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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掖庭
勤政殿,李璟言和其他几位大臣跪在殿内,楚昀高高在上,视线一一扫过几人。
“国师。”
李璟言周身一震,冷静道:“陛下。”
“德妃的丫鬟说,周珩是被一群武功高强的暗卫劫走,你可知道那伙人是谁的?”
李璟言沉住气,正色道:“陛下,微臣有错。”
“哦?”
“微臣光顾着射礼进行顺利,疏忽了皇宫安保,不慎让贼人闯入。”
楚昀一脸怒容,冷声道:“国师手中掌兵,想来搜罗几个大内高手也不难。”
“陛下怀疑我?”李璟言猛地抬起头,满是不可置信,“微臣随先皇征战多年,若有异心,何必等到今天?况且是微臣亲自捉拿周珩,又有什么理由劫狱救她?”
“亏你还有脸提先皇...”楚昀沉默半晌,冷面突然化开,微笑起来。
那笑声听得李璟言不寒而栗。
“李大哥...在你成为我的李大哥之前,你好似...是某位公主的准驸马呢......”
“陛下......”李璟言额头渗出冷汗,脖颈感到一抹凉意。
他明明把这消息藏得那么深,怎么会走漏了风声!
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转头望向后方坐着的钟侍郎。
钟侍郎察觉到他的视线,立马迎上来,唇角带一丝讥讽的笑意。
完了。
李璟言眼底渲染出绝望的神情,肩膀立刻塌下去。
他怎么就被冲昏了头脑,为周珩得罪了这个小人...他本该想到的,本该劝说周珩,不要鲁莽劫狱的!
原来楚昀早就知道他的谋算,亏他今天早上,还陪自己演这么一出。
“陛下!”一太监来报,“人抓回来了!”
李璟言瞳孔迅速缩小,僵硬地盯着地面。
“国师留下,你们其他人先退下吧。”楚昀懒散地挥挥手,面带冷冰冰的笑意。
若非今日,李璟言这辈子也想不到,自己能说出下面的话。
“陛下,微臣的确与周珩有过婚约,但微臣对她绝无旧情,这次劫狱,是她求我,我才心软......”
咣当——
周珩不小心碰倒了身旁的白玉瓷瓶,那瓶子鼓鼓囊囊滚到李璟言脚边。
他那番话,一字不落地传进她耳朵里。
李璟言一愣,慌忙转回头。
她面容怔怔地,木雕一样僵着,泪珠子连接成丝线滚落。
李璟言顿时红了耳根,心痛道:“我们都犯了错,认错便好。”
楚昀看着两人,黑色瞳仁熠熠生辉,里头蕴藏一丝怒气,“来人,上夹板!”
“陛下!”李璟言猛地抬起头,下意识将周珩护在身后。
周珩只是绝望地垂头,一动不动。
“朕罚你降职,好好回家闭门思过。”楚昀轻飘飘道,“至于你...”
周珩紧咬牙关,看着那夹板套上自己的手指,满脸的不甘心。
“看你的表情,好像不满朕对你用刑?”
周珩在心里腹诽着,幽幽道:“民女倒不是怕这刑罚,只是陛下,仅凭我一人,是万万不敢逃狱的,事实是国师早就想好了,抛弃功名利禄,与我远走高飞...陛下若不信,可搜查国师府邸,他定然已经收拾好行囊,打点好下人。”
半晌,楚昀笑出了声,“朕真要好好奖赏钟侍郎,若不是他,朕怎能观赏这一出狗咬狗的闹剧?”
周珩闻言,神态自若道:“大难临头各自飞,本是人之常情,民女也要多谢钟侍郎,上了这宝贵一课。”
“既如此,民女死而无憾,求陛下给民女一个了断。”
随后,殿内陷入长久的静默。
周珩额头贴着地面,土腥味涌入她鼻腔,目之所及皆是脏兮兮的地面,看不到旁人的表情,这滋味甚是不好受。
她自己也不清楚她为什么这么说。
即使经历了李璟言那番话的打击,她也其实是不想死的。
说来奇怪,她从前以为自己爱惨了李璟言;事到如今,她猛然惊厥,自己心里居然没太多羞耻愤怒、伤心欲绝。
就连她方才的震惊和痛苦,都是演给他们看的。
她本能地觉得,在楚昀和李璟言心中,她是单纯的依附于男人的小女人,若她表现得毫不在意、冷静自持,就太超出他们的预期,甚至觉得她是个可怕的女人了。
果然,她痛哭流涕,与李璟言互相指责,反而把楚昀逗笑了。
周珩甚至心中隐隐地感觉,楚昀这次依然不会杀她。
论情理,皇帝已经可以杀她一百次了。
但楚昀好似和她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
明明可以瞬间吞吃,却要放了再擒获,看着小老鼠扑腾挣扎却无济于事。
脑海里思绪万千,周珩冷不丁听李璟言说:“陛下,此事与她无关,要罚便一并罚我吧。”
周珩听了那话,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怪异的恶心眩晕感觉。
据她所知,李璟言的地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不知道他具体的权力,但知道他掌握着将近半数的决策权,再加上兵权......
想来,就算他明面上朝楚昀要她,楚昀思量过后,或许也会照办。
周珩脑子里涌入一团迷雾。
难道说,李璟言从一开始就没确定要救她,潜意识里就希望计划败露?
他做出努力拯救、但无计可施的样子,既不想负多少责任,又想在她那里博个好名声。
......
周珩想到这里,自觉悲凉,不愿意再想了。
记忆中,竹林里、马背上、那个翩翩少年,此刻如烟花般绽放消失,从此不复存在。
“国师倒是很会挑说话的时机。”楚昀出言讥笑他,又示意用刑的人退下,“你们这场戏,朕也看腻了。”
周珩抬起头,直直看着他,由衷发问:“陛下不杀我吗?”
楚昀挪开眼不看她,揶揄道:“朕网开一面,发落你去掖庭,手伤了不好干活。”
周珩在心里腹诽:猜对了。
既然楚昀自认为是个威风凛凛的大猫,她就要主动做老鼠。
周珩一双眼水灵灵地含着泪光,怯生生道:“谢陛下不杀之恩......”
楚昀盯着她看了两秒,百无聊赖道:“行了,你下去吧,国师留下。”
周珩松了口气,缓缓站起身离开。
李璟言黑着脸偏头,怪异又惋惜地盯着周珩的背影。
*
晌午,周珩先是由太监带着到后宫,一路上她看到不少忙里忙外的宫女,装束简单,脚不沾地。
太监将她交接给嬷嬷,再由嬷嬷将她带到掖庭。
宫女众多,十人住一间房,这会大家都在外头忙,傍晚才能回来吃饭睡觉。
“嬷嬷辛苦了。”周珩把小包袱一放,笑着塞给她一锭银子,“往后请嬷嬷多指教。”
收了银子,嬷嬷喜笑颜开道:“咱们宫里头宫女多,活都有人干了,你看起来没做过粗活......可会什么才艺?”
周珩面上一喜。
尚宫掌管文书,尚议掌管礼仪,她对这两个地方甚熟悉,不如直接请嬷嬷把她调进去?
“嬷嬷,我熟悉乐舞、宴会礼仪、还会写字识字......”
嬷嬷一愣,眉头缓缓皱起,低沉道:“会这么多,人也生得俊俏,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周珩面带难色,不好意思道:“不瞒嬷嬷,家父是礼部光禄寺卿身边的小官,上回出错,被推出去顶罪了,我作为罪臣之女,被贬到这里......”
是人就会有同理心,特别是苦过痛过的过来人,周珩临时想的说辞,真的唬了过去。
嬷嬷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想到堂堂光禄寺卿的手下,也这么如履薄冰...更何况我们这些小虾米?”
周珩惋惜道:“嬷嬷说的是。”
“过两日,尚食局的女官要来掖庭选人,到时候我推荐你去!”嬷嬷抿唇,轻轻抚摸周珩的头发。
周珩先是诧异,随后喜不自胜跪下道:“多谢嬷嬷!”
“谢什么,你这样有本事的姑娘,不应当一辈子做洒扫奴婢。”嬷嬷将她轻轻扶起,温柔道,“像我老婆子这种家里穷苦的,哪里有钱供女儿读书?”
周珩抿唇,面带愧色抓住嬷嬷的手,“嬷嬷该这么想:做洒扫奴婢意味着不会卷入权力场,一生平安无忧,长命百岁!”
嬷嬷先是一愣,随后眼睛渐渐亮起微光,调侃道:“你这丫头,嘴巴倒是伶俐!饿了吧,我去拿刚才剩的馍馍给你!”
周珩喜滋滋望着嬷嬷的背影,渐渐地笑不出来了。
一个大丫鬟驾到,瓮声瓮气叫走了嬷嬷。
周珩见过这个丫鬟,是德妃身边的朱砂。
她心中暗道不妙,却又不敢贸然跟上去。
果不其然,嬷嬷回来后一脸难为情和苦涩,对她说:“丫头,你何时得罪了德妃娘娘......这我可不能推荐你去尚食局了!”
“......说来话长。”周珩挠挠头,“抱歉了嬷嬷。”
嬷嬷叹了口气,“既如此,你只能和大家伙一样,寅时起床,趁圣上上朝前,把乾清宫里外洒扫干净。回来吃早饭,吃完以后洗衣服、烧火、帮着做饭......”
“我知道了,嬷嬷。”周珩光是听着就很绝望了。
她脸色铁青,偏偏一转脸,又看见朱砂还没走,正在角落里观察她的表情。
周珩心里升腾起一股无名火。
*
连着做了几天活,周珩本以为自己这废柴一样娇弱的身子会撑不住,没想到擦地生火这些粗活做多了,她反倒觉得神清气爽,平日常有的头昏脑涨、胸闷气短,没几天就好了不少。
周珩说不清楚这是为什么,或许是她从前太不接地气了吧。
想来她就连在尧城乡村里,也因为有林骏兄弟的守护,从来没做过粗活。
每当她觉得愧疚,想帮个忙,林骏就把她推开,“你的任务就是养好身子骨,好好看书动脑...你的手是拿笔的,不是添柴火的!”
想到林骏,周珩不免伤感。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周珩不自觉在乾清宫门口发上呆,一旁的宫婢芙蓉见了,以为她在偷懒,于是破口大骂道:“那个谁,不干活发什么呆?”
周珩还没反应过来,芙蓉的抹布冷不丁扔过来。
她下意识接住,结果那抹布吸抱了脏水,皆弹到她脸上。
周珩没计较,自顾自到水桶边,把那抹布拧干,好脾气地还给芙蓉。
芙蓉白瞪她一眼,讥讽道:“这都不生气,怕是个傻的......”
旁边一宫女应和道:“人家啊,从前是官家小姐,看不上我们掖庭!”
另一人说:“官家小姐怎么了,得罪了圣上,还不是跟我们平起平坐,人啊,就得认清现实......”
周珩自顾自擦着大门,一言不发,外人看来,一副忍气吞声的样子。
她倒不是想当软柿子,只是她顾忌的事情太多,不想为眼前这些小事耗费心力。
装聋装瞎装傻,能避免太多麻烦。
不知何时,一个轻飘飘的身影悄然走到周珩身后。
周珩愣愣转过头,迅速厌烦地皱紧眉头。
最爱装瞎子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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