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控距离

　　沈书：“不用了，我吃完了。你……是工作路过这边吗？”

　　消息发出去，沈书盯着对话框顶端。没有立刻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这短暂的空白像拉紧的弦，让沈书的心悬了起来。

　　他几乎能想象顾泽川看到这条消息时，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眼底那抹了然又带点不耐的神色。

　　几秒钟后，回复来了。

　　G：“不是工作。”

　　紧接着，下一条消息几乎无缝衔接地跳了出来：

　　G：“别废话。地址。”

　　沈书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

　　面馆里另外两个客人低声交谈着，老板娘在厨房里洗碗传来叮当水声，这一切平常的声响都仿佛被隔绝在外。

　　他知道，顾泽川是认真的。如果他不给地址，以顾泽川的性格和能力，未必找不到他。到时候场面只会更加难堪。

　　他像是投降般，轻轻吐出一口气，带着认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将面馆的定位地址发了过去。

　　几乎是地址发送成功的瞬间，顾泽川的回复就到了，快得惊人：

　　G：“十分钟。”

　　此时正值饭点，面馆虽小，生意却渐渐好了起来。

　　沈书所在的角落双人桌，顿时成了稀缺资源。

　　面馆的门又开了几次，风铃叮当作响。

　　陆续进来了几个穿着时髦、背着帆布包的女孩，看起来像是附近大学的学生，或许也是趁着假期来这老街区觅食或怀旧。

　　小小的店面本就不大，空位迅速减少。

　　沈书意识到自己一个人占着一张桌子，面前只剩个空碗，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他本也无心再坐，顾泽川随时可能到，他也不想让对方在这样拥挤嘈杂的环境里找到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准备到门外去等。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那桌刚进来的女学生中，有人似乎不经意地抬眼看向他这边。

　　沈书今天穿的是一身再简单不过的休闲运动装，脚上是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鞋。

　　这身打扮清爽干净，甚至带着点学生气，与他实际将近三十的年龄相比，确实显小。

　　加上他长相本就出色——不是顾泽川那种带有攻击性和距离感的英俊。

　　而是更偏向清俊柔和，眉眼干净，皮肤白皙，鼻梁秀挺，不说话时嘴角天然带着一点微微向下的弧度，显得有点疏离，却又奇异地吸引人。

　　是那种让人见过一次就很难忘记，且会下意识觉得他还应该在读书的高冷学长长相。

　　“欸，你看那边……”一个短发的女生用胳膊轻轻碰了碰同伴，压低声音，目光却忍不住追着沈书移动的背影。

　　“哪个？……哦！” 另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顺着视线看去，眼睛亮了亮，“是学长吧？长得好好看！是咱们学校的吗？以前好像没见过。”

　　说不定是研究生院的？或者刚毕业回来看看的学长？”第三个女生也加入了小声议论，

　　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好奇，“气质好好哦，冷冷清清的。是我喜欢的类型。”

　　她们的窃窃私语虽然刻意压低了，但在并不喧闹的小店里，还是隐约飘进了正走向门口的沈书耳中。

　　他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脸上没什么表情，耳根却微微有些发热。

　　不是因为被夸赞，而是因为那个“学长”的称呼。

　　学长。？

　　这个词像一颗小石子，轻轻投进他此刻波澜起伏的心湖，漾开一圈微小的、带着讽刺意味的涟漪。

　　他已经离开校园整整十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经历过挫折，感受过平庸，内心早已不复当年的纯粹与飞扬。

　　可偏偏，在重返故地的这一刻，在这样一家充满学生气息的小店里，竟被误认为还是此间少年。

　　他微微垂眸，加快了脚步，近乎仓促地推开了面馆的玻璃门。

　　风铃在他身后急促地响了一声，隔绝了店内温暖的灯光和那些属于“学长”的、轻快的议论声。

　　小巷里的空气带着初秋午后特有的、微凉而干燥的气息，混杂着不远处垃圾桶隐隐的味道和隔壁店铺飘出的油烟味。

　　远处巷口传来汽车引擎低沉的轰鸣，由远及近，与小巷的静谧格格不入。

　　沈书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目光紧紧锁住巷口。

　　车门打开。

　　顾泽川从车里出来，他今天穿的是一套深灰色的修身西装，没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松开一颗，

　　却依然与这嘈杂陈旧的小巷环境形成极其鲜明的对比，仿佛一道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锐利剪影，硬生生嵌入了这幅市井画面。

　　他关上车门，没有立刻看向沈书，而是微微侧身，目光先扫过面前这家招牌陈旧、玻璃门上贴着褪色菜单的小面馆，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然后，他才转过头，视线精准地投向靠在墙边的沈书。

　　顾泽川站在稍亮处，沈书则半隐在墙角的阴影里。两人的目光在浮动着微尘的光线中相遇。

　　顾泽川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种惯常的平静，甚至显得有些冷淡。

　　但他的目光却像实质的探照灯，将沈书从头到脚，连同他身后那面斑驳的墙、身上那件略显稚气的衣服，都仔仔细细地“检视”了一遍。

　　沈书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连同这整条小巷的寒酸，都被对方那高级西装的料子和腕表冷光映照得无处。

　　“吃完了？” 他问，目光落在沈书空空如也的双手和略显苍白的脸上。

　　沈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是不是吃完面了。他干巴巴地点了点头：“……嗯。”

　　顾泽川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将他那份不自在和隐隐的抗拒尽收眼底。

　　然后，他目光越过沈书的肩膀，瞥了一眼那家招牌陈旧的小面馆，又扫过门口好奇张望的客人，包括那几个目光亮晶晶的女学生，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就吃这个？” 他问，语气里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或许只是单纯的确认。

　　“……”

　　“随便吃点。” 他含糊道，不想多谈。

　　“嗯。”

　　顾泽川也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像是确认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然后，他朝沈书的方向走了两步，缩短了那本就不过几米的距离。

　　随着他的靠近，那股清冷的木质香气也隐隐袭来，与小巷的气息泾渭分明。

　　“那正好，” 他说，语气依旧平淡，却不容置疑地宣告了接下来的行程，

　　“带你去个地方。”

　　沈书的心猛地一沉，又控制不住地加速跳动起来。

　　他抬起眼，对上顾泽川深邃的目光，那里面没有给他留下任何拒绝的余地。

　　沈书站在原地，看着顾泽川转身走向车子的背影，那背影在暮色四合的小巷中显得挺拔而孤独，却又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力量。

　　他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应该问清楚去哪里，应该保持距离。

　　可是，当顾泽川拉开车门，回头看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静静等待时，沈书发现自己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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