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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只狗
罗安没有那样的洒脱和决绝,她害怕得浑身都在颤抖,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隋塔只能蹲下身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试图给她一些安慰。
罗安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推开隋塔,冲到卫生间,扶着马桶开始剧烈地呕吐起来。
呕吐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混合着罗安压抑的哭泣声。
“我不去了,我不去了,我不想面对那个场景……”
罗安絮絮叨叨跟隋塔将自己和韩浩磊相恋的过程。
罗安家世优渥,父母都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也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罗安的父亲十分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打压式教育,认为一个人必须提前在家庭里接受足够的打压,才能更好地适应社会上的残酷竞争。
因此,罗安从小便生活在父母的高压政策之下,无论她多么努力,多么优秀,都无法得到父母一句肯定或赞扬。在父母那里,她听到的永远只有批评、指责和无尽的否定。
长大后,罗安并没有像父母期望的那样成为一个雷厉风行、杀伐果决的职场女强人。她频繁地更换工作,性格也变得越来越犹豫和怯懦,和童年时期那个自信阳光的女孩判若两人。
罗安曾经一度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和绝望,甚至动过轻生的念头。她觉得自己不够优秀,不够强大,没有资格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直到她遇到了韩浩磊,生命中才出现了一丝光亮。
就连隋塔也不得不承认,韩浩磊虽然有些心高气傲、眼高手低,但他确实拥有着超凡的语言魅力。他巧舌如簧,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只要他愿意,几乎没有哪个女人能抵挡住他的糖衣炮弹。
当然,除了隋塔。她对这些虚无缥缈的情绪价值并不感冒,她更相信实实在在的金钱和利益。
和韩浩磊结婚,是罗安做的第一件违背父母意愿的事情。父母强烈反对这门婚事,认为韩浩磊动机不纯,只是贪图罗安的家世和财富。但罗安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韩浩磊,她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离开韩浩磊,罗安不知道自己还能依靠谁。没有人再像他那样,能将她捧在手心里,将她夸得像花儿一样绽放。在韩浩磊的甜言蜜语中,罗安找到了久违的自信和快乐,也填补了内心深处那个巨大的空洞。
她心里很清楚,韩浩磊接近她就是为了钱。但那又如何呢?在北京这个繁华的都市,像她这样家境优越的女孩或许有很多,但像韩浩磊这样能说会道、把她哄得心花怒放的男人却寥寥无几。
罗安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混乱的情绪,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疲惫:“这件事就这样过去吧,”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是钱我会照常给你的。”
她知道,有些事情,即使心知肚明,也只能选择视而不见。她需要韩浩磊,就像需要空气和水一样,即使这空气和水是有毒的。
“钱我不要你的。” 隋塔的声音很低,低到几乎快要被房间里的寂静吞噬。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我想了想,还是要和你坦白一件事。”
隋塔想了想,还是应该将自己和韩浩磊三个月前发生的那些糟心事都坦白出来。
“三个月前……韩浩磊跟我也在一起过,”隋塔语气越来越急,“但是当时他没告诉我他结婚了,我是被三的,不过我俩就在一起了四五天!”
罗安沉默了,神情复杂的看了隋塔一眼,然后就走了。
这不是隋塔想要的结果。她原本设想过很多种罗安的反应:或许是勃然大怒,冲上来给她一巴掌;或许是歇斯底里地质问她;又或许是故作大度地表示理解,说“这也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骗者”。
都行。
哪一种都好,至少让她知道罗安的态度,知道她内心的想法。但现在这种不清不楚的沉默,却让隋塔感到无比的堵心和焦虑。
这些年,隋塔一直与严重的躁郁症为伴,断断续续地在安定医院接受治疗,病情时好时坏,在正常人和濒死者之间反复横跳。有时候似乎见好,能勉强维持表象的平稳,可更多的,则是跌入黏稠的泥沼,像老鼠被粘鼠板粘牢,丝毫动弹不得。
她经常性的想自杀,可内心深处又蜷缩着一丝执拗的不甘,一种不想死的本能。
为了实验自己究竟是不是真的想死,她拿着刀,独自坐在医院外的石墩上,几乎是带着一种研究般的冷静,用刀刃划开自己的手腕。
接着,她就这么垂着眼,毫无波澜的看着血珠争先恐后地从手腕上的缝隙中涌出,滴滴答答落在灰扑扑的水泥地上,形成一小片逐渐扩大的,暗红色的湿痕。
她并非感觉不到疼痛,而是某种更深、更空洞的绝望覆盖了所有生理上的感知。
她就那样静静坐在那里,直到失血过多带来的寒气如潮水般漫过四肢百骸,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她这才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想死。
然而,这种极端的方式,带来的慰藉如同饮鸩止渴,顶多只能奏效四五次。次数一多,连这种惨烈的宣泄都失去了效力,但自毁的欲望会更加变本加厉。
在开车时,耳边会有一个声音疯狂叫嚣着,让她猛踩油门,对着对面的墙上猛地撞去。抑或是站在高楼的窗边,渴望着一跃而下。
在这种无尽的挣扎中,谈恋爱对她来说,竟成了唯一能勉强转移注意力、让她短暂喘息的浮木。
她贪恋那些男生送来的鲜花,那些昂贵却毫无实际用处的礼物,更沉迷于他们专注地望着她的眼睛,对她说“你真漂亮”的瞬间。
是啊,她很漂亮的。
她这么漂亮的人,就该享有一名为她冲锋陷阵的骑士,为她克服遇到的一切难题。
她并不是没有肖想过这种瞬间,可是她发现,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骑士,只有一个又一个逃避责任的软蛋。
自己的人生课题终究需要自己来解决的,她无法逃避。
可是,即便只是这样肤浅的温暖和短暂的迷恋,对她而言,也几乎足够了。
至少在那一刻,有人愿意为她表演深情,让她得以假装自己仍被需要,仍值得被爱,得以从自我毁灭的旋涡中,偷得片刻的喘息。
但是温情过后她冷静下来,又要一点一点收拾起这破烂摊子来。
而下一次,当躁狂再次来袭时,她知道,她还会再次陷入这无法自拔的泥潭,重复着这痛苦的循环。
隋塔带着一颗沉重的心回了家。
一回家,就看到了一座罐头山,几近要淹没了隋塔租的小一居。
隋塔扒开“罐头山”,开辟出一条通往沙发的小路,这才看到一大一小两只狗狗正埋头在各自的狗碗前,大快朵颐地享用着罐头大餐。季陲安则像个慈父般蹲在两只狗狗身旁,一脸宠溺地看着它们吃饭。
罐头是季陲安带来的。
锅包肉听到动静后抬头看了隋塔一眼,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激动和热情,仿佛只是例行公事般地打个招呼,然后便又低下头,继续埋头苦干,享受它的罐头盛宴。
看着自家狗狗吭哧吭哧吃罐头的样子,隋塔原本沉重的心情奇迹般地舒缓了许多。
这就是养宠物的意义啊!
在外面无论发生了多么糟心的事情,只要回到家,看到这一团毛绒绒的小家伙,所有的难过和烦恼都会一扫而光!
季陲安起身走到隋塔身边,指了指厨房的方向,一股浓郁的饭菜香味扑鼻而来,瞬间勾起了隋塔的食欲。
“你应该在外面还没怎么吃饭吧,我自作主张给你做了点。”
隋塔走进厨房,眼前的景象让她眼前一亮。
餐桌上摆放着几道热气腾腾的家常菜:糖醋排骨红亮诱人,酱汁浓稠,裹挟着排骨的肉香,玉米羹点缀着翠绿的香菜末,油麦在白色的瓷盘里整齐地排列着,上面泛着一层薄薄的油光。
很有锅气的几道菜。
季陲安可真是个好人。
在外面受了一天的欺负,一回家就吃上了香喷喷的饭菜,隋塔感动的简直想给季陲安磕一个。
隋塔独自一人坐在餐桌前,慢慢地享用着季陲安做的饭菜。香气四溢的饭菜抚慰了她疲惫的身心,让她暂时忘却了烦恼。
“你怎么不吃?” 隋塔注意到季陲安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并没有动筷。
“我晚上七点之后就不吃东西了。” 季陲安解释道,“你事情解决了吗?”
隋塔点点头,算是回应。虽然事情的走向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但她已经将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还要靠罗安自己想清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件事也算是解决了。
“哦对了,你再帮我个事情,”隋塔从口袋里拿出韩浩磊的那截烟头,“上次羊水穿刺的DNA样本还有吧?拿这个烟头做个检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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