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娶我回雪山

作者:杉下听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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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9 章


      夏天最热的时候,牧场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天段肆尘正和多吉在溪边洗马。岗巴温顺地站在浅水里,任由多吉用刷子刷洗它的皮毛。段肆尘负责棕马,动作已经熟练许多,不再像第一次那样笨手笨脚。
      “左边肩胛那里要多刷,”多吉回头指点,“那里容易积汗,长痱子。”
      段肆尘点头,调整刷子的角度。溪水很凉,是从雪山上流下来的融雪水,即使在盛夏也刺骨。但马似乎很享受,偶尔甩甩头,溅起一片水花。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引擎声。
      在草原上,引擎声是稀罕物。这里远离公路,最近的村庄骑马也要两小时。段肆尘和多吉同时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辆越野车正艰难地在草甸上行驶,底盘不时刮到地面的石头,发出刺耳的声音。车很新,是那种城市里常见的豪华越野车,但显然不适合这种地形。
      “谁?”段肆尘问。
      多吉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脸色忽然变了。他没说话,只是放下刷子,朝车的方向走去。
      段肆尘跟在他身后。岗巴和棕马自动从溪水里出来,甩干身上的水,也跟了过来。
      车在离帐篷五十米的地方停下了。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人。
      那是个中年男人,穿着户外品牌的冲锋衣,但款式太新,颜色太亮,在草原上显得格格不入。他摘下墨镜,露出一张保养得很好的脸,眼神里有种城市人特有的精明和疲惫。
      “多吉?”男人开口,普通话很标准,但带着某种口音。
      多吉停在十步之外,点了点头:“陈总。”
      段肆尘心里一跳。陈总?西安的生意伙伴?
      被称作陈总的男人笑了,笑容很客气,但不太真诚:“还真是你。我听说你回老家了,没想到真能找着。”
      “有事吗?”多吉的语气很平静,但段肆尘听出了一丝疏离。
      “来看看你。”陈总环顾四周,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顺便...谈点生意。”
      多吉沉默了几秒:“进帐篷说吧。”
      帐篷里,卓玛正在准备午饭。看到陌生人进来,她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礼貌的笑容,倒上酥油茶。罗布坐在角落的毡毯上,继续做手里的活计,头都没抬。
      陈总接过茶碗,犹豫了一下,还是喝了。但段肆尘注意到他吞咽时微微皱起的眉头。
      “这位是?”陈总看向段肆尘。
      “段肆尘。”多吉介绍,“我的朋友。”
      “朋友?”陈总的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像是明白了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幸会。”
      段肆尘简单打了个招呼,坐在多吉身边。他能感觉到帐篷里的气氛有些微妙——卓玛的沉默,罗布的漠然,多吉的紧绷。
      “陈总找我什么事?”多吉开门见山。
      陈总放下茶碗,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还记得去年我们谈过的那个项目吗?318国道沿线的高端民宿。”
      多吉接过文件,翻看了几页:“记得。当时我说要考虑。”
      “现在考虑得怎么样了?”陈总身体前倾,语气变得热切,“多吉,时机成熟了。318现在是网红公路,旅游热度一年比一年高。我们选的那个位置——就是你舅舅牧场东边那片坡地,视野绝佳,正对雪山。做成高端民宿,一晚上能卖这个数。”
      他比了个手势,是个令人咋舌的数字。
      段肆尘心里一紧。他看向多吉,但多吉的脸藏在文件后面,看不清表情。
      “地是谁的?”多吉问。
      “这个你不用担心,”陈总说,“我们已经跟乡里谈好了,承包手续都在办。现在需要的是本地合作方——熟悉环境,有人脉,能协调和牧民的关系。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多吉放下文件,抬起眼:“怎么合作?”
      “你出人脉和本地资源,占百分之二十的干股。”陈总说得很流畅,显然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不用你投钱,只需要协调关系,保证项目顺利推进。建成后你还可以负责日常管理,另外拿薪水。”
      听起来是个很诱人的条件。不用投资就能占股,还有稳定收入。对一个修车店老板来说,这几乎是天上掉馅饼。
      但多吉沉默了很久。
      帐篷里只有炉火噼啪的声音,和卓玛切菜时规律的笃笃声。
      “我考虑一下。”多吉终于说。
      陈总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但他没表现出来,只是笑着点头:“当然,当然。这么大的事,是要好好考虑。我在这里住两天,等你答复。”
      “住两天?”多吉皱眉,“这里条件简陋...”
      “没关系,”陈总打断他,“我就是想体验一下真正的草原生活。车上有睡袋有帐篷,我自己解决。”
      他站起身,朝卓玛和罗布点点头,又看了段肆尘一眼,转身出了帐篷。
      陈总走后,帐篷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卓玛先开口,用藏语说了句什么,语气很激动。罗布也加入进来,两人说得很快,段肆尘听不懂,但从表情看,显然不是赞同。
      多吉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桌上的那份文件。
      “多吉,”段肆尘轻声问,“那个项目...你怎么想?”
      多吉抬起头,眼神复杂:“陈总是我在西安最大的客户,也是朋友。他帮过我很多。”
      “但你不喜欢这个项目。”
      “你怎么知道?”
      “你的眼睛告诉我的。”段肆尘说,“你不开心。”
      多吉苦笑了一下,没否认。他拿起那份文件,翻到某一页——是效果图,几栋精致的木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坡上,露台正对雪山,确实很美,美得不真实。
      “很漂亮,对吧?”多吉说,“像画一样。”
      “但不像家。”段肆尘接话。
      多吉看向他,眼里有惊讶,也有感动:“对,不像家。”
      那天下午,陈总自己在离帐篷不远的地方搭起了帐篷。他的装备很专业,全是顶级户外品牌,和牧民的简陋形成鲜明对比。
      段肆尘去溪边打水时,碰见陈总也在那里。他正用过滤壶接溪水,看到段肆尘,点了点头。
      “段先生来多久了?”陈总问,像是随口聊天。
      “快三个月了。”
      “适应吗?”陈总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这里生活...挺苦的。”
      “不苦。”段肆尘说,“只是不同。”
      陈总笑了笑,没再说话。但段肆尘能感觉到,那笑容里有些别的意味——也许是同情,也许是不解,也许是...轻蔑。
      晚上,多吉和段肆尘出去放马。岗巴和棕马在月光下安静地吃草,两人坐在山坡上,看着远处的帐篷——陈总的帐篷亮着灯,在黑暗中像一颗孤独的星星。
      “他说的那个位置,”多吉忽然开口,“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去的地方。春天那里开满格桑花,夏天可以躺着看云,秋天草变成金色,冬天...冬天整个山坡都是白的。”
      段肆尘静静听着。
      “如果建了民宿,”多吉继续说,“那里会变成停车场,水泥路,灯光,游客的喧闹。格桑花会被铲掉,草皮会被重新种植,一切都变成设计好的‘自然’。”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不喜欢。”
      “那就拒绝。”段肆尘说。
      “没那么简单。”多吉叹了口气,“陈总帮过我。我刚开店时资金紧张,是他介绍了第一批客户。后来我扩大规模,也是他借的钱。这些年来,我们不只是生意伙伴,也是朋友。”
      段肆尘明白了。这是人情债,是最难还的债。
      “而且,”多吉苦笑,“他说的没错,这是个好机会。有了这笔收入,舅舅和卓玛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冬天不用赶羊,夏天不用转场,可以住在温暖的房子里,过舒服的日子。”
      “但那是他们想要的吗?”段肆尘问。
      多吉沉默了。他看向远处的帐篷,卓玛和罗布已经睡了,灯灭了,一片黑暗。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我从来没问过。”
      那晚他们很晚才回去。陈总的帐篷还亮着灯,里面传出敲击键盘的声音——他在工作,即使在草原上,也逃不开城市的生活节奏。
      第二天一早,陈总来找多吉。
      “考虑得怎么样?”他问,语气轻松,但眼神里有一种志在必得。
      多吉看了看帐篷外的卓玛和罗布,又看了看段肆尘,然后说:“我想先问问舅舅和卓玛的意见。”
      陈总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他们...懂这些吗?”
      “他们懂这片草原。”多吉说,“比我懂。”
      罗布被叫进帐篷时,手里还拿着赶羊的鞭子。卓玛擦了擦手,也坐下来。多吉用藏语跟他们解释,说得很慢,确保他们能听懂。
      罗布听着,脸上的表情从困惑到惊讶,再到严肃。他很少说话,但每次开口都经过深思熟虑。
      卓玛则更直接。她听完后,用藏语说了很长一段话,语速很快,手势很多。段肆尘虽然听不懂,但从语气能听出来,她在反对。
      多吉听完他们的意见,沉默了。
      “怎么样?”陈总问,有些急切。
      多吉抬起头,看着他:“舅舅说,那片山坡是夏季牧场的边界,如果建了房子,羊群就不能去那里吃草了。而且游客多了,会吓到羊,会影响草的生长。”
      陈总皱眉:“我们可以补偿...”
      “卓玛说,”多吉打断他,“草原是活的,不能切成一块一块卖掉。她说,山有眼睛,水有耳朵,草原记得一切。如果我们在这里建水泥房子,山会生气,水会哭泣。”
      这话听起来很玄,但多吉说得很认真。段肆尘相信,在卓玛的世界观里,这就是最真实的真理。
      陈总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多吉,这些都是...迷信。我们要讲科学,讲发展。”
      “我尊重他们的想法。”多吉说,“这是他们的家,他们的草原。”
      “那你呢?”陈总盯着他,“你自己的意见呢?”
      多吉看向段肆尘,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那一刻,段肆尘明白了多吉的决定。
      “我在这里长大,”多吉缓缓说,“我知道这里的每一根草,每一块石头,每一阵风的方向。陈总,你是我朋友,我感激你。但这个项目...我不能参与。”
      陈总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多吉,像是在重新认识这个人。
      帐篷里气氛凝重。炉火噼啪作响,卓玛低头摆弄手里的羊毛,罗布看着地面,多吉平静地回视陈总。
      最后,陈总笑了,但笑容很冷:“好,我明白了。人各有志。”
      他站起身,收起桌上的文件:“那我就不打扰了。今天就走。”
      “吃了午饭再走。”多吉说,是挽留,也是礼节。
      “不了。”陈总摇头,“城里还有事。”
      他转身出帐篷时,看了段肆尘一眼。那眼神很复杂——有不解,有遗憾,也许还有一丝羡慕。
      陈总的车开走后,草原又恢复了平静。但段肆尘能感觉到,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下午,多吉带段肆尘去了那片山坡。
      正是格桑花开的时候。粉的,白的,紫的,一小朵一小朵,在绿草中星星点点,一直蔓延到天际。风吹过时,花浪起伏,像一片彩色的海。
      多吉躺在花丛中,闭上眼睛。段肆尘在他身边躺下,也闭上眼睛。
      阳光很暖,花香很淡,风很温柔。
      “我做了选择。”多吉忽然说,眼睛依然闭着。
      “嗯。”
      “可能会失去一个朋友,可能会错过一笔财富,可能会被说成不识时务。”多吉继续说,“但我选了这个山坡,这些花,这片风。”
      段肆尘睁开眼,侧过头看他。多吉的脸在阳光下镀了一层金边,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出细小的阴影。
      “值得吗?”段肆尘问。
      多吉也睁开眼,转过头,两人对视。
      “值得。”他说,“因为你在这里。”
      段肆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柔软而温暖。
      “如果有一天,”多吉继续说,“我也要在城市和草原之间做选择,我也会选草原。不是因为草原比城市好,而是因为...这是我。”
      他坐起身,看着眼前的花海:“我是草原的儿子,雪山的信徒,风的伙伴。离开了这些,我就不是多吉·岗日了。”
      段肆尘也坐起来。他看着多吉的侧脸,看着风吹动他的头发,看着阳光在他高原红的颧骨上跳跃。
      这一刻他无比确定——他没有选错人,没有选错地方,没有选错生活。
      “多吉。”他叫。
      “嗯?”
      “我爱你。”段肆尘说,用汉语,用最直接的方式,“不是因为你是草原的儿子,不是因为你是雪山的信徒,就是因为你是你。”
      多吉转头看他,眼睛里有光芒闪烁。然后他笑了,真正的笑,从嘴角一直蔓延到眼角。
      “阿恰拉嘎。”他用藏语回应,然后凑过来,在段肆尘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很轻,很快,像蝴蝶掠过花瓣。但段肆尘感觉到了——那份重量,那份承诺,那份用一生去实践的誓言。
      他们在那片山坡上躺了很久,直到夕阳西下,格桑花在暮色中变成朦胧的剪影。
      回帐篷的路上,手链叮铃作响,蓝曜石在衣襟下微微发烫。远处,卓玛在喊他们吃饭,声音在风中飘得很远。
      段肆尘忽然想起陈总离开时的那个眼神。现在他明白了——那眼神里的羡慕,是因为陈总看到了某种他永远无法拥有的东西:
      根,归属,和毫不犹豫的选择。
      而他,段肆尘,一个曾经在城市里迷失的汉人,现在拥有了这一切。
      因为一个人,因为一片草原,因为一句“阿恰拉嘎”。
      这就够了,真的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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