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冤新辞

作者:雾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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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账册迷影


      **第九章:账册迷影**

      雨在黎明前停了。

      晨光透过破损的窗纸,在屋内投下几道淡金色的光柱,浮尘在光里缓缓旋转。炭盆已熄,只剩一堆冷白的灰烬。

      沈青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半条薄被。她靠在墙边坐了一夜,脖颈僵硬,但警觉让她在天光初亮时便自然清醒。

      床上,江知意还在睡。她侧身蜷着,脸半埋在枕头里,呼吸平稳。额角的擦伤已经结了一层薄痂,脸色虽仍苍白,却比昨夜多了些生气。

      沈青轻轻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四肢。灶房里的药罐还在,她重新生了火,将昨夜的药渣加水再煎。又从院中井里打来冷水,洗漱一番。

      水声惊动了屋里的人。

      “沈青?”江知意的声音带着初醒的微哑。

      “醒了?”沈青端着煎好的药走进里间,“感觉怎么样?”

      江知意撑着坐起身,试着活动了一下伤腿,眉头轻蹙:“比昨晚好些,但还是疼。”

      “正常。”沈青将药碗递给她,“今天尽量别动,继续敷药。”

      江知意点头,接过药碗慢慢喝着。晨光里,她穿着沈青找出来的那套半旧青色衣裙,布料粗糙,款式简单,穿在她身上却依然有种洗尽铅华的清雅。长发没有束起,松散地垂在肩头,衬得脖颈纤细脆弱。

      “苏娘子昨晚……”江知意忽然想起什么,“她是不是说今天会来送消息?”

      “午时。”沈青在床边的条凳上坐下,“你先养伤,我去见她就行。”

      江知意摇头:“不行。账目上的事,我比你熟。而且……”她顿了顿,“苏娘子那个人,心思活络,若只见你一人,未必肯把真正的消息全拿出来。”

      沈青想了想,确实如此。苏娘子表面泼辣豪爽,实则精明透顶,上次茶馆援手,既卖了人情,也试探了她们的底细。这次见面,若江知意不在,难保她不会有所保留。

      “那你的腿……”

      “你扶我。”江知意放下空碗,眼神坚定,“我可以。”

      沈青看着她,终究没再反对。

      ***

      午时前,苏娘子果然来了。

      这次她没走正门,而是从货栈后墙一处极隐蔽的狗洞钻了进来——如果那能叫狗洞的话,边缘整齐,大小刚好容一人弯腰通过,显然是刻意留出的暗道。

      她依旧穿着那身招摇的玫红绸衫,头上却换了支素银簪子,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食盒。

      “哎哟,可算找着这鬼地方了!”她一进来就咋呼,目光却迅速扫过整个院子,最后落在被沈青搀扶着走出房门的江知意身上,眉毛一挑,“江姑娘这是……挂彩了?”

      “小伤。”江知意淡淡道,“苏老板娘费心。”

      “哪里话!”苏娘子将食盒放在院中石桌上,“来来,先吃饭!一品香的招牌菜,老娘可是赊账拿来的!”

      食盒打开,里面是两荤两素,还有一钵热气腾腾的鸡汤。在这偏僻货栈里,算得上丰盛。

      三人围坐。苏娘子也不客气,自己先动了筷子,边吃边道:“你们要的东西,我带来了。不过……”她嚼着鸡块,眼神在两人脸上来回扫,“这玩意儿烫手,我得知道,你们接不接得住。”

      沈青放下筷子:“先看东西。”

      苏娘子从怀里摸出个扁平的油纸包,大小如账簿。纸包外层浸过蜡,防水,边缘磨损严重。

      “城西黑市,一个专收‘湿货’的老掮客手里流出来的。”苏娘子压低声音,“说是三年前,江州府衙清理旧档房时,‘不小心’混在废纸里卖出来的。他留着本想敲一笔,结果没多久人就‘失足’淹死了。这东西几经转手,落到我这儿,可费了不少功夫。”

      江知意伸手接过,指尖微微发颤。她小心拆开油纸,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册子,纸页泛黄脆硬,边缘有火烧过的焦痕。

      册子封面无字。翻开第一页,是几行潦草的日期和数字:

      **“承奉三年五月初七,收钱庄兑票,纹银贰仟两,票号‘通汇昌’,兑付地:扬州。”**

      江知意呼吸一滞,快速往后翻。

      每一页都是类似的记录:日期、款项来源、数额、经手票号或钱庄。款项从几百两到数千两不等,时间跨度正是江文远督办江州堤坝的最后半年。

      但诡异的是,这些款项的“用途”一栏,全是空白。

      “这不是官账。”江知意声音发紧,“官账有固定格式,须注明款项用途、支取人、核验官印。这册子……像是私记的流水,只记收,不记支。”

      沈青凑近细看。纸页上的墨迹深浅不一,显然是不同时间、不同心境下书写。有些数字写得工整,有些则潦草急促,甚至有几处被墨点污渍,像是书写时手在颤抖。

      “能看出是谁的笔迹吗?”她问。

      江知意摇头:“不是父亲的字。父亲的字端正清峻,有颜体风骨。这笔迹……偏柔,带些行草习气,像是常年书写文书的小吏。”

      她继续往后翻,翻到册子最后几页时,动作忽然顿住。

      那几页不再是单纯的数字记录,而是一些简短的、看似毫无关联的词组和符号:

      **“龙游——三号仓——丙字箱”**

      **“漕船‘顺风’,吃水七尺三,实载?”**

      **“七月十五,子时,老地方”**

      **“硫磺味重,需散”**

      最下面一行,是一个被反复涂抹、却依然能辨认出的名字:

      **“冯……阚”**

      江知意的手指按在那个名字上,指尖冰凉。

      冯阚。漕运司副使。正五品官员。三年前江州案发时,他正是江州段漕运监管的佐贰官。

      “龙游商帮,三号仓,丙字箱。”江知意低声重复,“如果……如果这些记录的是走私货物的存放位置和交接暗号……”

      苏娘子喝了口汤,悠悠道:“巧了不是?我打听龙游商帮时,听说他们在江州码头,确实长期租用了三个大仓,编号就是‘甲、乙、丙’。丙字仓最小,但看守最严,寻常人根本靠近不了。”

      沈青盯着那行“硫磺味重,需散”。硫磺。火药原料。江知意父亲怀疑漕船夹带的东西。

      “这本册子,”她看向苏娘子,“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苏娘子放下碗,擦了擦嘴:“死掉的老掮客知道,但他死了。经手的几个二道贩子,我都打点过了,他们只当是普通黑账,不敢多问。至于原主人……”她笑了笑,“谁知道呢?也许早就跟那老掮客一样,‘失足’了。”

      院子里一时寂静。正午的阳光明晃晃地照下来,却驱不散那股从册子里渗出的寒意。

      “你要什么?”江知意抬眼,直视苏娘子。

      苏娘子回视她,笑容里多了几分认真:“江姑娘爽快。我要的不多——第一,这册子的抄本,给我一份。第二,你们若真翻了案,我要清河县黑市三成的‘干净’生意。”

      “三成?”沈青皱眉,“胃口不小。”

      “风险也不小啊,沈姑娘。”苏娘子摇着团扇,“我苏三娘在这清河县混了十几年,靠的就是眼明心亮,不站队。可这回,我把宝押在你们身上,赌的可是身家性命。要三成,不过分。”

      江知意沉默片刻:“若我们输了呢?”

      “那你们大概活不成。”苏娘子说得直白,“而我嘛,大不了卷铺盖跑路,换个地方重新来过。但这些年攒下的基业,可就全没了。所以,”她身体前倾,眼神锐利,“你们最好别输。”

      沈青与江知意对视一眼。

      “抄本可以给你。”江知意缓缓道,“但三成生意,我做不了主。若真有沉冤得雪那天,我会尽力为你斡旋,但成与不成,得看官府的态度。”

      苏娘子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出声:“行!有江姑娘这句话,我苏三娘就再赌一把!”

      她起身,从食盒底层又摸出个小布包:“附赠一条消息——冯阚三日后会路过清河县,说是巡查漕河春汛,但据我所知,他在城东‘悦来客栈’长期包了个独院,常有不明身份的人进出。”

      冯阚要来清河县。

      沈青心头一紧。是巧合,还是他们最近的调查,已经引起了对方的警觉?

      “多谢。”江知意将账册重新包好,小心收进怀里。

      苏娘子摆摆手,拎起空食盒:“走了。有事老方法联系。另外……”她走到墙角狗洞前,回头,难得正色道,“小心点。冯阚那个人,笑面虎,吃人不吐骨头。你们动了他的账本,他不会善罢甘休。”

      说完,她弯腰钻出洞去,消失在墙外。

      院子里又只剩两人。

      阳光炽烈,晒得石桌发烫。鸡汤已经凉了,油花凝成白色的脂膜。

      江知意低头看着怀中的油纸包,手指轻轻抚过表面。父亲当年,是否也碰过这本册子?是否也曾从这些冰冷的数字和暗语里,窥见过那张致命的黑网?

      “沈青。”她忽然开口,“我想去江州码头。”

      沈青抬眼:“现在?”

      “越快越好。”江知意抬头,眼神清亮逼人,“如果丙字仓还在,如果里面还有东西……那可能就是铁证。”

      “但冯阚三日后就到清河县,码头那边,必然加强戒备。”

      “所以才要快去。”江知意撑着桌子站起来,伤腿让她踉跄了一下,沈青及时扶住。“趁他还没到,趁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沈青看着她眼中那簇熟悉的、不肯熄灭的火,沉默片刻,终于点头。

      “好。”她说,“但你不能这样去。腿伤太重,会拖累行动。”

      “那……”

      “我去。”沈青打断她,“你把账册里的暗号和地图画给我,告诉我该怎么找,怎么看。你在货栈等消息。”

      江知意想反对,但沈青的眼神不容置疑。

      “你比我懂这些暗语和规矩。”沈青继续说,“我去,目标小,行动快。你留在这里,若我三天没回来……”她顿了顿,“就去找谢衡,把账册给他。”

      江知意嘴唇颤动,最终,所有话都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

      “好。”她妥协了,手指却紧紧抓住沈青的手臂,“但你答应我,无论如何,活着回来。”

      沈青低头,看着那只抓着自己手臂的、苍白纤细的手。晨光里,能看清皮肤下淡青的血管。

      “嗯。”她应了一声。

      简单的音节,却像某种郑重的承诺。

      午后的风穿过院子,带来远处市井隐约的喧闹。

      而她们即将踏入的,是比乱葬岗更危险、更不可测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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