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冢

　　家长会一结束，学生们的周末假期也就开始了。

　　教学楼的阶梯被一众急着回家的学生们踩得轰响，闷闷的好似雷鸣。

　　走在教学楼前的广场上的李淮凌被老苏过来搭肩。
　　“凌哥，你周末有什么计划？”
　　李淮凌耸耸肩：“没什么计划，就回家呗。”
　　“噢。对了，分班这么大的事你家人没来吗？”老苏刚才在教室里找了一圈都不见人，连主角都不在更别说家长了。
　　“我妈没空。”李淮凌始终目不斜视，懒散地把玩着手上的矿泉水瓶。
　　“那你自己能做主？不跟他们商量一下么？”老苏继续八卦。
　　“我自己的学习我不能做主，谁能做主？”李淮凌把喝空了的水瓶抛进了校门旁的垃圾桶。然后侧眸刮他一眼：“这种事跟我自己商量就可以了。”

　　出了校门老苏等候多时的爸妈就迎了上来，一个提包一个递水，一齐哄着让他坐上了车。

　　李淮凌单侧背着书包，从里头掏出手机跟耳线，开机听歌。慢慢散步到公交车站。

　　哔哔——

　　红绿灯前亮起一段长长的车灯，下班的工人与放学的学生交织在一起，未来与过往互相凝视，博弈，最后在车流的轨迹里终结。

　　晚高峰造成的堵车让人焦躁不已，公车里的司机不住低声谩骂，就连坐在豪华轿车内的人也忍不住烦啧出声。
　　“梁叔，能不能绕路？”
　　“能是能，但也要先通过这个路口才行。”
　　按照这个路况，少说也要堵上二十分钟。

　　“你耐一下性子，凡是要有耐心，总是这么急躁怎么能行？”柳韵泠轻声呵斥着。
　　“妈，又是你说的今晚要去参加谁的家宴。”顾之行伸直腿晃了晃，“我可不想迟到了，要不然我爸肯定又要把这事怪到我头上。”
　　“你别把你爸想的这么无理，跟他解释一下就没事了。”柳韵泠调整了下坐姿，让她的儿子耐心等待。

　　顾之行烦躁的抓了下头发，摇下车窗手肘搭在了车窗边缘的位置。
　　一缕自车流中穿梭而来的风吹气了他额前的发丝，没了车内空调的凉意，扑面而来的全是燥热。

　　旁边公交的发动机正对着他，那股浑浊的热气让他蹙起了眉。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把车窗关上了，眼里满是对那庞大的绿色公交的不喜。

　　公交车内的人好像也觉出些闷热，推开了紧涩的车窗，享受着迎面而来的晚风。
　　少年搭在车窗边的手臂白皙，几乎要与他手边的耳机线同色。

　　轰隆轰隆。
　　堵塞的道路终于通畅起来，一旁的公交拐进了右边的国道，后方显示器上红色的002数字在缓慢滚动。

　　......

　　中山五路11号。
　　长长的公交停在路边亮着车灯，一位少年从后门跨步而下，在如墨的夜色中缓步而行。

　　七点三十分，李淮凌回到家。在玄关换了鞋后脱下书包外套随意放到脚边，瘫坐在沙发上。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厨房里没关紧的水龙头在嘀嗒作响，阳台开着的落地窗外吹来一阵风卷起了水蓝色的纱帘。朦胧月色从帘缝中洒下，覆盖了少年有些孤单的身影。

　　他有些疲惫地捏捏眉心，起身开灯。
　　黑暗褪去，亮堂的屋子里没了黑暗的笼罩显得更加空旷，稍微一点杯盏的碰撞都能听到回声。

　　他趿拉着拖鞋来到厨房，餐桌上放着的火红玫瑰早已枯死，周围散落着几片焦黄的花瓣，有的则掉进了花瓶里跟浑浊的液体混在一起，散发着一股糜烂的恶臭。
　　浅青色近乎透明的瓶身贴着一张巴掌大的黄色便利贴，是李长莺出门前叮嘱他好好吃饭的便条。
　　他回校那天有些匆忙，忘记丢了。

　　冰箱里的牛奶也已经过期，年前剩的饭菜还没来得及吃，如今也只能将它们丢弃。

　　他给自己煮了一碗竹升面，放了几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鲜虾云吞，同时卧了两个蛋。
　　金黄的面条筋道入味，鸡蛋他特意弄成了一个溏心一个全熟，溏心的蛋黄一戳即破，橙黄的蛋液喷涌而出，裹着金灿灿热腾腾的竹升面，香气四溢，让人食指大动。

　　吃过饭把屋子收拾好后，他去洗了个澡。最后顶着半干的头发，披件外套就出了门。

　　下楼把垃圾丢了绕道去往小区对面的华润万家。拿上几瓶鲜奶跟半打打折啤酒，买完单手机就响了。

　　是微信的提示音，点开置顶的聊天框，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两千块的转账。
　　底下是李长莺的一句叮嘱：不够记得跟妈妈要，别省着。
　　他提着白色的塑料袋边往外走，右手拇指边在屏幕上戳着。
　　—好。
　　又是一声带着震动的提示音。
　　—天气干燥你多喝些汤水，不会煲就去外面吃。
　　—好。

　　收了手机他从袋子里拿了听啤酒，单手打开拉环喝起来。一瓶啤酒下肚，激起了他夜游的兴致，他特意绕了段路慢悠悠的荡回去。

　　站在车水马龙的街边，眼前红绿灯交替闪烁，如梦似幻的夜色中藏着星辉点点，不远处的住宅区在夜空下亮起万家灯火，暖黄的灯光里住着无数幸福美满的家庭。

　　他咯吱一声把啤酒瓶捏扁，塞回袋里，着手掂了掂，轻了。
　　打开袋子一看，六瓶啤酒被他喝剩下一瓶。都最后一瓶了也不能放着过年，所以只好拿出来喝掉。

　　绿灯还有十秒跳转，李淮凌朝前走了一步，一辆车朝他连按两下喇叭，闪着车灯在他右前方驶来。
　　他被刺目的白光照得有一瞬的失明，下意识的用手挡了下眼睛，再睁开眼时视网膜上还残留着些爆闪的光斑，每眨一下眼睛就在眼前聚集成黑点。

　　李淮凌有些迟钝的回头看了眼远去的车辆，车开得很快，他只看到了银质车标的一角，看开出的方向应该是住在附近半山别墅的有钱人。
　　他不禁拧眉，心里对浑身散发着铜臭味的资本家的刻板印象又深了几分。

　　轿车内的司机在后视镜看了眼稳步走到马路对面的少年，暗暗松了口气。
　　远远的见他拿着酒瓶摇摇晃晃的身影站在马路边还以为他要碰瓷，要是因为这事误了宴会他指不定要被怎么惩罚，说不定还要卷铺盖走人。

　　司机装作不经意的在后视镜里瞟了一眼后座上始终闭目养神的小少爷，生怕这阴晴不定的祖宗发难。
　　正想着，顾之行就睁开了眼，对上了后视镜里有些发怯的双眸：“梁叔，还有多久才到？”
　　梁叔看了眼路况，回道：“大概半个钟吧。”
　　“啧，肯定要迟到了。”
　　顾之行调整了下坐姿，斜斜躺靠着。
　　“都怪我妈，非要我回家洗澡换衣服。去赴个宴，又不是相亲至于吗？”
　　“听夫人说是省里高官的儿子生日，大摆家宴。照先生的意思是要隆重一些。”梁叔耐心解释。
　　穿着修身礼服的顾之行一声哼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乾隆皇帝生儿子呢。怎么不把全国人民请了啊，顺便大赦天下呗。”

　　梁叔朝后视镜看一眼，微乎其微地笑了下。

　　可不嘛，要不是碍于身份，肯定要登报纸宴请全国了。

　　进入郊区的道路空旷，路上的车都不由自主加快了速度。
　　宴会地点在菊城靠近郊区的一个高档别墅区内，白墙红瓦的建筑群连成一片，似游龙般蜿蜒至夜色深处，没有尽头。

　　滴滴——
　　接连几辆轿车在别墅区最深处的山脚下停留。门边的侍应拉开了有碎金点缀的黑色双|开铁门，朝身前开过的黑车深深鞠了一躬。

　　门内没有金碧辉煌的豪华装饰，反而是低调内敛的中式庭院装修，假山流水，绿树红花。
　　每一处都在恬淡中散发着金贵。

　　来赴宴的大概十来人左右，男人们个个着普通的素色夹克，里头一件随处可见的暗色polo衫。
　　年轻一点的夫人则稍稍隆重些穿了旗袍跟熨烫得体的套装。

　　剩下的就是各自带来的小辈。这其中就数顾之行穿得最是隆重，不仅西装礼服加身，还梳油头。
　　修身的衣服让他本就修长的身躯在人群中更加挺拔高大，原本细碎的发丝用发蜡服帖地撩于脑后，显得十分利落。

　　一个男人停下攀谈，迎了上来。“怎么就你一个，你妈呢？”
　　顾之行松了松喉下的领结，道：“我妈她突然头疼，不来了。”
　　“她差了她最宝贝的儿子来给您争面儿，您看成吗？”
　　男人往他后脑勺上拍了一掌，咬牙恨恨的：“你少给我犯混，给我好好表现。”

　　“老顾啊，过来喝茶，上好的西湖龙井。”一个坐在将军椅上的男人唤道。

　　男人头发几乎全白，双目却炯炯有神。
　　朴素的墨蓝色衣裤加身，家居拖鞋里一双穿着黑袜的双腿随意地交叠在身前，有些沧桑的手举着两指宽的莹白翠玉茶杯向他们问好，知天命的年纪笑声依旧爽朗。

　　男人的视线落在了顾之行身上，眼里有些闪烁。
　　“这是贵公子啊？”
　　顾明诚把顾之行往前推了推，示意他上前。
　　“正是犬子。”
　　见顾之行一脸沉默，有些不满道：“叫人啊，我平时怎么教你的？”
　　顾之行听话的微微欠身，喊了声叔叔好。
　　男人起身拍了拍顾之行的肩膀，眼神上下打量了下，赞赏笑道：“小伙子很用心啊，今晚好好玩。”

　　顾之行接过侍应递过来的香槟，回身看了眼正在用心品茗的父亲，径直往后花园去。

　　一推开花园的玻璃门，高频的音乐声直冲耳膜，巨大的声响似乎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震碎。

　　整个花园都被包裹在透明的隔音玻璃里，花草沿着落地的玻璃边缘生长，从外面看他们就像置身在梦幻的水晶球里。
　　他们在这特意浇筑的玻璃温房里举着酒杯亢奋地载歌载舞，尽情庆贺。

　　花园正中支起了一张巨大的长方形餐桌，上边摆满了各种珍稀食物，名贵的菜品琳琅满目。
　　餐台中间是一个快要与顶上的隔音玻璃齐平的生日蛋糕，在这玲珑的空间里散发着腻人的甜香。

　　年轻的男女们都被这推门而入的男孩吸引了目光，好奇的在他身上打量，一个穿着蓝色短裙的女孩跑过来，热情的问：“你是谁？新来的吗？”
　　女孩举着酒杯，自然的往他手上的香槟碰了碰。

　　放眼望去，所有的人都穿着舒适的家居衣裤，只有他身穿礼服仿若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王子。

　　可没曾想却是个跳梁小丑。

　　顾之行巡视四周，试图从这一众男女中找出今晚的主角。
　　最终他把目光锁定在他身前背对着他坐着的白衬衫男孩身上。

　　顾之行拍了拍他的肩，举着香槟道：“生日快乐。”
　　男孩回头，笑得有些轻蔑：“快什么乐，又不是我生日。”

　　顾之行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道了声抱歉。

　　本来四散的人群一下就聚集了过来，陆陆续续围在顾之行周围。
　　他们都面目姣好，脸上佯着意味不明的笑，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他。

　　方才被误会的男生举着香槟跟他碰了碰，道：“生日快乐~”
　　他这一举动引起一阵哄笑，随后所有人都朝他举着酒杯，朗声祝贺：“生日快乐。”

　　“嘿，别欺负新人啊。”一道低沉的声音自人群后方传来。

　　围在顾之行身边的男女纷纷朝两边散开。

　　原来在高大的生日蛋糕后一直坐着一个人。
　　男生留着齐肩的狼尾发，额前脑后的发梢用一些五颜六色的小夹子作了装饰，两边耳垂戴着精致的银色十字架，脖子上是一条散发着寒光的银色骷髅头项链。喉结上还围着一圈皮质带粉的choker。
　　身上穿着粉色的漏脐装，衣服边缘有黑色的包边；下身是一条紧身皮裤，脚上则穿着黑色的马丁靴。

　　一整个就是骚哄的，让人看了臊。

　　男生整个人单看有些另类，但在这群人中间却显然没有顾之行西装革履来得突兀。

　　很显然，他才是这场宴会的主角。
　　皮肤冷白的男生往灯光下一站，更显出些凄冷。
　　身上荧光粉的衣服在他颈上反射着诡异的红光，巴掌大的瓜子脸上却冷灰一片，远远看着好似从暗处走出的鬼魅。

　　他朝顾之行缓步走来，在即将越过餐桌的时候从桌上拿了杯橙汁，站在顾之行身前咧嘴一笑，道：“生日快乐哦。”

　　顾之行的目光被他嘴里小巧的舌钉吸引了去，小小一颗钉子被唾液滋养得闪闪发亮。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男生又凑近了些，微微伸出了舌头。朝顾之行调皮地眨了眨眼，诱蛊道：“要试试吗？”

　　周围又是一阵低笑。

　　顾之行避而不语移开目光，喝下了被无数次碰杯的香槟。
　　微微颔首朝跟前的人道了句贺就要走。

　　男生一只手横在他身前，与他平视。
　　“来都来了，哪能这么快就走了？”

　　“夜深了，我想先回去。你们玩吧。”

　　众人不依，此起彼伏地抗|议。

　　“也太没劲了吧，好不容易来个新人就这么走了。”
　　“就是就是，还以为今晚有得玩了呢。”
　　“表演个节目啊，就这么走了也太不给面子了。”
　　“是啊，今天可是洪大公子生日....”
　　......

　　男生一把勾住顾之行的肩，在他耳边低语：“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姓洪。你叫什么？”

　　“顾之行。”

　　“来顾大公子给大家跳支舞，大家快让让。”姓洪的男生大手一挥，各位少男少女就在中间让出了一块空地。

　　他们眼里满是看戏的兴奋，有的甚至都鼓起了掌。

　　顾之行心下脏话不断，回头看向屋里背对着他的父亲，眼里溢满无奈。
　　他只好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发难。

　　温暖的花园内舒缓的音乐声响起，顾之行跟着音乐踩了几下节拍，皱着眉道：“换一首，这首不好跳。”

　　一旁放音乐的女生很是听话，按照他的意愿换了首节奏感稍微强些的歌曲。

　　顾之行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摘下领结放进裤兜里，解了胸前的几颗扣子，把扎进裤子里的衣摆抽了出来。
　　紧接着身体随音乐鼓点律动，排腿......

　　潇洒舞动间过人的身段尽显。

　　在音乐最高|潮的瞬间打了三个风车后一个单手倒立，双腿呈V字定格两秒后平稳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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