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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灵教学楼9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
【1989届三年二班全体师生留念】
【愿你们健康成长,前程似锦】
【班主任:许文山赠言】
林晚翻看那叠作文纸。
统一的作文题目:《我最难忘的一顿饭》。
稚嫩的、用铅笔或钢笔认真书写的字迹,爬满了格子:
“我最难忘的一顿饭是去年生日,妈妈给我煮的长寿面。面里卧了两个荷包蛋,妈妈说吃了能活一百岁……”——李小华
“爸爸从河里捞了鱼,妈妈做了红烧鱼,我吃了三碗饭!爸爸说我是小馋猫……”——王小虎
“我生病了,奶奶给我熬了白粥,放了糖,很甜。奶奶说吃了病就好了……”——刘建国
“春游的时候,我和同桌交换饭盒,她妈妈做的饭团好好吃,我妈妈做的炸带鱼她也很喜欢……”——陈红
每一篇作文后面,都有红笔的批改痕迹:圈出写得好的词句,改正错别字,以及简短的评语。
“情感真挚,好。”
“描写生动,继续努力。”
“要记得感谢为你做饭的人。”
最后一篇作文的评语,笔迹格外用力,几乎划破了纸背:
【珍惜粮食,就是珍惜生命。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切记!——许文山】
这篇作文的作者,是李小华。画鸡蛋笑脸的那个女孩。
林晚放下作文纸,看向墙上。
那里贴着一排已经褪色、卷边的手抄报,主题是“节约粮食”。孩子们用蜡笔画出金黄的稻穗、弯腰的农民、干净的饭碗,还有大大的“粒粒皆辛苦”。
而在手抄报旁边的墙壁上,大约在成年人腰部的高度,有一片不太明显的、颜色更深的污渍。
深褐色,已经彻底渗进了斑驳的墙皮里。
形状……像是一个人背靠着墙壁,慢慢滑倒、坐下时留下的痕迹。污渍的边缘,还有几个非常模糊的、小小的、深色的点状痕迹。
林晚走过去,蹲下身,没有贸然触碰,只是仔细看着。
那股尖锐的、灵魂层面的饥饿感再次隐隐传来,但这一次,混合了一种更深的情绪——
恐惧。
不是对黑暗或怪物的恐惧,而是对某种更具体、更逼近的事物的恐惧。对“再也等不到”的恐惧,对“被遗忘”的恐惧,对“慢慢消失”的恐惧。
她站起身,环顾这间整齐得诡异、却弥漫着无声绝望的教室。
整齐的桌椅,等待的饭盒,刻在桌上的“饿”字,钉死的窗户,充满期待的作文,严厉珍惜粮食的批语,墙上的污渍……
碎片开始拼凑,一个令人窒息的故事轮廓逐渐浮现。
“他们不是突然被杀的。”林晚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陈诺心上,“是被封锁在这里,被告知要等待,在希望和饥饿的交替折磨中,慢慢耗尽一切。许文山……他可能是唯一能接触他们的人,他可能试过,但他失败了。所以最后……”
她没说完,但陈诺已经懂了。所以他上吊了。所以他成了这里的“管理者”,拖着铁链,守着这些他没能救出去的孩子,守着这个他无法面对也无法改变的“地狱”。
“我们需要把这个名册带回去。”陈诺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坚定了许多,“按你说的,我们需要‘点名’。但我们需要更多食物。我们现有的,远远不够三十七个孩子,还有那些老师……”
话音未落。
教室里的光线,毫无预兆地暗了下来。
不是灯灭,窗外的微光还在,但仿佛被一层更浓的阴影吞噬、稀释了。
温度骤降。
一股比之前更加阴寒、更加粘稠的气息,从教室的各个角落——从那些紧闭的柜门缝隙,从课桌底下,从黑板后面,从天花板的阴影里——缓缓渗透出来,弥漫开来。
林晚和陈诺同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然后,他们听见了声音。
不是哭声。
是很多很多个,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分辨的……
呼吸声。
或者,更像是……嗅探的声音。
咻……咻……
像有什么东西,在很近的地方,嗅闻着活人的气息,嗅闻着……名册上残留的、三十七个人的生气。
陈诺猛地抓紧了教案,背靠着讲台。林晚握紧了手中的名册和铁皮盒,另一只手摸向腰间的刀。
教室前方,那扇被他们打开的门,开始缓缓地、无声地,自己移动。
不是被风吹动——这里没有风。
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推动。
“吱呀……”
门,在向他们敞开。
门外,不再是空荡荡的走廊。
而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矮小的影子。
他们挤满了门口,挤满了门外的走廊,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的黑暗里。所有的影子都面向教室,面向林晚和陈诺。
这一次,他们没有骚动,没有哭泣,没有拍打。
只是静静地、沉默地站着。
抬起头。
阴影覆盖的脸上,唯有那一双双眼睛,在教室内部微弱的光线下,幽幽地亮起。
不再是纯粹的饥饿。
那里面,多了些别的东西。
迷茫。
渴望。
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让林晚心脏骤紧的——
希冀。
他们在“看”着她手里的名册。
看了一会儿,所有的影子,动作整齐划一地,缓缓抬起一只半透明的手臂。
不是指向她,也不是指向陈诺。
而是齐齐地,指向她手中那本名册。
指向名册封面。
指向那上面并不存在的、却深深烙印在他们灵魂里的——
自己的名字。
门外的影子,沉默地站成了密不透风的墙。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只有无数双幽幽的眼睛,在教室内部惨淡的光线下,无声地聚焦在林晚手中那本泛黄的名册上。那目光里混杂的东西太多:饥饿、茫然、一丝微弱的光,还有某种沉淀了三十年的、近乎本能的渴求——对“名字”,对“身份”,对“存在”的确认。
林晚能感觉到自己后背渗出的冷汗,正顺着脊椎缓缓滑下。她握紧名册,另一只手已经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陈诺靠在她身侧,教案挡在胸前,呼吸粗重,眼神死死盯着门口那堵“影墙”。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然后,最前排的一个影子——正是之前在厨房外第一个喝汤的男孩幽灵——动了动。他抬起的手臂没有放下,而是缓缓地、极其轻微地,朝着教室的某个方向,偏转了一个角度。
不是指向门口,也不是指向林晚他们。
而是指向教室后方,靠近墙角储物柜旁边,那片堆放着几个破旧扫帚和簸箕的阴影区域。
林晚顺着那方向看去。那里除了杂物,只有斑驳的墙壁。
男孩幽灵的手指,又轻轻点了点墙面。
陈诺低声说:“他……好像在指什么?墙?”
林晚凝神观察。墙上是厚厚的灰尘,看不出异样。她试探着朝那个方向挪了一步。
门口的影墙随着她的动作,产生了一阵细微的波动,但没有幽灵上前阻拦或做出攻击姿态。他们只是看着,手臂依然保持着指向的姿态。
林晚走到墙角,蹲下身,用手拂开地面上的浮灰和杂物。
灰尘下,是同样老旧的水磨石地面。但在墙根与地面的交接处,她摸到了一道非常细小的、几乎被灰尘填满的缝隙。缝隙不是地砖接缝,更像是什么东西的边缘。
她用手指抠了抠,缝隙里的灰尘簌簌落下。然后,她摸到了一个凹陷的、类似拉环的金属物体,冰冷却带着锈蚀的粗糙感。
“这里有东西。”她低声道。
陈诺立刻过来,两人合力,抓住那个锈蚀的拉环,用力向上提。
“嘎吱——”
沉重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一块大约半米见方的砖,被缓缓抬起,露出里面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洞口。一股更加浓郁的、混杂着化学试剂酸味、陈旧霉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腥腐败气息的风,从洞口涌出,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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