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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湖巷
入秋的风裹着潮气,卷过青湖镇老巷口那棵半枯的梧桐树时,沈雪正蹲在青石板路上,调整相机镜头。镜头里框着一堵爬满绿藤的老墙,墙根处几株不知名的蓝紫色小花沾着晨露,再往远些,是斜斜挑出的黛色瓦檐,檐角挂着的旧风铃偶尔晃一下,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再往左一点,把瓦檐的弧度多收进来些。”
身后传来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刚睡醒的哑,沈雪没回头,指尖微调了下相机的焦距,直到瓦檐的轮廓在取景器里变得清晰柔和,才起身转头。
林砚就站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穿着件浅灰色的针织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却带着薄茧的手腕——那是常年握画笔磨出来的。她怀里抱着个半旧的素描本,头发随意地用一根黑色皮筋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贴在鬓角,被风一吹,轻轻晃着。看见沈雪转头,她的目光顿了顿,随即落在相机屏幕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舒展开:“对,就是这个感觉,和我想画的画面差不多。”
沈雪把相机递过去,让她看得更清楚些,嘴角弯了弯:“你运气好,今天没下雨,晨露也没散,要是昨天来,这墙根的花早被雨打蔫了。”
她们是三天前在青湖镇的画室认识的。沈雪这次来青湖镇,本是想找个地方定居,慢慢梳理过往——自从两年前那场拍摄事故后,她就再也没敢正经举过相机,这次来南方,也是想离北方的“过去”远一点。路过巷尾那家叫“砚色”的画室时,她被橱窗里一幅画勾住了脚——画的是青湖的雾,湖面上白茫茫一片,只有一艘小木船的船头露在外面,明明画面极简,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安静,像有人把一整个清晨的时光都揉进了画里。
沈雪站在橱窗前看了好久,直到画室的门被推开,林砚抱着颜料出来倒,两人才算打了第一声招呼。后来聊起,沈雪才知道,林砚是半年前搬来青湖镇的,平时靠接插画订单生活,偶尔在画室教几个小孩画画。这次找沈雪,是因为林砚想画一组“青湖巷景”的插画,却总觉得少了点烟火气,想起沈雪相机里的画面,便鼓起勇气找她帮忙拍实景素材。
“运气好的是我,能找到你帮我拍。”林砚把相机递回给沈雪,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顿了一下,林砚很快收回手,目光转向巷深处,“前面还有条更窄的巷,巷口有个老磨坊,磨盘还在,我想拍那个。对了,巷尾有家‘晚巷书店’,店主是我朋友,等会儿拍完,要不要去喝杯热饮歇脚?”
沈雪点头,把相机挂回脖子上,跟着林砚往巷深处走。青湖镇的老巷多是青石板铺就,走上去会发出“嗒嗒”轻响,路边老房子的门口,有的摆着竹椅晒衣服,有的窗台上放着绿植,晨露顺着叶脉滴在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路过一家早餐铺时,里面传来阵阵香气,老板娘张姨看见林砚,笑着挥挥手:“小砚,今天这么早?要不要来两个肉包?”
“张姨早!不用啦,等会儿去晚巷书店找苏晚,回来再吃。”林砚笑着回应,语气比刚才和沈雪说话时放松了些。
“这是你朋友啊?”张姨打量着沈雪,“姑娘第一次来吧?我们家肉包好吃,回来记得尝!”
沈雪笑着道谢,等走出早餐铺的视线范围,才问林砚:“你说的苏晚,就是书店店主?”
“嗯,”林砚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声音软下来,“我搬来之后,没认识几个人,苏晚是第一个主动跟我说话的,她人很好,书店里的热可可特别香。”沈雪能听出,林砚说起苏晚时,语气里藏着依赖——那是对“安全之人”才有的放松。
两人走到老磨坊时,太阳升得高了些,晨雾散了不少。青石头磨盘表面光滑、边缘磨损,旁边老槐树的枝叶把磨盘遮了大半,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来,投下斑驳光影。
“就是这里,”林砚伸手摸了摸磨盘纹路,“我想画磨盘和这些光影,总觉得这样的画面能让人静下来。”
沈雪没说话,只是拿起相机找角度,先拍了磨盘与光影,又让林砚轻轻靠在磨盘上:“不用看镜头,就当随便站着,我拍一张,你画的时候想加人影,也有参考。”
林砚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阳光落在她侧脸上,睫毛根根分明,原本冷淡的眉眼竟柔和了不少。沈雪按下快门,忍不住夸了句:“你很上镜。”
林砚脸颊微红,赶紧翻开素描本画速写,笔尖在纸上快速滑动,没一会儿,磨盘轮廓就跃然纸上,连光影都勾勒得恰到好处。沈雪坐在旁边石头上看她画画,忽然想起什么:“我小时候也学过画画,后来喜欢上摄影,总觉得相机能留住瞬间美好,和画画差不多,都是记录生活。”
林砚笔尖顿了顿,抬头看她一眼,又低下头:“不一样的,画画能改,哪里不好就擦了重画,但照片拍下来就改不了。”
“也是,”沈雪点头,“但那些改不了的小瑕疵,才让照片更真实。比如这磨盘的磨损,修掉反而没味道了。”
林砚没说话,只是笔尖慢了些,像是在琢磨她的话。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我以前画画,总追求完美,一点不好就重画,后来苏晚跟我说,‘不完美也是画面的一部分’,我才慢慢改过来。”
沈雪心里一动,原来林砚的“不执着”,是苏晚帮她慢慢养成的。两人在老磨坊待了一个小时,林砚画完速写,沈雪也拍了不少素材,才收拾东西往晚巷书店走。
书店就在巷尾,木质门面上挂着块旧招牌,“晚巷书店”四个字是手写的,透着温柔。推开门,暖黄灯光扑面而来,空气中混着书墨香和可可香。柜台后,一个穿米白色毛衣的女人正低头整理书单,看见林砚,立刻笑起来:“回来啦?我就说你今天去拍素材,肯定会路过,特意煮了热可可。”
女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眼神通透,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淡淡的细纹,让人觉得格外亲切——这就是苏晚。
“苏晚,这是沈雪,帮我拍素材的朋友。”林砚介绍道,又对沈雪说,“这就是苏晚。”
“你好,沈雪,”苏晚递过来两杯热可可,杯壁带着温度,“早就听小砚说起你,说你相机里的青湖,比她画的还好看。”
沈雪接过热可可,暖意顺着掌心蔓延开来,笑着说:“你太客气了,是青湖本身好看,我只是随便拍了拍。”
林砚坐在靠窗的位置,翻看着沈雪拍的素材,苏晚则坐在沈雪对面,轻声问:“听小砚说,你是北方人?怎么想着来青湖镇?”
“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沈雪喝了口热可可,语气轻淡,没多说过往,苏晚也没追问,只是点了点头:“青湖是个适合歇脚的地方,节奏慢,人也简单,你要是打算长待,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和小砚。”
林砚抬头看了沈雪一眼,补充道:“我画室旁边有间空房,没人住,要是你没找到住处,或许可以看看,离这里也近,平时拍素材也方便。”
沈雪愣了一下,没想到林砚会主动提这件事,心里涌上一股暖意:“真的吗?那太谢谢你了,等会儿我可以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林砚点头,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苏晚坐在旁边,看着两人的互动,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没多说什么,只是起身去整理书架,给她们留了说话的空间。
林砚翻到那张林砚靠在磨盘上的照片,指尖顿了顿,轻声说:“这张照片,我可以对着画一幅插画吗?”
“当然可以,”沈雪笑着说,“你想画多少都可以。”
两人聊得正投入时,沈雪的手机忽然响了,屏幕上跳着“陈北”两个字,沈雪的脸色瞬间变了变,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书店门口接起电话。
“沈雪!你在南方待傻了吧?”电话里传来一个大大咧咧的男声,音量不小,连坐在店里的林砚和苏晚都能隐约听到,“之前拍雪的冲劲去哪了?我这几天去你以前常去的山村,雪下得特别厚,日出超好看,你要是在,肯定能拍出好片子!”
沈雪皱着眉,压低声音:“别说了,我现在不想提拍雪的事。”
“怎么不能提?”陈北平的声音更响了些,“当年你为了拍雪崩后的日出,摔断胳膊还硬扛,现在这点坎就过不去了?你那相机,难道要放一辈子?”
“你闭嘴!”沈雪的声音带着点慌,也带着点委屈,说完就慌忙挂了电话,背对着书店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调整好情绪,转身走回去。
她没注意到,刚才陈北平的话,林砚听得清清楚楚,此刻林砚正握着杯子,眉头微微皱着,眼神里满是担忧——她一直觉得,沈雪身上的松弛感是天生的,却没想到,这份松弛背后,藏着“摔断胳膊”“雪崩”这样沉重的过往。
“怎么了?”苏晚看出沈雪情绪不对,轻声问。
“没什么,”沈雪勉强笑了笑,“就是个朋友,瞎吐槽而已。”
林砚看着沈雪,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说:“刚才……我不小心听到了一点,你要是不舒服,我们今天就不拍了,先去看房子,或者回书店歇着。”
沈雪愣了一下,没想到林砚会主动关心自己,心里一暖,刚才的慌乱也消散了些:“真的没事,我只是……不太想提以前的事。我们还是先去看房子吧,看完要是时间够,再去湖边拍点素材。”
苏晚看着两人,眼底闪过一丝欣慰,轻声说:“那你们去吧,要是需要帮忙,给我打电话。小砚,记得帮沈雪多看看,房子的采光和保暖都很重要。”
“知道啦,”林砚点头,和沈雪一起走出书店。
路上,两人都没说话,林砚几次想开口问沈雪“当年的事是不是很辛苦”,又怕触碰到她的伤口,只好把话咽回去。倒是沈雪先打破沉默:“刚才那个朋友,叫陈北平,是我大学同学,也是一起拍风光的搭档,他性格就这样,大大咧咧的,说话没轻重,你别在意。”
“我没在意,”林砚摇头,声音很轻,“我就是觉得,你以前拍照片,肯定很不容易。”
沈雪看着林砚认真的眼神,心里忽然觉得,被人这样温柔地关心,好像也没那么难接受。她笑了笑,没再回避:“以前年轻,总想着把最好的画面拍下来,什么都敢拼,后来出了点事,就有点怕了。不过都过去了,以后慢慢来吧。”
林砚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只是放慢了脚步,和沈雪并肩走着。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温暖而安静。
两人去看了画室旁边的空房,采光很好,窗外就是一棵桂花树,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桂花香,家具虽然简单,却很干净。沈雪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房子真好,谢谢你,林砚。”
“喜欢就好,”林砚笑着说,“要是缺什么,就跟我说,我画室里有多余的台灯和小桌子,你可以先用着。”
“好,”沈雪点头,心里满是暖意。
从房子里出来,两人又去了青湖边。湖面的雾已经散了大半,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的,像撒了一层碎金子。沈雪拿起相机,却没立刻按下快门,指尖轻轻摩挲着相机机身,眼神里带着点犹豫——自从事故后,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认真地握着相机。
林砚看出了她的犹豫,轻声说:“要是不想拍,我们就坐着聊聊天,也挺好的。”
沈雪看着林砚温柔的眼神,又想起刚才陈北平的话,心里忽然有了点勇气。她深吸一口气,慢慢举起相机,对准湖面,按下了快门。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在相机屏幕上——清澈的湖面、泛黄的柳叶、波光粼粼的阳光,还有远处湖边散步的人影,一切都那么美好。沈雪看着屏幕,心里忽然觉得,或许,她也可以慢慢找回以前的自己。
“拍得真好,”林砚凑过来看,笑着说,“比刚才在老磨坊拍的,还要有生气。”
沈雪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又按下了几次快门——拍飘在湖面的柳叶,拍栈道旁的小木船,也拍了身边笑着看风景的林砚。
夕阳西下的时候,两人才收拾东西准备回去。路过晚巷书店时,苏晚正站在门口锁门,看见她们,笑着挥手:“拍得怎么样?要不要去张姨那吃点东西?”
“好啊,”沈雪点头,和林砚、苏晚一起往早餐铺走。张姨看到她们,热情地招呼着,给她们端上热乎的肉包和粥。
饭桌上,苏晚偶尔说几句话,大多时候,都是听沈雪和林砚聊拍素材、聊画画的事。看着两人越来越自然的互动,苏晚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她知道林砚怕动情、不敢敞开心扉,也看得出来沈雪心里藏着过往、不敢轻易信任别人,但此刻,她能感觉到,这两个都带着“小伤口”的人,正在慢慢靠近彼此,像两颗星星,互相照亮着对方的路。
吃完东西,三人一起往巷口走。夜色渐浓,老巷里的路灯亮了起来,暖黄的灯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雪看着身边的林砚,又看了看旁边温柔笑着的苏晚,心里忽然觉得,青湖镇这个小小的地方,或许真的能成为她的“新家”,而林砚和苏晚,也会成为她在这里最珍贵的人。
林砚看着身边的沈雪,手里握着素描本——刚才在湖边,她偷偷画了沈雪举相机的背影,线条比以往任何一幅画都要软。她想起苏晚说过的“不完美也是画面的一部分”,忽然觉得,或许,她也可以试着,对沈雪敞开心扉,不再把真心裹得那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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