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分你一半

　　午休铃响过后的教室格外安静，大部分同学都去食堂或趴在桌上小憩。阳光斜斜地穿过玻璃窗，在课桌上切割出明暗分明的光影。

　　顾承宇起身去小卖部买面包和牛奶——林沐宸早上没吃多少，他记得。陈一诺则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整理志愿填报材料。转眼间，这一角就只剩下两个人。

　　吴昊阳挪了挪椅子，凑到林沐宸课桌旁。他盯着林沐宸看了好一会儿，那张总是充满活力的脸上难得露出迟疑的神色。

　　“林哥，”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什么，“你……是不是生病了呀？”

　　林沐宸正在解一道数学题，笔尖顿了顿。

　　“我看着你这次回来，脸色都差了不少。”吴昊阳继续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我问一诺，他让我别瞎打听。问顾哥，他说等你回来自己告诉我。”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林哥，咱们是兄弟不？要是真有什么事，你别瞒我。”

　　林沐宸放下笔。

　　笔杆落在桌面上，发出很轻的“嗒”一声。他盯着卷子上那道未完的题，视线却没有焦点。阳光照在他侧脸上，皮肤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痕迹。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远处操场传来的隐约喧哗。

　　过了好一会儿，林沐宸才慢慢转过头，看向吴昊阳。他嘴角弯了弯，是个很淡的笑容，没有平时那种夸张的灿烂，却有种奇异的平静。

　　“嗯，是有点小毛病。”他开口，声音很轻，像怕吵醒午睡的尘埃，“心脏方面的，先天性的。”

　　吴昊阳呼吸一滞。

　　林沐宸却像在说别人的事，语气甚至带着点调侃：“就是有时候会有点闷，喘不上气，不能剧烈运动——所以你早上捶我那下，还真有点疼。”

　　他说着还笑了笑，眼睛弯起来，眼尾有细细的纹路。

　　吴昊阳喉咙发干：“严……严重吗？”

　　“老毛病了，”林沐宸避重就轻，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从小就这样，习惯了。按时吃药，注意休息，就没事。”

　　他放下杯子，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医生说我保养得挺好，真的。不然我妈能放心让我来上学？”

　　这话说得轻松，但吴昊阳看见他握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所以……”吴昊阳艰难地组织语言，“所以你经常请假，是因为……”

　　“去医院复查，或者在家休息。”林沐宸接过话头，语气自然得像在说“去图书馆”，“有时候累了，就多请两天假缓缓。高三压力大嘛，你懂的。”

　　他顿了顿，看向吴昊阳，笑容里多了点歉意：“没告诉你，是觉得……不是什么大事。而且你这人大大咧咧的，知道了肯定要瞎操心。”

　　吴昊阳张了张嘴，想说“这怎么不是大事”，想说“我当然会操心”，但看着林沐宸平静的眼神，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

　　最后他只哑声问：“那……那顾哥和一诺都知道？”

　　“嗯，”林沐宸点头，“一诺初中就知道了。顾承宇……他看出来了，我也没瞒他。”

　　他说“看出来了”时，语气里有种很淡的、说不清的东西，像叹息，又像别的什么。

　　吴昊阳沉默了。他想起过去两年里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林沐宸体育课永远坐在树下，书包里总带着药瓶，脸色偶尔的苍白，顾承宇和陈一诺那些小心翼翼的关照……

　　原来不是他多想。

　　原来那些“感冒”“家里有事”的背后，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昊阳，”林沐宸忽然叫了他一声，声音很温和，“别这副表情。我真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他伸直手臂，做了个展示的动作，笑容又灿烂起来：“还能跟你抢食堂的鸡腿，还能熬夜打游戏——虽然会被我妈骂。”

　　吴昊阳看着他的笑脸，鼻子突然有点酸。他猛地低下头，用力揉了揉眼睛。

　　“那你……那你答应我，”他再抬头时，眼睛有点红，但语气很凶，“以后不舒服要直说！别硬撑！早上我捶你，你该骂我就骂我，该揍我就揍我！”

　　林沐宸失笑：“好好好，下次一定。”

　　“还有！”吴昊阳抓住他胳膊，力道很轻，“药要按时吃，累了就休息，别老想着陪我们疯……”

　　他说着说着，声音又低下去：“林哥，你得好好的。咱们四个……还得一起上大学呢。”

　　林沐宸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吴昊阳乱糟糟的头发——吴昊阳高一之后就不让人揉了，但这次他没躲。

　　“嗯，”林沐宸说，声音很轻，但很清晰，“一起上大学。”

　　阳光在他们身上缓缓移动。远处传来脚步声和说笑声，是顾承宇和陈一诺回来了。

　　林沐宸收回手，重新拿起笔，指着卷子上那道题：“这道题你会不？我卡这儿了。”

　　话题转得自然，像刚才那段沉重的对话从未发生。

　　吴昊阳愣了愣，随即凑过去看题：“我看看……哦这题啊，顾哥昨天给我讲过……”

　　他开始讲题，声音还有点哑，但努力装作平常。

　　林沐宸侧头听着，嘴角带着淡淡的笑。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

　　他知道吴昊阳没完全相信他那套“小毛病”的说辞。

　　他也知道，吴昊阳选择不问下去，不是不在意，而是尊重他不想深谈的意愿。

　　这就够了。

　　有些真相太沉重，一个人扛着就好。

　　何必让所有人都跟着提心吊胆。

　　窗外的梧桐树在风里摇晃，叶子哗哗响，像在说悄悄话。

　　林沐宸想，这个午后的坦白，大概是他能给出的、最接近真相的版本了。

　　至于那些藏在病历深处的、医生摇着头说的“情况不乐观”，那些夜里辗转反侧时对未来的恐惧，那些看着朋友们奔跑时心里空掉的那一块——

　　就让他自己守着吧。

　　至少此刻，阳光很好，朋友在身边，卷子上的数学题还在等他解开。

　　这就够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