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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离开
长安秋意渐浓,梧桐叶落满庭院。河西战事的封赏与安置事宜暂告落定,朝堂紧绷的氛围稍缓,可霍去病的身体却因常年紧绷骤然失序。某个秋雨淅沥的清晨,赵破奴神色沉郁来至驿馆,语气凝重:“苏姑娘,将军旧伤复发,伴发低热,军中医药石无效,大将军忧心,听闻你善调内理,劳烦过府一观。”
苏鉴微心猛地一沉,史载霍去病早逝,虽未明病因,却总与征战积下的沉疴暗伤相关。她即刻提上药箱,随赵破奴赶往霍府。
这座新赐府邸主体已就,却因主人鲜少居停,空旷寂寥得缺了人气。仆役引着她穿院入内室,光线昏暗中,药气混着微微的汗意漫开。
霍去病靠坐榻上,盖着衾被,着一身素色中衣,墨发披散在肩头,脸色苍白得异样。他闭着眼,眉心微蹙,额角渗着细密冷汗,往日锐利的轮廓在病中柔和许多,却透着令人心揪的脆弱。听见脚步声,他眼睫轻颤睁眼,往日亮得惊人的眸子此刻黯淡蒙雾,见了苏鉴微,眸光凝了瞬,随即归为惯常平静,只是那平静下藏着强忍不适的疲惫。
“来了。”他声音沙哑得只剩气音,微弱难辨。
“将军。”苏鉴微放下药箱上前,目光扫过他面色唇色,见他呼吸急促,轻声告罪:“民女需为将军诊脉。”
霍去病几不可察颔首,伸出搁在衾外的右手,手腕清瘦骨节分明,青色血管隐现,触手却是滚烫惊人。三指搭腕,脉象浮数弦细、往来艰涩,显是郁结不通。细询得知,除高热外,尚有恶寒头痛、肩背旧伤刺痛加剧,兼之食欲不振、胸闷不适。
苏鉴微垂眸思索,此症看似风寒外感,实则是多年征战风餐露宿,寒邪湿毒深侵筋骨,再加劳心劳力、肝气郁结耗伤气血,回长安后心神稍懈,外邪乘虚而入引动伏邪,寻常解表药自然难奏效。她斟酌着解释:“将军此症非单纯外感,是旧日风邪湿毒滞于筋脉,遇秋凉诱发,兼肝气不舒、气血壅滞。需内外兼治,疏散表邪、通络化瘀,再调和肝气、扶助正气。”
霍去病静静听着,虽不全懂医理,却被她沉稳语气与清晰思路安抚,低低应了声“嗯”。
苏鉴微取来笔墨木牍,提笔拟方:以羌活、独活、防风散寒祛湿通关节,柴胡、黄芩疏解郁热,当归、川芎化瘀通旧伤,再加沙棘、黄芪、甘草益气扶正调和诸药:沙棘在汉时多为西北边地野果,民间偶有采食入药之俗,其酸甘性温,恰能补虚活血,对症气虚血瘀之症。随后将药方交予赵破奴,细细叮嘱了一下煎药火候、服用时辰与禁忌,赵破奴郑重接过即刻安排。
药未煎好,苏鉴微留于室内,见他冷汗不止,取来温湿布巾,轻声道:“将军,可否允民女替你擦拭,可稍解不适。”霍去病闭目默许,她俯身轻拭他额头、鬓角与脖颈,动作轻柔避过眉眼唇瓣,指尖触到滚烫皮肤,心底对他病弱的忧虑与心疼更甚,他本是瀚海雄鹰、暗夜惊雷,怎该这般无力卧于病榻。
温凉触感似起了作用,霍去病紧蹙的眉舒展半分,呼吸渐趋绵长,竟沉沉睡去。药煎好送来时,他正浅眠不安,苏鉴微试了药温犹豫是否要叫醒他,他却已眼睫轻颤醒来。
“将军,药好了。”她端过药碗,霍去病撑身接过,指尖相触,觉出他手指无力微颤,他未皱半眉,仰头饮尽浓黑苦药,喉结艰难地滚动,迅速喝完递回空碗,靠回枕上闭眼,额角又渗出新汗,显然耗力颇大。
苏鉴微接过碗放下,再取布巾欲拭汗,指尖刚触他额角,霍去病忽然动了。
他未睁眼,衾下未伤的手伸出,攥住她手腕,掌心滚烫,力道颇大,带着昏迷中无意识的执拗。苏鉴微一惊而后僵住,随即听见他干裂唇瓣微动,气音模糊却又那样清晰:“……别离开……”
这三字沙哑破碎,是高热谵语下的本能挽留,像迷途少年的脆弱祈求,狠狠撞进苏鉴微心底。
她浑身一震,血液涌向腕间又骤然冻结,僵在原地,腕上滚烫触感似烙铁,烫入肌理骨髓。
室内只剩他急促的呼吸与她擂鼓般的心跳,时光仿佛静止。
片刻后,霍去病手指力道微松,倏然睁眼,眼中迷茫褪去清明,看清自己攥着她手腕,瞳孔微缩,像被灼伤般猛地松手,将手收回衾内,转开脸只留苍白侧脸与紧抿唇线,喉结滚动,终究沉默无言。
苏鉴微迅速收回手放下布巾,后退半步垂眸,腕间灼热未散,心跳失序,脸颊发烫。
她深吸口气强作镇定:“将军好生歇息,民女去外间守着。”几乎是逃般退到外间,背倚着冰凉的墙壁,才敢吐出灼热的气息。抬手抚上怦怦乱跳的胸口,苏鉴微内心满是震惊、悸动与酸楚,还有一丝沉溺禁忌温存的恐慌,她反复向自己强调他是高热下的失态,而他清醒后的疏离,已经重新划清了他们之间的界限。
【叮!严重警告!宿主情感波动超出阈值!】
系统尖锐提示响起,冰冷彻骨:【情感羁绊度异常提升!检测到宿主对目标产生深度共情与情感依恋!将干扰‘客观记录’原则,诱发干预倾向!请立刻情绪剥离!重复,立刻剥离!】
【历史关键节点预警:霍去病旧伤隐患全面触发!系统推演,此为生命倒计时起点!距元狩六年终点,剩余时间:不足三年!】
冰冷的警告与血红的倒计时犹如冷水浇头,将苏鉴微从情感漩涡中惊醒。
不足三年……她闭眼指尖掐入掌心,猛然回神,她是拾遗者,使命是见证与记录,从不是沉溺。可心头震颤、腕间余温,还有那句破碎的挽留,早已生根,难再拔除。
她在外间守着,听内室呼吸渐渐平稳,夜渐深,秋雨敲窗淅沥,寒气透骨。她抱膝坐于席上,望着跳动灯焰,第一次清晰的感知到,历史洪流正裹挟着病榻上的他,也裹挟着不由自主靠近的自己,奔向已知的悲怆终点。而她必须要将不合时宜的心疼悸动,死死按回心底,直到随他的生命,一同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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