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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惊鸟
四名死士弯身坐于马上,一名肃立地面,几人手中的弩箭皆蓄势待发。
秦兮心里计算着路程,方才仅跑出了不到一里,离城门还有约莫三里的距离,前方还有一段山林,恐怕泥泞难行。
且即便入城也并非安稳,今日她露了行迹只怕是因出城查验身份所致,否则为何这些死士怎会突然知晓她与曲娘在此。
“曲娘,时刻抓紧我!我们躲不过这弩箭,只能近战,这把匕首你拿着防身!”
曲娘接过匕首握紧在手心,搂在秦兮腰间的手也攀得更紧,咬紧牙关:“娘子放心!曲娘死也不要死在他们手上!”
褐色的弩箭飞射如雨,秦兮单手迅速挑开箭矢,一边驾马直冲,几乎瞬间便来到几名死士近前,撞得五名死士迅速分开,乱了用弩的节奏。
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几乎是瞬间就回身刺向一名死士,令其毙命。
有人于马上跃起砍向二人,秦兮手中一枚薄刃打在那人胸口,举起长剑越过头顶,在他闷哼落下时迅速补了一剑。
还余三名。
兜帽方才已经掉落在肩上,露出一双洞明坚毅的眼,晶莹的雪花坠在秦兮眼睫,她抬手一蹭,冰凉的触感令她更加警醒。
为首的死士眼神变得阴狠,率先骑马飞奔过来,径直从侧后方砍向曲娘,秦兮几乎瞬间察觉,用尽全力勒紧缰绳将马后撤,前蹄踢向那死士。
可那人反应也极快,立刻踩着马背跃起,将利刀劈向马的前腿。
热血溅开,泼在雪地上瞬间便融成一滩血水,马的哀嚎声顿起,即便秦兮咬牙拽紧缰绳,曲娘也被甩掉在雪地里。
“曲娘!”
秦兮立刻跃下马,拉起地上的曲娘挡在身后,目光扫视面前围进的三名死士。
身上还有最后一枚薄刃,为首的那个必须先除掉。
秦兮带着曲娘边后退边等待时机,可这三人也早已有所警觉,选择齐齐再次搭箭上弩,三箭齐发、围猎在即。
忽而空中一声鸦惊,远处的马蹄声震动着枯枝上的一层覆雪,抖落在满是杂乱脚印的地面。
有人来了。
秦兮奋力挑开一枚直向曲娘而来的箭矢,不防另一枚箭矢擦过了她抓着曲娘的那只手臂,她手臂一软,给了为首的那死士突奔至面前径直刺向曲娘的机会。
秦兮双目大张,拼尽全身力气旋出最后一枚薄刃。
不期一柄长剑破空而来,倏地将死士钉在原地,鲜血喷了二人一脸。
为首的死士终于倒下,余下二人匆忙后撤逃窜。
秦兮捞住被惊吓难言的曲娘,越过死士看向来人,这人剑眉星目,着一身锦缎劲袍,身边还有两名年轻随从。
“二位娘子如何?”他利落地翻身下马为她们查看伤势,随从则继续去追那两名死士。
秦兮先叫了叫怀中的曲娘,可她闭着眼喘息,艰难张口后竟喷出一口鲜血。
“曲娘!”秦兮慌得厉害,替她擦嘴边的血,“怎么会?”
然后迅速查看她身上的伤,原来她后心早就中了一枚弩箭,秦兮瞪大眼睛回忆,方才慌乱中曲娘似乎推了她一下,难道是那时便为她挡了一箭。
“曲娘,你撑一撑!我这就带你去找胡医,他们的药有奇效。”秦兮立刻封住了曲娘身前的几道大穴。
“娘子,先让她吃下这颗创药,或可保命!”
秦兮将药塞入曲娘口中,牵过那人的马,二说不说便将曲娘带上马背,临行时对那人道:“多谢郎君相助!离此南一里处有一汤饼摊,摊主遇害,恳请将其入殓送与家人,需使的银钱算我秦兮相借,改日必定奉还!”
话音落便飞速往城内奔去,远处又传来一阵鸦鸣,而后片刻,静谧的山林间唯有马蹄踏雪的荒声在响。
*
大雪翻飞,纷纷扬扬落于城内外,满地碎银子般的白。夜幕沉沉,声音都隐匿在风雪之后,天地似静寂无声。
几道车辙印早已被雪覆盖,砚平撑起一把素绢伞为李绎阻挡风雪,主仆二人立于应天门外,已有几个时辰。
长生院灯火通明,唯有寝殿内火光幽微,层层软账阻隔了殿外的风雪呼啸,炭香与炉香弥漫,浸润了满殿的奢靡之气。
“大家,臻王仍在宫门外求见。”女官姜漱心缓步行至纱帐半掩的床榻前,轻声禀报。
“还等着?”帐内传出颇有些懒怠的声音。
不久前才见了千骑使任锵,知晓东宫用毒一事的来龙去脉后又动怒处置了几名千骑、侍女及内侍,任锵也少不了杖责,一番下来难免不惹得这位已年逾六十的女皇昭帝犯了头痛。
“是,自午时起便候着。”
“罢了,此时不必来见朕了,允他去东宫。”账内的声息渐重,“严守用毒一事,臻王若真问起,明日诏他来见我。”
“是。”姜漱心应答一声便退了出去,不敢再扰圣人心神。
应天门的监门卫得了旨意,顷刻便将深重的大门打开,引李绎二人进入宫门内。
随后由一位黄门在前引路,李绎同撑着伞的砚平亦步亦趋,直至东宫光天殿门外。殿外把守的千骑再接着旨意,却仍是查验后才许二人进入。
一路上李绎脸上似凝着霜寒,踏入殿内时更感到一股冷凝重涩的药味扑面而来。
烛火微燃,幽静得似与殿外不是同一片天地。
“阿耶。”李绎行至塌前,皇嗣李重明坐在床畔握着一卷书简在阅,而赵妃正合眼沉睡,脸色苍白。
“澶宁,你怎么来了?”
方才他也听到殿外的响动,但以为是因下毒一事加紧了巡防,却没猜到数月未见的儿子深夜到此。
“阿娘如何?”
不及李重明和砚平的阻止,李绎倏然跪在榻下,摸了摸赵妃的脉。
“暂时无碍,那道汤你阿娘只喝了一口便被侍女打断了,太医来看过,是慢毒,调养些时日便可恢复。”
李绎将赵妃的手放进被褥,起身后才哑着声音说话:“那阿耶身体如何?”
李重明微微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二人到屏风外说话。
“澶宁别担心,我还好,传信与你本就是不想让你担心,只是提醒你小心提防便是。”李重明想对他笑笑,可脸上的愁容难以掩盖,又接着道,“你阿娘是替我受过。近日天寒,圣人赐了参汤,因你阿娘身子弱,晨时我便让侍女喂与她,正好侍女缘儿见到,说那参汤味道不对,立刻撤下了,才使得你阿娘幸免于难。”
“缘儿?”李绎闻言皱起了眉,他未听过此人。
李重明点点头:“是长生院数月前送到我身边照拂的侍女,你还未见过。
“今日事发之后,千骑领了圣人旨意将内侍和侍女聚到一处查验,最后查出膳房内负责熬煮参汤的膳夫下了毒,但他声称无人指使,只是怨恨在东宫当差无甚前途,后被当场杖杀。之后其余侍女、内侍及守卫都被换了一遍,我们自己的人也无一幸免,只有缘儿是我极力留下的,既然她救了你阿娘,又是圣人的人,暂时当留在我们身边才好,圣人也允了。”
李绎颔首,垂下眸子思忖着李重明的话。
李重明:“你若要见她,我便让她进来。”
过了片刻,侍女缘儿进入殿内,行宫礼时道:“缘儿见过殿下、臻王。”
李绎打量她几眼,慢了慢才问道:“你通医理?原先做何差事?”
“是,奴婢原在长生院暖阁侍候圣人茶水,进宫前曾跟着阿耶学过辨认草药,所以略懂一些医理,也正因如此,圣人才将奴婢遣至东宫侍候殿下。”
李绎颔首,倒也没再问其他:“此番多亏你细心,既如此,便由你在娘娘身旁侍候,若是尽心,东宫有赏。”
“是,奴婢自当尽心。”缘儿又行了礼,言语自然乖巧,挑不出错处。
待缘儿离开,李绎才对李重明道:“阿耶说得对,此人先留着,我让砚平继续查查底细。至于一个膳夫究竟敢不敢下毒,想必圣人看得很清楚。只可惜我来晚了,现下圣人将东宫的人都已换了一遍,难以指认究竟是谁指使的下毒,只能静待他们露出马脚。说到底想害阿耶之人,不过是那几位。”
李重明:“这事你拿主意就好。眼下的状况是,即便我们能猜到是哪些人,也很难查下去,他们的动作利落又干净,怕是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澶宁不解的地方就在此。照他们的狠辣,既然下毒,又怎会是慢毒?圣人登基以来虽限制阿耶在东宫,派的守卫却严密,且阿耶的安危于圣人而言不啻于皇位是否安稳,若此时皇嗣有恙,天下人难免不议论,这事圣人不会做。而他人却能向铁桶一般的东宫塞进人来,又为何让东宫做惊弓之鸟,而不是一击即中?”
李重明早已放下手中的竹简坐于案前,脸色却平静:“有人想我死,圣人碍于天下却不想我死,有人想要储位,却忌惮圣人察觉他包藏祸心,不允他储君之位,这不难理解。”
李绎垂眸不语,仍在思索这件事背后的意图。
他与李重明同坐案前,砚平在一旁拨弄炉火煮茶,为二人各倒了一碗。李绎这才觉得冷得麻木的身体又暖和起来。
他环顾四周,殿内与他上回来时相比并未有多大改变,天冷了许久,殿内的炭火却少,甚至不如臻王府暖和,光天殿都是如此,更不必说长兄李绰和郑侧妃殿内是何种景况。再看李重明清瘦至此,李绎忽觉得手中的茶格外烫手。
“这其中必定还有我们没察觉到的目的,不过我会想清对策,既然有人敢做就一定会留下痕迹,他们想遮掩、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绝无可能!”
这东宫看似偌大,他的阿耶、阿娘、长兄却长困于此,几度令李澶宁胸中有如沉石下坠。
“澶宁,这一切太难,将此重任都系于你一身,为父实难心安。我已老了,那个位置坐过又退过,离开长安许久,虽有惦念,但生在李家,身不由己,此后惟愿家人安康。”李重明望着他,不过不惑之年,双鬓却生有白发,眼含悲戚。
可他知道这也只能是愿望,不少人盯着他这条命、他这个位置,今日是毒,明日怕又是刀了。告密者告岭南谋反一案他已知晓,若此时他一家人还不反击,不过如笼中之鸟、俎下之鱼。
李绎抿一口冷了的茶笑道:“难又如何,我偏不信!”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风雪粗粝,千骑与羽林军换防走动声传来。
“今夜,恐怕死了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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