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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剧本:《油墨与白手套》
【场景:日光室·一个阴沉的午后】
*(日光室名不副实。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吝啬地滤下惨淡的天光,不足以照亮这间以玻璃穹顶和环绕窗户闻名的房间。空气潮湿沉闷,带着雨季前特有的土腥气。L王子蜷缩在靠窗的一张天鹅绒沙发里,膝盖上摊着一本地理图册,眼神却飘向窗外毫无生气的庭院。十天了。P小姐离开已经整整十天,连赫尔加女士也一同消失了。府邸依旧运转得精准无误,却像一架缺少了核心发条的钟,寂静中透着空洞。)
*(门被无声地推开,X小姐走了进来。她手里罕见地没有拿着书,而是拿着一份刚送抵的、折叠整齐的报纸。报纸是那种最正式的大幅对开版式,纸张挺括,边缘锋利,散发着新鲜的、略带刺鼻的油墨气味。她的步履比平时稍快,脸上是一种L王子看不懂的、绷紧的平静,仿佛一层极薄的冰壳覆盖在深水上。)
(L王子立刻直起身,眼睛亮起希冀的光芒。“老师!有将军姐姐的消息了吗?”)
(X小姐没有立刻回答。她在L王子对面的椅子坐下,将报纸放在铺着蕾丝桌布的小圆几上,却没有展开。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报纸冰冷的纸面,留下几乎看不见的痕迹。)
X小姐:(声音有些低哑,她清了清嗓子)“嗯,刚送来的。她……参加了首都的一场重要会议。很顺利,应该快回来了。”
(L王子敏锐地捕捉到那瞬间的迟疑。他目光落在那份报纸上,油墨的气味似乎更浓了。“会议?报纸上写了吗?有姐姐的照片吗?”他身体前倾,带着孩子对图像的天生兴趣。)
(X小姐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她看着L王子澄澈的、充满期待的眼睛,又瞥了一眼那份沉默的报纸。几秒的挣扎几乎无声,但最终,她似乎说服了自己——或者说,她选择了那条更艰难但更“必要”的路。她缓缓展开了报纸。)
(报纸的头版,通常留给国王演讲或重大法案,此刻却被一张大幅黑白照片占据。照片的印刷技术不算顶尖,颗粒感明显,却因此更增添了一种冷酷的纪实意味。照片是从稍高的角度拍摄的,背景是一个庄严肃穆、光线森然的大厅,高高的穹顶,一排排深色木质的座位。焦点集中在正前方高高的审判席上。)
(P小姐就坐在审判席中央偏左的位置。她没有穿L王子熟悉的军礼服,而是一套极其庄重、几乎没有任何修饰的纯黑正装,扣子一直扣到脖颈。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整张脸。脸上没有任何L王子熟悉的情绪——没有慵懒,没有疲惫,没有偶尔闪过的、对他才有的细微暖意,甚至没有那种带着不情愿的职业假笑。只有一片绝对的、冰冷的空白。她的眼睛直视着镜头方向——或者说,是直视着镜头所代表的、审判席下方的某个位置——眼神锐利得像经过零度以下淬火的钢针,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纯粹的审视与裁决意味。她的双手戴着及腕的白色手套,交叠平放在面前光亮的桌面上,手套纤尘不染,白得刺眼,与她身后深色的背景和身旁同僚们晦暗的脸色形成骇人的对比。)
(照片下方的标题,是加粗的、充满力度的印刷体文字,虽然L王子看不懂,但也能感受到那股沉重的压迫感。标题很长,几乎横跨整个版面。)
L王子:(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是害怕,而是一种陌生的震撼。他从未见过这样的P小姐。照片上的她,像一个完全陌生的、由理性和权威构成的雕像,遥远而……令人敬畏。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想碰触照片上那张脸,又在半空停住。“姐姐她……看起来好……不一样。她在做什么?这上面写的什么?”)
(X小姐的目光牢牢锁在照片上,又或者说,是试图穿透照片,看到背后那持续了十天的、她不愿去具体想象的场景。她的喉咙有些发紧。她认得那大厅,国际战争法庭特别审判庭。她更认得P小姐那种眼神——那是彻底剥离个人情感,将自己完全化为国家意志与法律条文延伸时的状态。她也认得那白手套——一种仪式性的隔绝,象征着手握生杀大权者的“洁净”与“无情”。标题的大意,她扫一眼便已心知肚明:“战争罪魁祸首终审:特别军事法庭做出最终判决,主犯判处死刑。审判官P(军衔)代表帝国出席并阐述立场。”)
(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那些冷冰冰的法律术语、政治博弈、国家利益的算计,与眼前孩子指尖下那张黑白脸庞,以及她们之间共享的、隔着漫长岁月与鲜血的少女记忆,激烈地冲撞着。她不能让这些污浊的、成人的、充满死亡气息的信息,玷污这双此刻望向她的、尚且干净的眼睛。这是她的底线,是她对自己,也是对那段早已模糊却未曾忘却的“同学时期”友谊,最后的……守护?或者说,逃避?)
X小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的视线从报纸上移开,落到L王子脸上。她努力让声音恢复平日的温和与稳定,甚至刻意带上一点轻松的色彩)“这上面说,将军参加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国际会议,讨论……一些战后的事务安排。”她指了指照片,“你看,她坐在那里,代表我们的国家发言。这种场合,必须非常严肃,不能像平时一样。”
L王子:(似懂非懂,目光依旧在照片和X小姐脸上来回移动。“可是……她看起来好像……在生气?还是……”他找不到确切的词来形容那种冰冷的审视。)
X小姐:(迅速接话,语气肯定)“不是生气。是专注,是慎重。这种会议,每一个决定都影响深远,需要绝对的冷静和专注。”她伸出手,轻轻将报纸翻过一面,露出后面相对轻松的文化版块,“你看,会议内容很复杂,涉及很多法律条文,你可能不太懂。总之,事情已经结束了,她做得很好,很快就会回来。”
(L王子“哦”了一声,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了一些,但仍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被翻过去的头版背面。油墨似乎有些洇染,在背面透出淡淡的、标题文字的反像,像一片不祥的阴影。他还想追问什么,但X小姐已经站起身。)
X小姐:“好了,今天的文学课该开始了。我们来读一首新诗吧,关于……候鸟归巢的。”她走向书架,背对着L王子,肩膀的线条微微僵硬。
(L王子顺从地点点头,暂时将报纸和照片上那个陌生的P小姐压入心底。但他没有忘记,在X老师转身去取书的那一刻,他飞快地、偷偷地,又将报纸翻回了第一版。他看不懂文字,只是再次凝视着那张黑白分明的照片。照片上的“将军姐姐”,戴着白手套,目光如铁。窗外,一声闷雷滚过天际,雨,终于开始落下,密集地敲打着玻璃穹顶,声音模糊而持久,像是要冲刷掉什么,又像是某种无声的呜咽。)
(X小姐背对着他,手指划过书脊,却没有真正在看。她听着雨声,眼前挥之不去的,是报纸头版那加粗的标题,是P小姐那双戴着白手套、交叠的手。她知道那双手签署或认可了什么。她也知道,自己刚才用温柔的话语,构建了一个何其脆弱的屏障,将血腥的真相挡在了L王子的世界之外。这屏障能维持多久?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为了那个孩子,也为了……照片上那个仿佛被封印在黑白影像和滔天权责中的、她既熟悉又陌生的“同学”。她们曾是“鹰犬”与“走狗”,如今,一个在裁决死亡,一个在编织谎言以守护纯真。多么荒谬,又多么悲哀的延续。)
(雨越下越大,彻底吞噬了日光室本应拥有的光亮。房间内,只有L王子偶尔的翻书声,和X小姐过于平稳的、讲解诗歌韵律的嗓音,在潮湿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独。那份被翻过去的报纸,静静地躺在圆几上,头版朝下,但油墨的痕迹和那股冰冷的气息,却仿佛已悄然渗入了这个午后,再也无法完全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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