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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友黄浩
周六下午,舒家的餐厅弥漫着精心烹调的湘菜香气。红亮的剁椒鱼头、油润的腊味合蒸、翠绿的清炒时蔬,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舒志远坐在主位,脸上是惯常的严肃,但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志得意满——重要的客户黄叔叔一家如约而至。人们常说的招待贵客最好的方式就是家宴,但舒涯乾感觉,家里招待过的贵客属实不少……
舒涯乾坐在母亲旁边,穿着父亲认为“得体大方”的浅色连衣裙,感觉浑身不自在,不仅是心理的不自在,是和她的发型和整个人散发出来说不清楚的气质,感觉是两个图层。她带来的设计图纸规整地放在手边,像一份待审查的作业。黄叔叔笑容可掬,他的妻子温婉和气。而坐在舒涯乾对面的,就是刚从英国回来的儿子,比舒涯乾大不了几岁的黄浩。
黄浩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清爽得体,笑容真诚,没有想象中的倨傲。他穿着休闲衬衫,举止间透着良好的教养,但眼神里有种舒涯乾熟悉的、被家庭期望打磨过的温润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浩儿在伦敦留学也读的建筑,刚刚毕业回来,打算在国内多熟悉一阵子。”黄叔叔介绍着,语气带着自豪,“涯乾也是学建筑的,你们年轻人正好多交流交流。”舒涯乾配合的乖巧点头示意。
“叔叔好,阿姨好。”黄浩礼貌地欠身,然后目光转向舒涯乾,主动伸出手,“你好,涯乾妹妹。曾听叔叔提过你,很有天赋。”他的笑容温和,没有审视,只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了然。
“呃,你好,你好。”舒涯乾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心里的紧张稍微缓解了一些。他的眼神很干净。却不知道直接称呼会不会不好,又或者要加上哥哥两个字,她叫不出口。只好重复了一遍你好。
寒暄过后,餐宴正式开始。舒志远主导着话题,从建筑材料市场的行情,聊到本地几个开发项目,言辞间充满了对黄浩学识的赞赏和对两家未来合作的期许。黄叔叔夫妇则适时附和。舒涯乾的母亲倪凤英和住家阿姨却在安静地布菜,偶尔插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舒涯乾低头小口吃着饭,感觉空气粘稠得像餐厅里弥漫的油烟。她偷偷观察黄浩。他应对得游刃有余,对舒志远的问题回答得专业而谦逊,又不失自己的见解;对黄叔叔夫妇的关心回应得体贴周到;甚至还能偶尔将话题引向舒涯乾的母亲,让她也能参与进来。
“这道小炒黄牛肉火候真好,阿姨的手艺太棒了。”黄浩自然地赞叹,化解了舒母倪凤英被边缘化的尴尬。
“涯乾,把你的设计图拿出来给黄叔叔和黄浩哥哥看看。”舒志远的声音不容置疑地响起,终于切入正题。
舒涯乾心一紧,拿起那份被她反复修改、力求“完美”以符合父亲预期的图纸。她正要展开,黄浩却先一步开口了。
“叔叔,不着急。”他微笑着,语气轻松,“饭桌上油烟气重,别弄脏了图纸。而且,看设计图需要静心,不如等吃完饭,我和涯乾单独去书房聊聊?正好我也有些在国外的设计想法,想跟她交流一下,看能不能碰撞出点新东西。”他看向舒涯乾,眼神里带着询问和一丝鼓励。
舒涯乾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这是给她解围,也是在给她创造一个更放松的展示环境。她连忙点头:“对,爸,图纸细节多,边吃边看确实不方便。”
舒志远显然对这个提议有些意外,但黄浩说得合情合理,又有“交流碰撞”这样积极的理由,他略一沉吟,点了点头:“也好。浩儿说得对,你们年轻人多交流。”
危机暂时解除。舒涯乾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黄浩一眼。黄浩回以一个心照不宣的浅笑。
接下来的用餐时间,黄浩仿佛一位精妙的社交舞者。他总能适时地接过舒志远抛出的关于行业或学业的话题,深入浅出地讨论,既展现了学识,又不显得卖弄。当舒志远的话题过于集中在商业利益上时,他又会巧妙地提起在英国看到的某个有趣的社区改造项目,或者某个历史建筑保护案例,将话题引向更建筑本源的美学和社会价值层面,这恰好是舒涯乾真正感兴趣的。
他还会在舒涯乾被问及学业细节显得局促时,自然地接过话头:“这个建模软件我也用过,英国那边有个插件特别好用,回头我分享给你。”或者在她父亲开始长篇大论“实用主义建筑观”时,看似无意地提起:“其实现在很多先锋事务所,都在探索参数化设计和可持续材料的结合,挺有意思的,涯乾你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找资料看看。”
舒涯乾渐渐放松下来。她发现黄浩并非只是表面客套,他对建筑确实有热情和理解,而且他非常懂得如何在家庭聚餐这种微妙的“战场”上生存。
舒志远果然催促他们去书房“交流”。而他和黄叔叔,还在研讨时又合理的举起了小酒杯。关上书房门,隔绝了客厅的谈话声,两人都松了口气。
“呼…压力不小吧?”黄浩靠在书架上,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实的无奈,“我爸和你爸,真是…一拍即合。”他用了“一拍即合”这个词,带着点调侃。
舒涯乾也忍不住笑了:“谢谢你在饭桌上帮我解围。”
“小事。”黄浩摆摆手,“一看你就是‘同道中人’。从小到大,这种‘相亲式’‘联谊式’的饭局没少经历吧?”
舒涯乾苦笑点头:“简直是我的噩梦。我爸总觉得我需要认识‘有用’的人,当然今天的聚餐是我最轻松的一次。”舒涯乾诚实交代。
“理解。”李明哲深有感触,“我在英国几年,自由惯了,一回来就被按在各种饭局里。所以,练就了点‘生存技能’。”他眨了眨眼,带着点狡黠。
“生存技能?”舒涯乾好奇。
“嗯,比如‘话题转移术’——把长辈的焦点从你身上引开,或者引向更安全的方向,就像我刚才做的。还有‘合理离席借口库’,比如‘帮阿姨端水果’‘接个重要的工作电话(提前设好闹铃)’‘突然想起有个紧急邮件要回’等等。关键是要自然,理由充分,最好还能显得你懂事。”黄浩分享着他的经验,像个传授秘籍的师兄。
“还有‘积极倾听附和法’,不一定要说很多,但要表现出认真在听,适时点头、‘嗯’、‘对’,偶尔提个简单的问题,就能让长辈觉得你尊重他们,减少了被盘问的风险。以及最重要的,”他顿了顿,看着舒涯乾,“在心里给自己划个安全区。无论饭桌上发生什么,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表演,你的世界在外面。”
舒涯乾听得入神,这些“技巧”听起来简单,却是在她僵硬对抗或默默忍受之外,从未想过的第三条路——一种在规则内保护自己精神空间的智慧。就像佘老师曾说过的,反抗不一定要正面冲突。她突然明白了其中的意义。
“感觉你像在家庭天平上找到了平衡点。”舒涯乾由衷地说。
黄浩耸耸肩:“谈不上平衡,只是在夹缝里喘口气。不过,有个‘战友’会好很多。”他伸出手,笑容真诚,“要不要结个盟?下次再有这种‘鸿门宴’,互相打打掩护?比如,你需要消失一会儿,我就说找你讨论某个‘专业问题’;我需要开溜,你就说想请教我某个‘留学经验’?”
这个提议让舒涯乾眼睛一亮。这不仅仅是一种互助,更像是在压抑的家庭氛围中找到了一位理解者,一位可以并肩作战的盟友。她伸出手,与黄浩轻轻一握:“成交!战友。”
两人在书房里真正聊起了建筑,聊起他在英国的见闻,聊起舒涯乾被咖啡渍“艺术化”的图纸(她隐去了佘秋延的部分,只说是意外),气氛轻松而愉快。黄浩对她那幅被父亲认为“不切实际”的艺术馆方案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给了不少中肯的建议。
当舒志远推门进来询问时,看到的就是两人对着图纸认真讨论的画面,这让他十分满意。
黄浩知道,自己的任务是完成了,又完成了一次完美的社交,维持生意人必要的体面。他也知道,这次交谈双方如此重视,那自己就要认真对待。毕竟生意场上往往不止“朋友”这是他从小就明白的道理。而用餐结束后他们该去下一个阵地了,毕竟酒过三巡,真正的野心才浮出水面。接下来两位家长,该约着三五好友去泡脚或者唱k去了,他们这种生意人,是不喜欢去酒吧消费的,不方便他们在醉酒意识下谈论对自己有利的工作内容。所以洗浴中心和商务KTV绝对是他们会去的下一个场地。并且一定是安全且固定的环境。
黄浩余光瞄着舒志远离去回到饭桌的身影,转而问了一个舒涯乾从未听过的问题‘’你是T吗?涯乾妹妹‘’
舒涯乾看着旁边认真的黄浩,脑袋里第一闪过的是各种专业知识专业术语的英文简写,但她实在是不知道T是什么。只好摇头‘’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啥‘’
黄浩挠挠头‘’没有,是我误会你了,你看着就,我怎么说呢,你很像一个假小子,虽然你穿着裙子。‘’
‘’原来如此,假小子就是T吗?‘’舒涯乾还是在认真的思考。
‘’哎呀,不是不是,怪我,瞎说‘’黄浩身边有同性恋的朋友,所以当他看到舒涯乾的第一感觉,就觉得她不像一个会喜欢男生的女孩,反而感觉,是有很多小女生会喜欢她这种类型,一时好奇忍不住问了,他是个很开放的人,接受回国后的老一辈思想古板,也接受在外时的年轻思想馈赠,他一直都在各种地方维护好自己的天平。
舒涯乾彻底被拉起了好奇心,怎么这个黄浩的思维她有点跟不上,很奇怪,她得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你直说就好啦,你突然这样说真的弄得我很懵,好的坏的都可以,咱们不是盟友吗,我可以接受的‘’
黄浩被追问的也不知道如何解答,都怪自己这张嘴,话怎么那么多呢,想了一下黄浩还是决定换个方式问,毕竟自己也是出国后才接触到的群体。不然以为自己给她科普什么奇怪的知识呢,别产生自己是个同的误会了。‘’就是,你有喜欢的男生吗?或者,曾经有喜欢过的男生吗?你先回答,我再给你解答。‘’
舒涯乾又被这个问题问懵了,但是一秒都没有思考‘’没有,从来没有过。‘’
这下黄浩肯定的十有八九了,画风突转‘’那女生呢?有喜欢的女生吗?‘’
舒涯乾这才明白了几分,原来T可能特指问自己是不是同性恋!但是她脑海里闪现出的不是任何同龄女生,而是佘老师那张脸!两人几次短暂的相处中自己的囧样,狂跳的心脏!但是此刻面对这个问题,她不知道回答有还是没有了……磕磕绊绊的说道‘’我……不知道。‘’
黄浩松了口气,还好没误会她,回答是否有喜欢的男生时眼神笃定的像是要入党一样,这个结果对他来说一点都不意外,反而觉得自己眼光独特还在心里夸了自己一回,可以独立分辨什么是T了哈哈哈,虽然自己是个直男,但是他在国外接触到的同性恋的朋友,大多都是非常优秀又礼貌得存在,所以他对这个群体,是有好感存在的。
‘’不知道就对了,不用猜了,说吧,暗恋你们学校哪个女生‘’黄浩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舒涯乾慌了,连忙摆手,长沙话都说出来了,‘’你要搞喔噶,毛港些稀奇古怪的话咯‘’
舒涯乾这幅模样逗得黄浩忍不住笑出了声‘’别怕,我不会乱讲的,我们是盟友,喜欢就喜欢,有什么丢人的啊,我身边很多像你这样的短发女生朋友的‘’
而此刻的舒涯乾俨然像一个即将石化碎掉的雕塑,她怎么说呢,有点无语……
黄浩想了想又觉得冒昧了随即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哈,我只是突然好奇开口问了你一嘴,没想到会有误会产生哈,放心,我绝口不提!‘’……
最终在这个小小书房,舒涯乾听到了很多从未听说过的见闻,不一样的世界,不一样的家庭文化。不一样的相爱人群。她向往着幻想着,有一天如果也可以光明正大的牵着佘老师漫步在阳光下,但是这一想法出来的时候,舒涯乾赶紧磨灭掉想法的苗头,她觉得自己有点魔怔了,她好像不是同性恋,是神经病啊。
果真如黄浩所料,聚餐结束后,两人父亲确实是又相约着出去再喝一点了,他能够想象到,人性的复杂程度就体现在商务KTV包厢中,中年男人声情并茂的演唱着妈妈~烛光里的妈妈~……而自己的老婆孩子母亲,在家里苦等至深夜。
送走黄家。舒涯乾回到自己房间,虽然感觉这次聚餐出乎意料地没有以往那么窒息。黄浩的出现,像在沉闷的房间里开了一扇小窗,让她窥见了另一种应对家庭期待的可能——不必激烈对抗,也不必完全屈从,而是带着智慧去周旋,在夹缝中守护自己的小小天地,并找到一个能互相理解的伙伴。还有就是,认识自己,原来,同性恋不是什么奇怪的存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喜欢同性并且接受自己的人,和可以接受不同性取向的朋友,她也在反思自己,问自己,自己是同性恋吗?为什么从小到大没有过……喜欢的男生或者女生?只有对佘老师……有种奇怪的妄想。她现在像是发现了必须要解开的难题一样,好奇心填满整个脑海,她,想要找共鸣。找一个合理合情的理由打开自己新接触到的世界。
她拿起佘秋延送的那盒颜料,指尖拂过光滑的表面。艺术是灵魂的出口,而黄浩教她的,或许是在现实世界中为自己开辟一条小小的逃生通道。这两者,在今天之后,都让她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力量。那颗渴望自由与真实的种子,在阳光和雨露下,似乎又悄然向上顶了顶,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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