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会说谎

　　医务室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呕吐物混合的刺鼻气味。王磊蜷缩在病床上，脸色蜡黄，额头布满冷汗，每一次干呕都让他的身体痛苦地抽搐。另外两名年轻警员情况稍好，但也捂着肚子呻吟不止。医生护士忙碌穿梭，走廊里回荡着赵铁峰压抑着怒火的低吼：“查！给我查清楚！蛋糕哪来的？谁经的手？化验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混乱像一层厚重的油污，黏在每个人的皮肤上。宋微站在医务室门口，看着里面痛苦的同时，胃里也翻搅着寒意。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喉咙，那点未及咽下的奶油带来的不适感早已被更深的惊悸取代。周明……他到底想干什么？是警告？还是更彻底地清除？
　　她转身，目光穿过嘈杂的人群，捕捉到走廊尽头陈默一闪而过的身影。他正快步走向楼梯间，手里似乎紧握着什么。宋微心念一动，立刻跟了上去。
　　楼梯间里光线昏暗，只有安全出口的绿光幽幽亮着。陈默背对着她，正对着手机低声说着什么，语气急促而凝重。宋微停在拐角，屏住呼吸。
　　“……样品已提取，尽快做毒理和成分分析……对，重点查生物碱类和神经毒素……还有，周明今天的行为很反常，他急了……”陈默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宋微从未听过的、近乎命令式的口吻，“……‘信鸽’暴露的风险在增加，必须加快……‘保鲜库’的线索不能断……”
　　信鸽？保鲜库？宋微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些代号……陈默到底在为谁工作？
　　通话很快结束。陈默收起手机，转过身，正好对上宋微惊疑不定的目光。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意外，随即恢复平静，但那份平静，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深的警惕。
　　“你听到了多少？”他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信鸽是谁？保鲜库又是什么？”宋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接反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刚才的语气……不像是在跟同事汇报。”
　　陈默沉默地看着她，楼梯间的阴影落在他脸上，轮廓显得格外冷硬。肋下的伤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他微微蹙了下眉。“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他最终说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但你要相信我，宋微。周明有问题，大问题。那块蛋糕，目标可能不只是警告。”
　　“目标是谁？我？还是所有可能威胁到他的人？”宋微追问，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所有人。”陈默的目光锐利如刀，“特别是你。你的‘器官腐败对比法’触及了核心，他坐不住了。接下来，他会更疯狂。”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听着，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周明办公室，他的私人储物柜，第三层左侧抽屉，里面可能藏着关键的东西。我需要知道那是什么。”
　　“你要我去偷？”宋微愕然。
　　“是取证。”陈默纠正道，眼神没有丝毫动摇，“他办公室的监控系统有规律性盲区，每天下午三点到三点十五分，清洁工会进去打扫，监控会短暂关闭。那是唯一的机会。他办公室钥匙，技术科老张那里有备用，他今天请假了，钥匙在他左边第二个抽屉里。”
　　宋微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陈默的计划如此周密，仿佛早已预演过无数次。他对警局内部的了解，深入得可怕。“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一个想阻止更多悲剧发生的人。”陈默避开了她的直视，“时间不多，宋微。为了王磊，为了那些躺在解剖台上的无辜者，也为了你自己。”
　　下午两点五十分。技术科办公室空无一人。宋微的心跳得像擂鼓，手心全是冷汗。她轻易找到了老张抽屉里的备用钥匙串，上面贴着清晰的标签。握着那把冰冷的钥匙，她感觉自己在走向一个无法回头的深渊。
　　三点整。走廊里响起清洁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宋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走向周明办公室所在的楼层。清洁工阿姨正推着车，熟门熟路地刷卡进入周明办公室。门合上的瞬间，宋微看到走廊顶端的监控探头指示灯果然熄灭了。
　　十五分钟。她只有十五分钟。
　　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门开了。一股混合着消毒水、陈旧纸张和某种淡淡甜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宋微闪身进去，反手轻轻带上门。
　　办公室整洁得近乎刻板。她直奔靠墙的储物柜，找到第三层左侧抽屉。抽屉上了锁，但只是普通的弹子锁。宋微从口袋里摸出回形针——这是她从陈默那里学到的，他教过她一些简单的□□，当时只说是“痕迹分析需要了解破坏方式”。
　　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她努力回忆着陈默演示的动作。咔嗒。一声轻响，锁开了。
　　抽屉里没有文件，只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玻璃瓶和塑料盒，装着一些白色或淡黄色的粉末、结晶，以及几只密封的安瓿瓶，里面是澄清或微浊的液体。瓶身上没有任何标签。宋微的心沉了下去，这绝不是法医室该有的常规试剂。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装着白色粉末的小瓶，凑近鼻尖。一股极其微弱的、混合着杏仁和铁锈的怪异气味钻入鼻腔。她猛地屏住呼吸！这气味……和枪击案死者胸腔里弥漫的那股甜腥刺鼻气息有几分相似！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抽屉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黑色绒布袋。她伸手取出，打开，里面是一小撮深褐色的、干枯的植物碎屑，夹杂着几粒极其微小的、近乎黑色的种子。
　　这东西……宋微瞳孔骤缩。她认得！在查阅“干性溺亡”资料时，她曾在一本非常冷僻的毒理学古籍插图上见过类似的植物——魔鬼椒（Datura），一种含有强效神经毒素的剧毒植物！其种子和叶片干燥研磨后，无色无味，微量即可导致剧烈腹痛、幻觉，甚至死亡！
　　蛋糕！王磊他们的症状！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蹿上头顶。周明……他不仅参与掩盖，他根本就是凶手的一员！他在用毒！
　　“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宋法医？”
　　一个温和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门口响起。
　　宋微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猛地回头。
　　周明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文儒雅的笑容，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他手里，把玩着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
　　“看来陈默教了你不少‘有用’的小技巧。”周明缓步走进来，反手锁上了门。咔嗒的落锁声在死寂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像敲在宋微心头的丧钟。“可惜，好奇心太重，是会害死人的。”
　　宋微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脊抵住了冰冷的储物柜。她强迫自己冷静，攥紧了手里的绒布袋和那个小瓶。“周主任，你办公室里为什么会有魔鬼椒？还有这些没有标签的药剂？蛋糕里的毒，是你下的！”
　　“聪明。”周明赞许地点点头，笑容却越发诡异，“可惜，太晚了。你的‘器官腐败对比法’很精彩，真的。它差点就毁了‘保鲜库’的计划。组织本来很欣赏你的才华，想吸纳你，可惜啊……”他惋惜地摇摇头，手中的手术刀灵活地转了个圈，“你选了条死路。”
　　“组织？什么组织？那些死者……都是你们干的？”宋微厉声质问，试图拖延时间，目光飞快扫过四周，寻找脱身的机会。办公桌上有台灯，墙边有灭火器……但周明堵在门口，手术刀闪着寒光。
　　“为了更伟大的目标，必要的牺牲而已。”周明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天气，“让器官在死亡后保持更长时间的活性，突破移植的极限……这难道不是医学的进步吗？至于那些实验品……能为科学献身，是他们的荣幸。”
　　他一步步逼近，手术刀在指尖跳跃。“宋微，你是个好苗子，可惜站错了队。下辈子，记得别这么爱管闲事。”
　　话音未落，他猛地前冲，手术刀带着凌厉的风声，直刺宋微咽喉！动作快如闪电，完全不像一个文质彬彬的法医主任！
　　宋微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她几乎是本能地向侧后方躲闪，手术刀的刀尖擦着她的脖颈划过，带起一阵冰冷的刺痛和几缕断发！
　　周明一击不中，手腕一翻，刀锋横削，直取宋微腰腹！狠辣刁钻，完全是专业杀手的路数！
　　宋微狼狈地翻滚躲避，撞翻了旁边的椅子。她抓起桌上的金属台灯底座，狠狠砸向周明。周明轻松侧身躲过，眼中闪过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垂死挣扎。”他冷笑，再次逼近。
　　就在手术刀即将刺入宋微肩膀的瞬间——
　　“砰！”
　　办公室的门锁轰然炸裂！厚重的木门被一股巨力从外面狠狠撞开！
　　一道黑影如同猎豹般扑入，带着凌厉的劲风！是陈默！
　　他精准地抓住了周明持刀的手腕，猛地一拧！骨头错位的脆响清晰可闻！
　　“啊！”周明发出一声痛呼，手术刀脱手飞出。
　　陈默动作毫不停滞，拧腕的同时，一记凶狠的肘击狠狠砸在周明肋下！紧接着，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
　　周明高大的身躯如同破麻袋般被狠狠掼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他挣扎着想爬起，陈默的膝盖已经重重顶在他的后心，同时反剪他的双臂，用膝盖死死压住！整套动作快、准、狠，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专业格斗技巧，瞬间将周明彻底制服！
　　周明趴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眼镜摔在一边，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和怨毒：“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默没有看他，而是迅速抬头看向惊魂未定的宋微：“没事吧？”
　　宋微捂着脖颈上渗血的划痕，剧烈喘息着，看着眼前这电光石火的一幕，大脑一片空白。陈默刚才展现的身手……那绝不是普通痕迹专家能拥有的！
　　陈默从腰间摸出手铐，利落地将周明双手反铐在背后，这才站起身，走到宋微面前。他看了一眼她脖子上的伤口，眉头紧锁：“需要包扎。”
　　“你……”宋微的声音嘶哑，“你刚才……”
　　陈默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地上被制服的周明，又看向宋微手中紧握的证据，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最终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
　　“宋微，”他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我不是普通的痕迹专家。我是省厅特别调查处派来的卧底，代号‘夜枭’。我的任务，就是调查以周明为内应的，盘踞在本市多年的非法器官贩卖及活体实验组织——‘保鲜库’。”
　　空气仿佛凝固了。
　　宋微的呼吸停滞，眼睛瞪得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卧底？夜枭？保鲜库？
　　所有的疑惑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所有的认知。陈默那些深不可测的痕迹知识、对警局内部了如指掌的熟悉、关键时刻总能出现的援手、肋下那道来历不明的旧伤……一切都有了答案。
　　“周明，”陈默的目光转向地上怨毒地盯着他们的男人，“是‘保鲜库’安插在警局内部最高级别的内应，代号‘信鸽’。他的任务，就是利用职务之便，掩盖组织的罪行，清除所有可能威胁到组织的人。之前的证物被盗、监控被删，包括今天的蛋糕下毒，都是他的手笔。”
　　周明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挣扎着，却被陈默死死踩住。
　　“那些异常尸体……”宋微的声音颤抖着，“都是‘保鲜库’的实验品？”
　　“是。”陈默点头，眼神沉痛，“他们在试验一种特殊的器官保鲜技术，试图突破死亡后的器官移植时间极限。为此，他们绑架特定目标，进行活体实验，制造出那些看似不可能的死亡假象，再利用周明在警局内部篡改报告、销毁证据、误导调查。之前的‘矛盾尸僵’、‘干性溺亡’、‘盛夏冰尸’，包括最近的枪击案，都是他们的‘杰作’。”
　　他指向宋微手中的绒布袋和玻璃瓶：“魔鬼椒是组织常用的神经毒素之一，方便伪装成食物中毒。那些无标签的药剂，很可能就是他们用来制造器官腐败异常的‘催化剂’或‘抑制剂’。”
　　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宋微，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看着地上如同困兽的周明，又看向眼前这个背负着沉重秘密的男人，愤怒、震惊、后怕，还有一丝被欺骗的苦涩……种种情绪交织翻涌。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知道得越少，你越安全。”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组织势力盘根错节，渗透很深。过早暴露，不仅我会死，你，还有所有知情者，都可能被灭口。王磊他们中毒，就是周明狗急跳墙的信号。”
　　他看了一眼门外，走廊里已经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队他们快来了。听着，宋微，”他抓住她的肩膀，眼神无比认真，“周明落网只是开始。‘保鲜库’的核心还在，他们的‘器官运输日’计划仍在进行。我需要你的帮助，用你的专业知识，找到他们的老巢，阻止下一次运输！”
　　脚步声越来越近。陈默松开手，迅速将周明从地上拖起。
　　宋微看着陈默坚毅的侧脸，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沉甸甸的证据。法医的职责是揭示死亡的真相，而此刻，她面对的真相远比冰冷的尸体更加黑暗和残酷。但同样，也更加需要被揭露。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她将证据小心收好，对着陈默，用力点了点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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