈,就是见他明里暗里打听兵部各位大人的喜好!父亲倒是兴致勃勃,可兵部其他官员陪笑得脸都僵了。听他们家眷说,书房灯火都要燃到三更天。”
“平南王实在可气!!!他难道不会疲倦?又不是人人都似他那般清闲。他若是无事可做,不如雇人带他游赏京都,何必来叨扰我们?”
蒋和意听得愕然,全然插不进去话。
头一回见关雅对一人有如此深的“怨气”,骂了将近一刻钟皆不重样。
“喝口茶,慢慢说。”蒋和意递过茶盏,轻抚她背脊。
关雅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又让南木续了一杯,连饮数口,胸中的闷气才稍得舒缓。
她缓过气来,放下茶盏,声音压低了些:
“唉,细想来,他这般行事,倒也不是真的闲来无事。”关雅看向蒋和意,神色肃穆,“南疆战事已平,平南军调遣,便受兵部管辖了。”
大相朝制,边军战后整饬皆归兵部管辖。若要牢牢握住兵权,与兵部交好自是首要。
“这位平南王,倒是不加掩饰,如此毫不避讳地宴请兵部要员,”蒋和意喟叹,“当真是狂妄啊!”
未返京时,就已私下联络兵部尚书。如今得了王爵,更是张扬,生怕旁人不知他心思。
“可不是?”关雅苦笑,“平南王这几日的连番宴请,倒真是颇有成效。”
“爹爹私下常赞平南王韬略过人。”
关雅望向蒋和意,眼中带着几分无奈。
蒋和意执起她手柔声劝慰:“无论关伯父日后与平南王有何往来,他既做决断,自有考量,总归是利大于弊,断不会以整个关氏为代价去支持平南王。”
“这倒也是。”关雅长舒一口气,肩头微沉,整个人松弛了些。
“正是,”蒋和意说道,目光温柔地落在关雅身上,“如今方起始,往后如何,尚未可知。”
蒋和意轻拍关雅手背,语调和缓:“故而,我的阿溪,莫要为了尚未分明的事,先愁坏自己。”
这番话让关雅心下稍宽,她展颜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真到了难以转圜之时,说不定反倒柳暗花明呢。”
“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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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柜的,可还有奇居夫人其他物什?”
“客官来得巧。”徐仁见这人又来光顾,忙笑着迎上:“之前您订的璇玑锁,正在上漆,不多时便能送到府上。”
“好,”那人问,“上月末说的九转玲珑盒,现还能制作否?我同主家说后,他很是欢喜。”
“真不巧,制作所需的沉木,现已断货。”徐仁眼眸一转,“不过,我们铺子尚有其他工匠佳作。”
他示意伙计捧出锦盒:“您瞧这新到的机关盆景,花叶能随日光开合...”
“不必。”墨色衣袖拂过展柜,“我家主人只要奇居夫人的佳作。”
一枚金铢落在账台,“若有她的好物,直接送往城西永宁坊。”
待那人离去,徐仁掂着金铢连连发笑,见蒋和意进店忙迎上前:“三小姐您瞧,今日又接了大单。”
他将账册铺在紫檀柜上,“那位客官连价都不还,道只要是奇居夫人佳作,直接送去府上即可。”
蒋和意划过账目:“倒是阔绰。”待瞧见后头俱标注‘奇居夫人’字样,指尖忽停在某行朱批上,“这些...皆是同一人所购?”
“正是。”徐仁笑道,“他家主子偏爱夫人手艺,旁的工匠,看不进眼里。”
她合上账册:“可曾留名帖?”
“不曾,”徐仁应,“只说是南边来的商贾。”
初时欣喜散去,蒋和意心下不安。
怎会有人如此大手笔购置这消遣玩物?且所有购得,皆出自奇居夫人之手。
这幕后之人,究竟意欲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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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盛夏,蝉鸣聒耳。
蒋和意在机关房钻研多时,终有所成。
她将去岁木风机加以改良,此刻正坐在院中轻拨机括。
“咔哒”
叶片徐徐转动,渐疾渐稳,送出阵阵沁凉清风。
“南木,且来坐。”蒋和意拈起冰镇果品轻尝,只觉清甜爽口。
南木应声落座,见她唇边沾着水光,忍不住劝道:“三小姐,凉物虽能解暑,多食却伤脾胃。可还记得上月是谁腹痛难忍,被人搀扶着回房的?”
蒋和意佯嗔:“你如今倒学会揶揄主子了?莫非是平日待你太过宽和?”
虽是斥责,语气无半分厉色。
南木不惧反笑:“正是。”
“......”蒋和意一时语塞。
想起初见时那个垂首不敢直视他人的小丫头,如今竟被她养成这般伶牙俐齿性子。
她眼底掠过狡黠,忽又拈起一枚果子塞进南木口中。见对方怔愣模样,不由畅快笑出声来。
清朗笑声乘着凉风,飘满初夏庭院。
“阿难何事这般开怀?”门外传来温婉话音,江漩款步而入,“老远便听见你笑声。”
蒋和意眉眼弯弯,起身相迎:“娘亲怎么来了?”
她轻理裙裾,亲昵地挽住母亲手臂,引至石凳旁。
南木早已悄侍立一侧。
江漩轻拍女儿手背:“后日便是毓王妃寿辰,特来提醒你好生准备。”
蒋和意恍然,记起月前收到的请帖,略带委屈:“娘亲这话说得,女儿是那般不记事的人?”
“自然是的。”江漩执起茶盏,答得干脆。
“……”蒋和意一时语塞。
蒋和意瞥向南木,心下嘀咕:怎么今日一个两个的,非要呛她几句才痛快?
江漩轻笑,转而正色:“此次是毓王妃三十整寿,京中显贵皆会赴宴。你万不可像往常般半途躲懒,至少要好生敬酒祝寿。之后,娘便随你自在。”
“嗯。”蒋和意乖巧应下:“保证做到。”
待母亲离去,她抚着木风机轻叹。
虽改良成功,却错过最佳时机。
待寿宴过后,暑气渐消,这消夏之物便难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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