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善，其身後

　　公共廁所裡充斥著刺鼻的氨水與陳年污垢混合的惡臭，唐劭胃裡一陣翻攪。賀靖達卻面不改色，徑直走向最裡側一間緊閉的隔間，拉開門，像回家一樣自然。

　　唐劭屏住呼吸，皺眉跟了進去。

　　跨過門檻的瞬間，空間如水波般蕩漾、重組。

　　惡臭、瓷磚、馬桶全部消失。眼前豁然開朗，是一片晨光熹微、草浪翻滾的遼闊原野，遠處，一棟尖頂的歐風建築靜靜矗立，宛如童話插畫。

　　唐劭腳步一頓，瞳孔微縮。

　　「怎麼樣，嚇一跳吧？」賀靖達回頭，臉上掛著惡作劇得逞般的笑容。

　　唐劭摸了摸鼻子，坦承：「確實。」

　　「哈哈，習慣就好。這兒的『門』都這樣，惡趣味。」賀靖達擺擺手，示意他跟上。

　　唐劭回頭看去，身後來處已變成一座英倫風的紅色電話亭，門緊閉著。

　　兩人走向那棟建築。近了，能看清屋頂懸掛的白底圓形招牌，上面一個簡潔的黑色「G」字。彩繪玻璃窗在晨光下流轉著迷離而虛幻的光澤。

　　賀靖達推開沉重的木門。屋內寬敞卻空曠，只有十幾台類似銀行ATM的機器，整齊地靠牆排列，螢幕散發著幽藍的光。

　　「你自己先逛逛，我出去抽一根。」賀靖達叼起煙，轉身又出了門。

　　唐劭環顧四周，確認暫無他人。他走到一台機器前，掌心金卡浮現，插入卡槽。

　　螢幕亮起，跳出選單：

　　【個人資料】、【商店】、【公會】、【隊伍】。

　　他點開個人資料。

　　【姓名：唐劭】

　　【已通關副本：古鎮驚魂（探索度60%）】

　　【獲得物品：控制性法器??搖鈴（殘損）】

　　【當前特質：活死人體質、殭屍體質（力大無窮、抗屍毒、食肉癒合）】

　　【等級：10】

　　【G幣：3000】

　　數據清晰，冰冷。唐劭默記於心，退出後又點開【商店】。

　　螢幕上商品列表如瀑布般滾動，從古怪的材料、詭異的道具到現實中難以想像的武器裝備，琳琅滿目，標價不菲。他快速瀏覽了幾頁，心中有數，便退了出來。

　　屋外，賀靖達正靠著電話亭吞雲吐霧。唐劭走過去，也點了一支。

　　「如何？沒瞎買吧？」賀靖達吐了個煙圈，撓了撓圓滾的肚子。

　　「沒。你來補什麼貨？」唐劭問，目光掃過他鼓囊的背包。

　　「一些應急的小玩意兒，解毒、止血之類的符咒，立即見效。這鬼地方，命比錢薄。」賀靖達掐滅煙頭，轉身又進了屋子。

　　再出來時，他手裡多了幾張白色的符紙，唐劭瞥了一眼，上面是鬼畫符一樣的字。

　　賀靖達注意到他的視線，笑道：「唐少，聽我一句，下次進來，多少備點。關鍵時刻，這玩意兒比什麼都實在。」

　　「下次吧。」唐劭語氣平淡，「下個副本還沒影。」

　　「看到機器裡的『公會』選項了？」

　　「嗯。那是什麼？」唐劭順著他的話問。

　　「你第一個副本的引導NPC沒提？」賀靖達有些意外。

　　唐劭搖頭。那老頭只說了規則，沒提「組織」。

　　「咱們這兒可以組建或加入公會。」賀靖達解釋道，「等級10可加入，40可創建。自己當會長的話，每次進副本會獲得隨機附加能力，算是福利。」他話鋒一轉，帶點嘲弄：「不過在咱們這兒，公會文化比較……現實。強的抱團，弱的自生自滅。你想加入一個？」

　　唐劭幾乎沒有猶豫：「暫時沒考慮。」

　　「哦？」賀靖達也不勉強，笑眯眯道：「那以後有興趣，可以考慮我們『不敗神話』。雖然我們入會門檻是40級……」他搓搓手，有點不好意思：「咳咳，我其實才31級，是走關係混進去的。不過我看唐少你資質非凡，挺過40級肯定沒問題。就算只是普通成員，好處也不少。」

　　入會門檻就要40級的公會？唐劭心頭一凜，面上不動聲色：「你們公會，叫『不敗神話』？」

　　「對！怎麼樣，霸氣吧！」賀靖達驕傲地挺起胸膛。

　　「噗——！」唐劭一個沒忍住，剛吸進去的煙嗆了出來，混著口水差點噴到賀靖達臉上。

　　賀靖達一臉嫌棄地抹了把臉，哀怨地瞪著他：「至於嗎你！」

　　「抱歉。」唐劭勉強止住笑意，「就是有點……別致。你們會長是什麼樣的人？能取出這名字。」

　　提起會長，賀靖達神色正經了些：「他啊……是個狠角色。副本裡現實裡，都是成功人士。實力沒得說，就是性格……有點特別。」

　　「封頂了？」

　　「那倒還沒。但絕對是頂尖的那一撮。我們公會真正的王牌其實是——」他故意拉長聲音，賣了個關子。

　　但唐劭興致已淡。會長如此「別致」，公會風格可想而知。他抬手看了看錶，找了個藉口：「公司還有事，先走了。下次見。」

　　驅車離開時，他特意繞回了早上出事的那條街。

　　現場拉著刺眼的黃色封鎖線，血跡已被清洗，只剩粉筆人形。除了警察，他派來的人也在場。

　　唐劭將車直接停在警車旁，推門下車。一名警察立刻上前驅趕：「喂！幹什麼的？這裡是案發現場，閒雜人等……」

　　話未說完，一名一直守在旁邊的黑西裝中年男子已快步上前，在警員耳邊急聲低語幾句。

　　那警察臉色瞬間變了，看向唐劭的眼神從不耐煩轉為驚疑，最後定格為小心翼翼的敬畏，訕訕地退到一邊。

　　唐劭沒看他，目光落在西裝男子——李峰身上。對方立刻上前，微微躬身：「唐董。」

　　「說。」唐劭言簡意賅。

　　李峰語速平穩地匯報：「死者郭俊國，四十一歲，本地建築工人，有一子。現場勘驗結果為……自行持刀刺腹，無外力脅迫跡象，初步判斷與精神狀態不穩有關。」

　　唐劭眉梢微挑，沒說話，只是從煙盒裡磕出一支菸，點燃，深深吸了一口，然後將煙霧緩緩吐在李峰面前。

　　李峰臉頰肌肉抽動了一下，但仍保持沉默。

　　「李叔。」唐劭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沉甸甸的壓力，「我一直敬你是長輩，這些年你手底下那些不乾淨的尾巴，我也沒少幫你處理。」他彈了彈菸灰，目光如刀：「今天你就拿這套『精神失常』的官話糊弄我？你當我沒看見現場？如果真這麼簡單，」他指向周圍那些明顯超出常規警戒級別的人手，「你會親自來？」

　　李峰與他對視數秒，終於長長嘆了口氣。他將唐劭拉到更遠處的角落，聲音壓得極低，彷彿怕被空氣聽去：

　　「唐劭……我不是不想說。是這件事，它被標為『特管級』，保密等級很高。你牽扯進去，就算你背景再硬，也可能脫不了身。」

　　唐劭臉色微便，眼神沉了沉，卻沒說甚麼。

　　李峰臉上露出深深的疲憊與困惑：「現場所有監控，在案發前後三分鐘，全部無故故障，沒有破壞痕跡。這類『無法解釋』的自殘或失蹤事件，國內這幾年……發生過不止一起。上頭動用大量資源壓消息，非常重視。」

　　他頓了頓，看向唐劭的眼神裡帶著罕見的擔憂：

　　「老實說，這不正常，很不正常。我們查了所有能查的，結果是——一無所獲。就像有隻看不見的手，把線索全抹了。」

　　「而且……」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你以前讓我私下查的那些『特殊人物』，其中一部分，會在某一時間點後，從所有官方和非官方的記錄裡……徹底消失。不是死亡註銷，不是改名換姓，是像從這個世界的『數據庫』裡被直接『刪除』了一樣，乾乾淨淨，什麼都不剩。」

　　李峰的語氣帶著壓抑不住的寒意：「我懷疑，今天這事，跟那種『消失』有某種聯繫。這不是第一次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力量，也不打算再深挖……」他重重拍了拍唐劭的肩膀，一字一句道：

　　「你，自己千萬小心。」

　　煙頭在指間明滅。唐劭望著遠處殘留的粉筆痕跡，腦海中閃過賀靖達撥動佛珠的畫面，閃過驛站那超現實的草原，閃過金卡上冰冷的數據。

　　現實的裂縫之下，潛伏著的東西，遠比他想象的更龐大，也更詭異。

　　他將煙頭碾熄，對李峰點了點頭，轉身上車。

　　引擎轟鳴，黑色轎車匯入車流，將那片被封鎖的異常拋在身後，也駛向更深的、現實與詭異交織的迷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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