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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博客的最后一页,是一片空白。
只留着一个不再更新的日期——2023年8月22日。
顾言澈关掉浏览器,像是关掉了一扇连接过去十二年的门。
阳光彻底占领了办公室,明亮得刺眼,把所有角落都照得无所遁形。
他坐在那里,感觉这十二年像一场漫长的电影,而他既是主角,又是唯一的缺席者。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苏晴发来的消息:「看完了?」
顾言澈盯着那三个字,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却不知该如何回复。
「她写了多久?」他最终问道。
「不知道,」苏晴回得很快,「也许是十二年,也许是一夜之间。她离开前把这个链接发给我,说如果有一天你问起,就给你看。」
「她为什么……」
「为什么不亲口告诉你?」苏晴打断他,「顾言澈,你觉得她该怎么告诉你?走到你面前,说‘嗨,我暗恋你十二年了’?还是每年送你一只纸蝉,等你有一天会数到七?」
字字如针。
顾言澈闭上眼睛。
「她走了,」苏晴最后发来一句,「这次是真的走了。顾言澈,放过她吧。她用了十二年走出来,你别再把她拉回去了。」
对话框暗了下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顾言澈站起来,走到窗前。
二十七楼,北京在脚下铺展开来,车流如织,人潮涌动。
这座城市里有千万个故事正在发生,而他的故事,在另一个人心里上演了十二年,他却一无所知。
他想起沈听夏的画。
《十二枝夏》。
原来那不是突然的灵感,那是她人生的编年史。每一笔,每一划,都是他,都是她眼里的他。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助理:「顾总,十点半的会议要开始吗?」
顾言澈看了一眼时间,九点四十七分。他本该准备会议材料,核对数据,像过去七年里的每一天那样,用工作填满所有时间。
但今天,他做不到。
「推迟到下午,」他回复,「我有点事要处理。」
助理很快回了个「好的」,没有多问。
电梯到达地下车库,门开了。顾言澈走出去,坐进车里,却没有发动引擎。他只是坐着,看着方向盘,看着中控台上那个小小的摆件——一只木雕的蝉,是沈听夏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为什么是蝉?”他当时问。
“因为蝉鸣像夏天,”沈听夏笑着说,“而且,它们很执着。”
现在他明白了。
那不是执着。
那是绝望。
蝉在地下等七年,只为出来活一个夏天。
而沈听夏在地上等了他七年,不,十二年,只是为了他能看见她。
她等到了。
用离开的方式。
顾言澈发动车子,驶出车库。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开着车,在北京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转。经过他们常去的那家咖啡馆,经过她曾经租住的小区,经过那个她等他七年的湖边。
最后,他把车停在了一家画廊门口。
这是沈听夏办过第一次个展的地方。两年前,她的《夏至》系列在这里展出,顾言澈来了,以朋友的身份。
他记得那天她穿了一条白色的裙子,站在画前介绍创作理念,声音温柔而坚定。
“这个系列是关于等待,”她说,“关于时间,关于那些看不见的东西。”
有观众问:“为什么叫《夏至》?”
“因为夏至是一年中白天最长的一天,”沈听夏回答,“但也是从那天开始,白天会越来越短。有些等待,在到达顶峰的那一刻,就开始消逝了。”
当时顾言澈站在人群后排,只觉得她说得很深刻,却没有深想。
现在他明白了。
那场展览,是她等待的顶峰。
从那之后,她就开始准备离开了。
画廊今天没有展览,门关着。顾言澈透过玻璃门往里看,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几盏射灯亮着,在地板上投下冷白的光斑。
他想起开展那天,沈听夏站在这里,接受着人们的祝贺和赞美。
而他,只是众多观众中的一个。
他甚至没有送花。
只是发了一条微信:「画得很好,恭喜。」
她回了一个笑脸:「谢谢你能来。」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笑脸背后,是怎样的心情?
顾言澈回到车上,拿出手机,打开航空公司的App。他输入“特罗姆瑟”,搜索结果跳出来:北京到奥斯陆,奥斯陆转机到特罗姆瑟。总飞行时间十六小时,中途转机等待四小时。
最早的航班是后天上午十点。
他盯着那个“预订”按钮,手指悬在上面。
苏晴的话在耳边回响:「她用了十二年走出来,你别再把她拉回去了。」
林妗夏的话也在耳边:「去找她吧,虽然可能太晚了……」
太晚了。
这三个字像一块冰,坠在胃里。
但他还是点下了“预订”。
页面跳转到支付界面。顾言澈输入信用卡信息,在点击“确认支付”前,他停顿了。他看着屏幕上的航班信息:
8月25日,10:00,北京-奥斯陆
8月25日,19:30,奥斯陆-特罗姆瑟
8月25日,21:45,抵达特罗姆瑟
三天后,他就能站在那座没有蝉的城市里。
但他该说什么?
“对不起,我看了你的博客”?
“对不起,我让你等了十二年”?
还是“对不起,我现在才看见你”?
每一句都苍白得可笑。
沈听夏要的不是对不起。她要的,他给了十二年都没给。现在她不要了,他才想起来要给。
顾言澈关掉了App。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车窗外。
北京的天空是灰蓝色的,夏末的云层很厚,阳光时隐时现。
路边有卖冰棍的小贩,有牵手的情侣,有匆匆赶路的行人。
每个人的生活都在继续,只有他的,在这一天停滞了。
手机响了,是母亲。
“言澈,你爸让我问问,这周末回来吃饭吗?你王阿姨介绍了个女孩,说是……”
“妈,”顾言澈打断她,“我有喜欢的人了。”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瞬。
“谁啊?怎么没听你说过?”
“说了你可能不信,”顾言澈看着窗外,“她喜欢我十二年了。”
“十二年?”母亲的声音里满是惊讶,“那你们怎么……”
“因为我瞎,”顾言澈说,“瞎了十二年。”
母亲沉默了。
“她现在呢?”
“走了,”顾言澈说,“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那你去追啊,”母亲突然说,“十二年,人家姑娘等你十二年,你现在知道了,还坐在这儿干什么?”
“我怕我去了,只会让她更难过。”
“你不去,她就不难过了?”母亲反问,“言澈,妈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十二年不是十二天。一个人能默默喜欢你十二年,这份心意,值得你至少去当面说一声谢谢。”
谢谢。
顾言澈从没想过这个词。
这十二年,沈听夏给了他那么多:在他失意时的陪伴,在他迷茫时的建议,在他孤独时的倾听。她像一座安静的灯塔,在他人生的海岸线上亮了十二年,而他却从未真正看向那道光。
是该说谢谢。
也该说对不起。
更该说……他不敢想的那个词。
“我知道了,妈,”顾言澈说,“周末我不回去了,我要出差。”
“去挪威?”
“嗯。”
母亲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去吧。记得带件厚衣服,那边冷。”
电话挂了。
顾言澈重新打开航空公司的App,这一次,他没有犹豫,点击了“确认支付”。
支付成功的页面跳出来,行程确认邮件很快发到了邮箱。
他看着那封邮件,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要去见她了。
十二年来第一次,他主动走向她。
但等待他的,会是怎样的结局?
博客的最后一句在脑海里回响:「顾言澈,我不等你了。这次是真的。」
他知道,这是真的。
但他还是要去。
哪怕只是为了亲口说一句:谢谢你这十二年。
和一句:对不起,我来晚了。
顾言澈发动车子,驶向家的方向。他要收拾行李,要安排工作,要准备面对那个他亏欠了十二年的人。
等红灯时,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屏保是他去年在湖边拍的一张照片,夕阳下的柳树,金色的湖面。当时沈听夏就站在他旁边,说:“真美。”
他说:“是啊。”
现在他才发现,照片的角落里,有沈听夏的半个身影。她侧着脸,看着湖面,表情安静而温柔。
那是他手机里,唯一一张有她的照片。
而他从未注意过。
绿灯亮了。
顾言澈踩下油门,车汇入车流。北京的天空开始暗下来,傍晚的风吹进车窗,带着夏末特有的温热和疲惫。
蝉还在鸣叫,一声接一声,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夏天就要结束了。
而他的夏天,也许早在十二年前的那个走廊里,就已经开始了。
只是他,一直没有听见蝉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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